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線10月17日訊(記者 周琳子 尤建明)電影《攀登者》的畫面令人震撼,而現實版的《攀登者》在雁蕩山靈巖景區每日呈現:古早採藥工傳人僅憑一根繩索「遊走」在雁蕩山的懸崖峭壁間,「徒手攀巖」「瞬間索降」「極速飛渡」……每一個動作都令觀眾為其捏一把汗。表演者最年輕的是26歲女子,最年長的是63歲老者,每天2-3場。如今,雁蕩山靈巖飛渡已入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雁蕩山景區的品牌項目,不斷吸引海內外遊客紛至沓來。
「欲窮雁蕩之勝,非飛仙不能」,這是徐霞客面對雁蕩之嘆。作為雁蕩山古早採藥工的傳人,今年63歲的萬成根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飛仙」之能。270米高空,從地面往上看,萬成根不過是一個小紅點。每一個極限動作都令人屏氣凝神,稍作調整的間隙便迎來熱烈的歡呼與掌聲。
63歲的萬成根在天柱峰頂表演索降。
除了勇氣、膽魄、毅力,老少「飛渡人」能夠傳承百年,更多的是靠一種情懷。10月11日,當我們提出要體驗一把時,萬成根笑著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沒訓練過怎麼能上,你們就跟我們登一次山,體驗一下 『攀登者』的感覺吧。」他頓了頓,又笑著說:「那也夠你們受的了。」
徒手攀巖兩百米 如履平地身形巧
入秋的清晨,一方火旺旺的紅霞託出了金燦燦的太陽,透過雁蕩的峰石樹木灑下片片金黃。走在雁蕩山靈巖景區,穿過幽深高聳的山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地的兩側,一處是拔地而起的天柱峰,一處是舒展而開的展旗峰。峭壁和危崖將我們重重圍住,俯瞰著「新來的挑戰者」。
「這就是我們要飛渡的山峰——天柱峰。」耳畔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眼前卻是一位髮絲銀白的老人。他就是63歲的雁蕩山飛渡省級傳承人萬成根。說話間,萬成根已經引我們到了上山小路口。
我們抬頭看,此處去往山頂,與剛剛所看到的光禿崖壁截然不同。沿途滿是溼滑的青苔、雜亂的樹木,晴天尚且如此,飛渡隊員一年四季天天登山,風雨無阻。接近峰頂處,10餘米高的巖壁近乎垂直,更讓人望而卻步。
時針指向9時20分,按照以往,10時的演出,萬成根通常只提前15分鐘出發,但此刻他催促我們加快腳步。
前方,萬成根如履平地,邊走邊為我們指明下一步要踩的巖石位置。「每步都要踩準,錯了就上不來了。」為了表演時保存體力,上山的崖壁上被隊員們每隔幾十釐米就鑿出一道淺淺的凹陷。然而,對我們來說,想靠著腳踩這些著力點就輕鬆上山是絕不可能的。
「手臂使勁,用力拽牢繩子,穩住身體,不搖晃。」萬成根一邊重複著動作要領,一邊讓斷後的隊員們為我們拉緊繩索。
只有三四步的側移,全長也不過10米多,可移出每一步都似乎經歷了一次生死的考驗。起初我們還能聽到萬成根的口令,後來只有一陣嗡鳴,只聽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氣聲。我們沒有嚴重的恐高,但站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只靠腳尖點住以毫米計數的著力點時,拽住麻繩的手心,汗水一湧而出。
不動,便沒有退路;豁出去,即使腳底一滑,還有隊員們在後頭。這麼想著,我們便邁開了步子。當我們暫時抵達一處可以雙腳站立的位置時,只覺得雙腿一軟。一名隊員趕忙上來扶住,悄悄告訴我們,在正式的飛渡場地表演之前,他們就是在這段路上反覆訓練的。
日頭越來越高,山間雖然才20攝氏度出頭,但經歷攀爬,汗水已經沿著臉頰不住地流淌,衣服也早已溼透,只覺得好像回到了盛夏,暑氣鑽進全身的每個毛孔。
即將抵達山頂,看手錶,僅這趟上山路,我們就用了30多分鐘。而這,只是飛渡隊員們的熱身運動。
作為雁蕩山靈巖景區的「一絕」,靈巖飛渡隊現有的8名隊員中,有2名直渡隊員、1名橫渡隊員、1名預備隊員、4名後勤隊員,他們一年365天,除了景區因颱風關閉或是打雷外,表演都會進行。萬成根和隊員們,每天在大山的巖壁上、鋼絲間遊走、攀爬、飛躍,全年上千場演出是最真實的記錄。
峭壁千仞一線牽 索降飛渡樣樣來
「吤呣飛過青又青哎—— 吤呣飛過打銅鈴哎——」 上午10時整,一曲樂清民歌《對鳥》響徹山間。
我們站在270米高的天柱峰往下張望,兩峰之間形成一片地勢複雜的山谷,原本幾丈高的樹木和挺拔的寺廟,從高空俯視下,仿如縮進一幅十字繡畫裡。這種高度處處透著危險的氣息,令我們不敢隨便移步。
上午10時許,表演即將開始,我們另一路同事「潛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雖然已經過了國慶節,但前來觀賞表演的遊人依舊如織,僅在半山腰的屏霞軒就坐了300多人。放眼望去,附近的好幾處茶座也都是座無虛席,而山谷之處靈巖古剎周邊更是人頭攢動。
天柱、展旗二峰左右對峙,乍看上去,壁立千仞。空中一條鋼絲繩,表演就在這懸崖峭壁間。萬成根和隊員們開始在腰間套上護具。我們注意到,護具的鐵環部分早已經因繩索摩擦而變得光滑鋥亮。
不一會兒工夫,一切準備就緒。萬成根輕步走向懸崖。伴隨一聲尖利的哨聲,萬成根朝我們揮了揮手,便沿著繩索縱身向外,一躍而下。
他左手緊握垂直繩索,右手擺動稍有彈性的繩索,時而身貼巖壁,作採藥狀;時而雙腳一蹬,穿行在半空之中;時而展開雙臂,如大鵬展翅……一系列動作和身姿,絲毫看不出已是花甲之年。隨著他動作的變換,山間傳來陣陣掌聲。
「今天有來自上海、南京的遊客,也有來自周邊城市的自駕遊客。」 茶座老闆萬銀妙忙得不可開交,一邊要端茶送水,一邊要接受遊客們好奇的「採訪」。原來,天空中的表演者萬成根正是萬銀妙的父親。
每次回答完遊客們的提問,萬銀妙總是一臉自豪。在他眼裡,父親的高空表演不僅是一項觀賞性技能,更是能幫到不少人。就在前年,有一位遊客從方洞景區徒步穿越過來,被困在靈巖山間。由於地處懸崖高空,當時就是父親萬成根帶領飛渡隊員救下的。
「我見過馬戲團的高空飛人,也體驗過飛拉達攀登,但是這種懸崖直降跳躍與鋼索飛渡,還是第一次見。」人群中,我們與來自台州的陳顯明攀談起來,這次他帶著孩子前來觀看表演,「可以讓孩子開闊眼界,變得勇敢和樂於接受挑戰。」
「快看那邊!怎麼忽然停住了?」沒等我們細想,在懸崖中段,萬成根又順著繩索滑行而下,來了個「蛟龍潛海」。山下圍觀的人群中隨即發出一聲「哇」的驚嘆聲。
「解說詞和觀眾的歡呼是節拍,我就是跟著這些節奏放繩子。」負責後勤的周慶福始終背對著山崖,近500米的繩子被有序鬆開,幾十年的配合,早已形成了肌肉記憶,不用看表演也淡定自若。解說結束,飛渡隊員抵達目的地,繩子放完,分秒不差。
「繩子關乎飛渡人員的生命安全,一根固定在腰間下滑,另一根固定在崖頂,放得太快太慢,都容易讓兩根繩子打轉擰到一起,那飛渡隊員就會在空中打轉,甚至卡在崖壁上,無法動彈。」
然而除了這可控的風險,還有許多風險並不可控。萬成根的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疤痕。是一次表演時繩索在山間蕩來蕩去,將一塊已經風化鬆動的巖石磨了下來,剛好砸在他的臉上,被划過的地方當時就皮開肉綻了。
越是危險,越是要淡定。就像漁家吃魚忌諱把魚翻過來一樣。「飛渡人」的生活中,也會有一些特殊的執著——出發前不需要「注意安全」的叮囑,再見面也不會互道「今天好好表現」。這樣的習慣,在心理學上被稱為「瓦倫達效應」。
巧的是,瓦倫達算是萬成根的「同行」。這位美國知名的高空走鋼索大師,從來沒有經歷過失敗。但一次重要的走鋼索表演前,瓦倫達一直對自己說:「這次千萬要成功,不能失敗!」然而正是這次表演,瓦倫達失敗了。對一個高空行走者而言,失敗意味著什麼,已無需贅言。後來,心理學家便將這種為了達到目的總是患得患失的心態命名為「瓦倫達心態」。
萬成根不懂心理學,但我們在他每一個穩健的動作中,看出了這種心態上的淡定從容。多年的飛渡經驗,早已深入骨髓。在萬成根結束表演回到家中繼續接受採訪時,飛渡的難度被他輕鬆地幾句帶過,但額頭上不斷流下的豆大汗珠,卻在講述著「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艱辛。
高空舞者覓傳人 品牌絕活盼不絕
「飛渡」這門技藝,萬成根說是雁蕩人世代上山採藥練出來的。雁蕩山產的石斛是名貴草藥,偏偏生在岌岌的險處,生計所迫,採藥人冒險犯難,只好千鈞一髮,委身長繩,學飛簷走壁的蜘蛛。8歲開始採藥,十來年間,萬成根早已經爬遍了雁蕩一帶的大小山峰,每座山的攀爬路線和地貌情況都被他熟記在心。
上世紀70年代末,雁蕩山恢復中斷十多年的飛渡表演,萬成根開始組織隊員準備演出。為了防止意外,他們用鋼絲索取代了麻繩,對設施做了加固。
「因為腳下就是萬丈深淵,稍不留神,就可能粉身碎骨。得花時間費工夫地練。」隨著年紀漸長,表演日漸費力,萬成根開始考慮傳承一事,然而這門技藝的無人問津成了他的心頭痛。直到2018年,90後黑龍江姑娘王寧的到來。
「我從網絡視頻看到萬老師的表演後就心心念念要來學,我知道風險和難度,但更知道我喜歡飛渡,我想把這個『非遺』項目傳承下來。」思考了兩年時間,王寧不顧家人反對,把家搬到了雁蕩山。一年多時間,她拜師學藝,成了「飛渡」隊裡最年輕,也是唯一的女隊員。
為了給王寧設計訓練,萬老在屋後乾涸的小溪兩頭拉起鐵索,讓她練習橫渡。
弱不禁風的姑娘怎麼能在鋼絲上自由遊走?
看到記者面露疑惑,萬成根提議「要不試一試?」經歷過直渡的訓練,記者也膽量大增,欣然接受。
這處訓練地,鋼絲離小溪底部最深不過2米多。橫渡的安全裝置比直渡更簡易,沒有了保險索,演員只是坐著鐵柱的半圓環掛在鋼絲上。
做好準備工作,我被飛渡隊員谷常益推向鋼絲中段。此時,身體懸空,不斷搖晃。「你先穩住!」年輕小夥谷常益不放心地提醒著。
我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固定住身體不搖晃,但是,想要穩住,就得靠軀幹和雙腳找平衡;想要移動,得靠雙臂一前一後拉移。顯然,我的力氣完全不夠,只能以失敗告終。
表演者在270米高空上,或起立,或前進,或仰臥,或跳躍,或翻躍……各種花式動作看起來極其輕巧,而當下僅僅是移動一小步,我也做不到。
從鋼絲上下來後,隊員們和我都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他們鼓勵我敢於嘗試,而我則真心地向這些吃得了苦、克服得了恐懼的飛渡隊員們致敬。
身為雁蕩飛渡的第四代傳人,萬成根告訴我們,飛渡的技藝都是要拜師學藝、代代相傳的,可是現在有膽量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再加上表演本身的枯燥與危險性,問的人多,真心想學而又能堅持下來的卻少之又少。
「近些年,飛渡隊的隊員們也『飛』出了雁蕩。」萬老說,他們也曾多次受邀到湖南張家界、江西龍虎山等地表演,一方面是將古老技藝發揚光大,另一方面便是尋找傳承人。
15時許,我們在天柱峰再次看見了這群老少攀登者矯健的步伐和嫻熟的動作,他們在為當天第二場表演提前做準備,參加下午表演的是幾個年輕人。萬成根的女徒弟王寧也在內。
看著這群「高空舞者」用自己的舉手投足,來演繹一代代的「飛渡人生」,與萬老一樣,我們真心地期望這項飛渡絕技「絕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