年輕女作家九丹在新加坡慘遭心靈蹂躪,鎩羽而歸。這位曾在國內和新加坡被熱炒的「旅居新加坡女作家」,根據其傷心經歷寫了一本叫《烏鴉》的書,激起一片謾罵聲,有人指責她把在國外的中國女人比作「鋪天蓋地飛臨外國的烏鴉」是大大損害了中國女性在世界上的形象。而她說,在生存成為第一法則的特殊環境下,中國女性心靈的扭曲絕不是坐在大陸書齋裡的人的神經能受得了的。《烏鴉》真實得灼人,比任何虛構的小說都來得慘烈詭譎。沙林發表在《家庭》第7期下半月上的文章講述了這位女作家在新加坡四年間的痛苦與傍徨。
1990年我在中國的新聞學院畢業,分到廣西北海一個報社。我渴望生活在大都市,於是一年後辭職,來到北京一個民營的影視企業。
1995年,我從一踏上新加坡的國土,就有一種害怕的感覺,那是對生存的擔憂。我帶去的8000元人民幣,厚厚的一沓子才換了薄薄的幾張新加坡幣,大概1200元。東西都那麼貴,吃個快餐也要六七元,害得我把飯桌上的米粒都揀起來吃了。
錢一天天減少,恐懼一天天增加,沒過幾天我就特別想回北京。我發覺一個奇怪現象,在新加坡的所有中國女孩在一起聊天時,都是竊竊私語,不讓別人聽見。後來才知道是怕那一口普通話暴露她們的身份———她們是中國人。中國人怎麼了為什麼那麼怕人叫「小龍女」,我不得其解,直到那個湖南來的女孩向我講了真話。
每一個中國內地來的女人都夢想留在這片美麗的地方,因而都在讀書幌子下尋找各種各樣的機會,使盡各種手段留下來,於是歪的斜的都出現了,於是中國女人的名聲越來越不好……我跟你說,「小龍女」在新加坡與妓女同義。
時間一長,我愈來愈發現周圍每個人的隱秘,每個人的活法兒。在那種地方,差不多每個女孩子都認定光靠自己是沒法兒活的,如果要生存下去,就要找一個男人。在戀愛上頭破血流後,有的女孩子痛定思痛,就開始來歪的,找一個新加坡男人包自己,什麼先都別說,先把學費、生活費等叫男人給出了,然後再談……也有的中國女孩一到新加坡就直奔夜總會,她們就是衝這個地方來的。但這很危險,被移民局抓住立刻遣返,還有挨鞭子的可能。姿色不佳的女孩就找家教幹,教新加坡的小孩中文,一個小時幾塊錢。做家教在這裡被人看不起,自己先失了身份,會被女人嘲笑,被男人小瞧。還有的做售貨員,那收入就更低了。
我那個老女房東也是年輕時從中國來的,是歌劇演員,長得非常漂亮。她家實際是一個交際中心,有很多新加坡男人有事沒事來這兒坐坐。我在那裡認識了很多男人,我懷疑房東暗中做拉皮條的事,以籠絡各界的名流男人,這是她的虛榮心甚至可以拿好處的需要。我對這些男人十分厭惡,但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與他們周旋,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那天他穿著筆挺的黑西服出現在房東太太的客廳裡,花白頭髮閃著銀光,丹鳳眼向我瞥來。
他有妻有子,50多歲,但是很善良,這使我在那個環境中感到很溫暖。
這個男人做房地產生意,在政界也很有名,是國會議員。他愛上了我,我之所以用「愛」這個字,是因為他表現出了他這個身份地位對女孩子不應該有的真情。我對他很有愧疚感,因為對他無所謂愛,只因為他的善良而感激他。實際為了生活得更好一些,我跟了他。
我住在他的一套很大的房子裡,他給了我一張卡,我所有的花銷都從這裡面支出。每天我下課走出大樓,我看到他銀灰色的奔馳停在對面,他穿制服的司機給我開車門。我們一起去想去的任何飯店吃飯,有時他親自開車把我送回公寓,有時我去他辦公室,在那兒等他下班,然後又去吃飯,消磨夜晚。
中國女人在那兒都是可憐的人,不管你在國內多麼心高氣傲。跟我住在一個房東家的女同學,爸爸媽媽都是中國部長級的幹部,她在新加坡上的是每月2000元新加坡幣的英國人辦的貴族學校,而我們上的是每月300元新加坡幣的普通學校。可即使是這樣,當她與一個歲數比她大一倍的新加坡男人交往時,也要拼命討好對方。
剛到新加坡時,我和她經常在晚上手拉著手走在大街上,看著夜色中流金溢彩的城市感嘆:如果能有一張籤證,長期地行走在這片土地上就好了她是前桌球國手,曾在全國賽事上拿過名次。在新加坡她邊教球掙錢,邊讀語言學校。她愛上一個做生意的人,是真愛,特別希望能跟他結婚。最後她向男的攤牌,男的說根本就沒有娶她的意思,根本不可能。第二天她在學校門口看到我,「哇」的一聲哭起來,不管那麼多來來往往的人,毫無顧忌的大哭。以後她經常在公寓裡一邊給我打電話一邊哭。她的籤證到期後,傷心地回國了,一個人在家鄉小城隱姓埋名,靠教球為生。我寫《烏鴉》時她也知道,並堅決反對,說你寫這個幹什麼她像所有從新加坡回來的中國女孩一樣,不願讓人知道她們這群人的過去。
新加坡最終不是我們這種人的歸宿,我知道我也要走。
我說我要走了。國會議員先是沉默,後來哭了,說籤證到期我可以給你再辦啊我當時拿的是工作籤證,再待兩年就能拿綠卡了,但我還是要走。許多人說,你怎麼那麼傻,為什麼不拿了綠卡再回去。我說我拿綠卡幹嗎我又不想再回來,一輩子也不回來了九丹說,當一個女人把自己的未來建築在欺騙男人和不道德的攫取上時,收穫的最終必然是痛苦,這是幾千年不變的道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取之無道,對於女人的打擊更大,因為時光和情感對於女性是無情的,她從哪兒再去找回金錢以外的撫慰找到未來面對孩子的真誠九丹知道,她的勸誡在現在這個金錢大潮面前顯得那麼無力,但她還是要把中國女學生在新加坡的真實狀況告訴國人。她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她回國後用了一年時間寫出《烏鴉》這本書,唯其真實得灼人,所以王朔願為她寫序,李陀撰文叫好。在王府井的籤名售書活動上,她對蜂擁而來的排隊買書者說,這是一本關於女性知識分子罪與悔的書,她為曾在新加坡四年做下的事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