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做了西梅醬，託人捎給我
媽媽，特克斯長大的我
為何沒見過西梅
是後來紮根的嗎
我在的那些年
特克斯沒有西梅
我走了這許多年
有了多少新物種
它們是別人的童年
不是我的
媽媽，你做的西梅醬
是我最最喜歡的味道
20200112
螞蚱
山野上男孩子們呼嘯著捉螞蚱
用乾草和枯枝燒著吃
說胸脯和大腿最好吃
他們分一點給我嘗嘗
我沒覺得多好吃
一是給的太少了
二是沒鹽沒辣椒
20200219
夢
嘈雜市場裡
一家偏僻小店
我費了很大力氣
才讓打饢的巴郎明白
我要的是一個牛肉饢
一個芝麻饢
提著饢回家路上
我悟出一個道理
漢語越差的巴郎
饢打得越好
20200218
闊克蘇河
少年騎馬橫穿闊克蘇河
他不斷從馬背附下身來
用手撩起河水
灑在馬嚼子上
河對岸的草比這邊綠多了
他躺下身來
點燃一根煙
一邊看手機
一邊不時回頭看看自己的馬
馬兒低頭吃草
越走越遠
他索性不看了
脫下外套罩住腦袋
在日頭下做起了白日夢
20200305
村民說
50餘口的鵪鶉家族
在灘涂林間
崖壁縫隙裡生息
養活著那頭
盤旋在村莊上空的鷹
20200323
南山牛羊驟減
聽說安置村要被徵購
牧民們賣牛羊借高利貸
架著鐵皮爐子
寒冬裡連夜趕活
讓宅院和庫房覆滿村莊
來年徵購的消息在風裡
一天比一天模糊
牧民們紛紛低價出讓
還未暖熱的新房子
20200321
草原故事
「你們漢族人壞得很
當年我們的爸爸被你們的爸爸
用一個10塊錢的電子表
換走一頭羊
兩個電子表
一頭牛」
「這故事我聽過
20世紀70年代
我舅舅剛到新疆
一瓶酒一頭羊
兩瓶酒一頭牛
牧民不相信錢
說那是騙人的東西」
20200327
庫木塔格
柔軟綿密的沙
滲進耳朵髮絲
指縫和肚臍
起伏似沙丘
一浪一浪的潮
隨太陽漸漸西去
大漠褪去了熱
躺在蒼穹之下
20200331
疫.景
榆錢枝下
外賣小哥坐在電驢上
專心吃巧克力
孩子樣滿足的神情
讓我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先笑了
我也笑了
大概他早已看出
我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
盛滿笑意
20200414
山谷
騎單車的孩子在山谷裡
撅著屁股吱吱扭扭
騎馬的孩子從他身旁走過
喂！換著騎吧
騎馬的孩子騎上單車走了
騎單車的孩子怎麼也
蹬不上馬背
驚得馬兒跑向了山頂
2020041
菜店
一維吾爾男子用河南話
與老闆聊得熱火朝天
眾人感嘆
這河南人長得太像維吾爾了
結帳時
河南人掏出錢包裡的身份證
眾人驚呼
這維吾爾人河南話說得太好了
20200424
峽谷深處
一間石頭壘就的小屋
木門木窗緊閉
都是獨獨一扇
屋頂野草長勢喜人
一棵老樹蔭庇著它
這是我第二次經過峽谷
這一次我看見了牛
站著的臥著的
在屋前青草地上
下次經過峽谷時
會不會遇上石屋的主人
她會請我進屋坐坐嗎
會嗎
20200503
七劍下天山取景地
草木築就的糧倉酒樓
破敗不堪
幾頭現代奶牛
躲在裡邊乘涼
20200504
灰
你帶我穿過無人小徑穿過
堆滿雜物的窄巷
那裡住著一個爺爺
你指向一間小屋它背對街面的牆
畫滿幼兒故事
有門有窗的那邊
藏在高樓陰影裡
暮色給見縫插針的菜蔬之綠
蒙上一層灰
走過雜草穿過密林
遠處人聲近前蟲鳴
在這灰裡變得疏離
穿行在越來越重的灰裡
倏的眼前一片響亮
那是一家燒烤店後院
燈下煙霧繚繞人影憧憧
他們臉上都是汗水和滿足
站在這片煙火之外
活在灰裡的我們說
這一生是值得過的
20200627
燒土豆
扣扣家火爐碳灰裡
總埋著幾個土豆
扣扣奶奶用火鉤將燒熟的土豆刨出
一邊吹氣一邊磕掉碳灰
我猜我一定分到過一顆半顆
不然怎會對那香甜垂涎不已
我想我一定是不受寵的孩子
誰讓奶奶是扣扣家的奶奶
土豆是扣扣家的土豆
20200705
甜
小時候每逢秋收
我們坐在高高的麥剁上
嚼媽媽遞上來的玉米杆
牙口仿如榨汁機
吐出柴木般渣子
那是離天空最近的時刻
伸手就能摸到星星
星星下我們咽盡所有的甜
以致後來幾十年
都對蔗糖過敏
對貌若玉米杆的甘蔗
從不嘗試
20200724
偷蘋果
帶她去偷蘋果
雖然比她大幾歲
我實在沒能力帶壞她
說和她結伴偷蘋果更合適
我爬上樹梢
她可能在樹上
也可能在樹下
一聲巨吼男人的聲音
仿佛一隻大鳥
我從枝頭垂直落下
四肢伸展五臟俱裂
那個男人站在遠處
他臉上有點怕也有點笑
隨後他不見了
我趴在地面喘不上氣
她來到我身旁
用枯枝石子浮土
鳥羽牛糞玻璃渣
一點點掩埋我
直到我感激的目光
消失黑暗裡
20200610
瘋
山頂下起了雨
我們興奮了
一路尖叫著
坡就是要陡
路就是要滑
水就是要漲
我們就是要瘋
20200720
蟄
牧民的院子長滿野草
草從牆縫鑽出來
在屋頂排成排
草比人高
密密匝匝
沒處下腳
城裡來了幾個遊客
有人在他人提醒下
還是被蟄了手臂
他惡狠狠踩倒一窩蕁麻
還問為何留著它
寫到這裡
我回他一句
就為了蟄你這傻X
20200720
吃不死人的童年夥伴
雜草叢中遇見它們
我兒時夥伴
有次放學天很熱
我們很慢
一路上吃了很多野草
莖葉花果
一點也不好吃
有人說毒不死人我們就吃了
回到家天快黑了
爸爸說
你臉怎麼這麼紅
是不是吃了野草
我覺得他很神奇
就把這事記到了今天
20200720
抽象約等於無
他們在聊黑zf錢的事
東家的牛拍完照
趕到北家的圈裡
打號拍照
然後是西家南家
同一群牛拍了許多次照
黑了許多筆補貼
他們說zf的錢不黑白不黑
我竟無可辯駁
畢竟他們黑的不是張三或李四的錢
zf那麼抽象
哪來的負罪感
即便有
也是抽象的負罪
抽象約等於無
20200720
薩爾達坂
野草覆蓋每個落腳處
從牆縫和屋頂鑽出來
獵鷹的巨大黑影
刷過河面山尖與草原
河水譁譁響
間或牛兒叫
除此之外沒有聲音
沒有聲音
也沒有時間
更遇不上一個
可問詢今夕何夕的人
20200722
我們消沉甚至絕望
仿佛一座撤走學生的校舍
旗杆佇立門窗鏽蝕
側門未鎖
從黑板的塗鴉
樓道的宣傳畫
看到一群掀翻屋頂的孩子
剛剛掃蕩而過
現在只有死寂一片
殘破的院落和二層小樓
供酒鬼與雞鳴狗盜之徒藏身
供空虛的靈魂遊蕩
有時候我們消沉甚至絕望
除了頹敗一無所有
只有那座學生留下的廁所
堂皇依舊
供外來者方便
20200722
願望
我和巴彥並肩踏上草間石階
我恰好舉首
望見村莊上空的星星
巴彥抬頭，恰好看見一顆流星
一顆流星划過天際
恰好落入我們眼中
我沒有許願
許願顯得貪婪又多餘
或許有個願望模糊
它一直在我心底
願望裡有個好字
卻不知為誰而好
20200723
小鎮往事
小鎮來了幾個
穿白大褂的外地人
鎮上每個成年人都
戴上了他們的魔戒
金屬指環
環內機關輕叩脈絡
機關內藥粉
可醫治百病
這是我們的共同記憶
好在這些天外來客
離開時只帶走了錢
小鎮花得起這點錢
玩得起這款遊戲
祝你們此路不通
他途坦蕩
玩得嗨賺得多
若江湖再見
請互道傻X一聲
20200723
很久沒有夜裡十點回家了
街上車子流暢地一輛
又一輛，二三輛
路燈下男人慢慢
收拾他的水果攤
小區門口手持測溫槍的保安
防護服閃著冷光
長椅上中年女子
一邊打電話一邊抹眼淚
從單元樓拉出的電線末端
翻飛的飛蛾將桔色燈光
劃出譁譁水流聲
幾個老頭圍坐一桌
悄無聲息
摸牌出牌
20200715
下山路
下山的路幾乎垂直
雨讓一切高深莫測
石子草根滑土荊棘
敏感的探索
氣憋在胸腔
每一腳都踏向死亡
興奮又壓抑
漫長又短暫
遺憾的是
無人跌往死亡的天空
全都抵達了活的谷底
20200806
鬼
摔倒在墳地裡
她急忙拉我起來
說這是鬼在拖
陽光曬得我有點眩暈
蟲鳴聽起來恍恍惚惚
或許是鼻涕太多的緣故
鬼選中了我
在我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沒等我反應過來
就把我放了
我領教了他的厲害
卻只帶給人間他的神秘
20200820
科庸巴巴
親愛的巴郎
借用你的六弦琴
我想請他草原醉鬼加爾肯
彈奏一曲科庸巴巴
雙目微闔仰躺太陽下
獵鷹的影子從眼皮滑過
待它再次飛過我胸膛
我要緊緊抱住它
琴音流淌在金色河流
的波光裡沾滿草葉的
馬蹄和淚痕般的松香裡
別克老爹執意上山尋找
瘸腿羔羊就
隨他去吧
太陽偏西了
加依娜爾的故事說完了嗎
我只關心
出嫁以後
她是不是回來過
20200824
青春
雪從正午下到傍晚
人群裡一路小跑的少女
與你擦身而過
一個大屁股蹲摔倒在你前邊
為什麼你要笑呢
哈哈哈彈得雪花左忽右跳
緊接著你伸出手去
少女未等眾援手抵達
便迅速起身
跌跌撞撞向前奔去
這個時候才好笑呀
人群中有個少年
他努力憋笑的臉
你至今記得
20200826
追蝴蝶
黃昏
一群人類的孩子
追在一群蝴蝶後面跑
伸出手空氣裡抓
以為捉住了一隻
張開兩手依舊空空
高唱著歌追蝴蝶跑
天越來越黑
家越來越遠
放過這群傻蝴蝶吧
只會沿村道直直飛
稍微拐個彎
石牆大樹河流山野
不就把人類的孩子甩掉了麼
難道，這是蝴蝶的陰謀
想騙我們去很遠很遠
找不到家的地方
然後然後
20200828
故事雖短
黃昏他將一頭獨自
在田野啃草的母牛
趕回家
隔日牛主人找上門
被他一榔頭敲死
吃齋念佛的母親
沒事便自個絮叨
「他做的那個事啊」
有天被串門的鄰居聽了去
他被送上刑場
20200922
家
野外露營
不知哪來的狗
整夜汪汪叫
不去守護酒店停車場的車
專挑有人住的車子
從這頭叫到那頭
把一眾夜宿車內的人
叫成了一家子
20200923
油田
茫茫戈壁
密密麻麻覆蓋著
看不到盡頭的抽油機
天地間沒有
哪怕一個人影
只有它們
沒日沒夜
蝗蟲般磕食著大地
20200918
戈壁落日
一塊紅烙鐵
掛在電線上
平行於大地
掠過車窗時
因速度太快而搖搖欲墜
眨眼間墜入地平線
人間慢慢冷卻
20200918
麥田的烏鴉
烏泱烏泱的烏鴉
覆蓋金色田野
與田野中央的路
疾馳的汽車刺破
黑色幕布
鴉群騰空而起
遮天蔽日投下陰影
「麥田的烏鴉」
「那是玉米地」
「不，就是麥田的烏鴉」
20200919
戈壁玉
聽說這個名字是後來
他們給的
戈壁灘上
沙塵石流日月風霜
我遇見一塊
露出地面的一端
溫潤光潔
埋在地下的一端
粗礪黯淡
億萬年這茫茫戈壁
竟無人觸碰
一塊石頭一邊玉化
一邊沉睡
20200920
墩那高速
沒有一輛車擦肩而過
或迎面駛來
綿延不絕的金黃田野
沒有人沒有牲畜沒有房屋
盡頭或許是山或許是河
或許什麼也沒有
黑色森林一閃而過
田野再次綿延
這是個沒有出口的高速路
在夕光和星河裡我們飛
一直飛
直到飛離地球
飛往天堂
20201007
闊克鐵熱克
村道寬闊白牆鐵門
路燈替代星月和馬燈
野生石頭牆荊棘樹
野生鴨子和紅蓼
野生白楊一夜風雨後
枝幹飄滿河道
徒手摸魚的野生溪流
齊齊整整砌成水泥渠
野生的孩子走出去
規規矩矩做人
野生的詩人走回來
找不到曾經的家
穿花裙子的黑丫頭
被喊作哈薩丫頭的黑丫頭
如今還是黑丫頭
野生的童年還在
闊克鐵熱克河
永不停歇
譁譁的歌聲裡
20201007
獨庫公路
風吹雪堆砌的雪牆後
飛快地蹲
屁股輕點潔白的涼
飛快提起褲子
飛快地跑
騎行勇士你看到了嗎
海拔3350米
野天野地間
一泡野尿滾燙
正消融著山巔的寒
20201007
前世之事
你和你媽媽一模一樣，她說
送你媽媽一塊花布
裁裙子給你天天穿著
天天穿說著她笑了
我今年67了
她指著前後荒蕪的院落
黃家媽媽喝藥死後
全家搬去了外鄉
夏墾爺爺死了奶奶死了
夏墾腦膜炎去世媳婦改嫁
她說著身邊故事
我聽著滄海桑田
9歲離開的村莊
遙遠如前世
前世之事
說與今生
又有何解
20201007
戈壁灘上的駱駝
軀體龐大
小臉精巧
睫毛長長靜靜看你
駝峰有大有小
有堅挺有軟榻
我想無論如何
峰的大小軟硬
是由它們自己決定的吧
因此它們個個都優秀
20201009
獨庫公路
從山巔駛入河谷
颯颯風口
取天山雪水洗車
將搖滾樂放到最大
互不相識的車排成排
又一一離去
僅剩風吹松林
間或幾頭母牛
支灶做飯的獨行俠
等來哈薩克護林員
禁止明火禁止露營
隨後他問飯熟了嗎
熟了熟了
為這多餘的關切
這頓多吃兩碗
20201012
自私
從前回到家鄉小鎮
遇到每一個人我都會想
他是誰我認得嗎
那斑駁院落是誰家老屋
如今睡在它的酒店如同
睡在陌生城市般疏冷坦然
新的街道新的建築新的人
新愛擠不去舊情
只有我敵視它的新
只有我最自私
20201011
小鎮往事
小鎮被下了咒
恐懼悄然蔓延
其實是興奮日漸高漲
遊戲從那個暗中觀察的人開始
撿到信封取出信紙
讀完即抄抄完即焚
將金鎖鏈傳給下一個人
下下個人
未撿到信封的人
不屑又神往
直到有一天
大家都不想玩了
其實是暗中觀察的那個人
他玩膩了
20201020
高興
「去年菜地
人家送我整框西紅柿
阿囊死給，今年有大老闆收菜
只給有碰傷不太好的」
「媽媽，你能吃多少
菜農的菜能賣出去
大家都高高興興不好嗎」
「就是，今年每家起碼能掙二三十萬」
最後那句語氣輕快
聽得出她真心替他們高興
20201020
黃昏
田野金黃
桃紅色小女孩
追在一群羊後面奔跑
塵霧騰騰
高速路以光年向前
遠處山窩獨一戶人家
楊木高聳
環抱庭院
像月亮
久久掛在車窗上
20201020
甜死了
買石榴時
維吾爾攤主說
甜死了
我想起去年或前年
或幾年前
我買過他的水果
當時他就說
甜死了
20201027
路過
峰迴路轉，天光下
白色雪山與金色森林
環抱巨大草原
馬背上牧人尖叫
歡笑著奔跑追逐
一會兒在雲影下
一會兒在陽光裡
一條銀色水帶從這頭
穿往那頭
這是從喀納斯出來
去往白哈巴路上
遇見的風景
想必你也看到了
和我在同一角度
仿佛遠遠望著
另一個世界
同樣的悸動包裹過我
也包裹了你
202010
蜥蜴
戈壁灘上一處柔軟細沙
它走過留下痕跡
像一副小畫
纖細四肢拖著小小尾巴
從這頭到那頭
不知弄丟了什麼
還是去偷看什麼
真讓人不省心
一點不懂保護自己
20201126
哪些
提一袋爆米花回家
瑞睿問怎麼想起買這個
我說冰天雪地
攤主的眉毛睫毛都是白的
冰雪王子一樣我就買了
瑞睿說你腦子都是這些東西
我問哪些哪些
他又不說
20201214
隔壁
這回我長記性了
先買饢
再去饢店的隔壁
稱豬肉
上次我就是拎著豬肉
怎麼也不好意思
踏進饢店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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