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5日,全國中醫藥大會在北京召開,會上傳達學習了習近平重要指示和李克強批示。中醫藥學包含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健康養生理念及其實踐經驗,是中華文明的一個瑰寶,凝聚著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博大智慧。中醫在近代中西文明碰撞中扮演過怎樣的角色?觀察者網就此採訪了史丹福大學歷史系副教授,北美中醫史專家謝爾頓(Tamara·Shelton)女士。】
觀察者網:謝爾頓女士你好,很高興有機會對你進行採訪。你把十九世紀末美國的中醫發展史作為中西文明碰撞的樣本,選題非常有吸引力。你認為旅居北美的華僑人群中,中醫大夫是個比較特殊的群體,對此可否再具體闡述一下?
謝爾頓:從思想史的角度看,有一個詞形容19世紀末的美國,那就是「進步時代」(Progressive Era),用「進步」這個詞形容這個時代,某種意義上有其合理性,那就是科學技術在飛速發展,人類徵服自然的能力越來越提高,宗教的地盤在退卻,人類的理性被置於前所未有的高度。工業文明給人類的帶來了對未來世界的無限樂觀。這個時期,也是美國國力急速上升的時候,正朝著世界工業實力第一的寶座發起衝擊,可以這麼說,1880-1900是孕育美國成為世界頭號強國的時代。
但「進步」這個詞有兩面性,他掩蓋了工業技術主導的意識形態霸權的產生,出現了文明話語權的戰場。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理解為何在1882年,也就是在「進步時代」的美國出臺了《排華法案》,這個法案是符合當時美國精英白人的「進步」理念的,那就是「文明」壓倒、消滅 「野蠻」。
中醫大夫Ing Hay,是中醫在北美的重要開拓者之一
基於對這個歷史背景的大概了解,我們發現北美華人中的中醫醫生確實是個較為特殊的群體,比如他們往往能團結一個華人社區,中醫館往往是華人社區籌劃議事的地方,比如Ing Hay創立的Kam Wah Chung中醫館,Foo Yuen和Li Wing合辦的東方醫學中草藥公司(Foo & Wing Herb Company)等,而且這批華人往往也是第一批能體面賺錢致富的一群,而且因為他們的職業特殊性,在《排華法案》頒布之後,往往能躲過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清洗和迫害,而且還能保全整個社區。
觀察者網:有關中醫醫生在19世紀晚期美國的生存環境,你經常提到的一個詞是「美國東方主義」(American Orientalism),這股思潮在「進步時代」又是如何影響中醫在美國的發展的?
謝爾頓:東方主義作為一個專有名詞,其實由來已久了,思想根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但是近代以來的東方主義被賦予了新的色彩,尤其在19世紀晚期的美國,牽連到對文明優劣坐標的認定,其中摻雜了大量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因素,這是古典東方主義所沒有的。
簡單來說,美國19世紀晚期的東方主義,不但判定華夏文明圈在文化上處於全面的劣勢,而且整個東亞人的人種也是劣等的。當時的中國人被描繪成對現代文明一無所知的異類,單調野蠻,而且中國男性缺乏男子氣概。美國早期東方主義眼中的那種「異國情調」(exoticism)情緒迅速讓位給了種族優越感(ethnic superiority)。
中醫學在這個歷史背景下,被當成了中國文化和種族劣勢的一個論據。曾在中國當過傳教士的Rev. A.W. Loomis 在《醫學藝術中國季刊》(Medical Art in the Chinese Quarter)上撰文,認為中醫主要基於迷信和神秘主義,認為中醫醫生對古老經驗方術的尊敬遠大於對現代科學的求知慾,而且中醫對人體器官、神經、血管顯得非常迷茫,無所適從。總之,在他看來,中醫是無法納入現代科學醫療體系的,而且Loomis還斷定,中醫在北美大陸沒有生存空間,將會很快在現代醫學的衝擊下死亡。
19世紀末美國中醫館內陳列的對人體器官的描述圖
1875年,《利浦科特雜誌》(Lippincott's Magazine)的主編J.W. Ames曾在警察的護送下,進入舊金山一家Li Po Tai醫生開的中醫館調研。中醫館的陳列和平平無奇的裝飾一開始讓他很震驚,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當他打開中醫藥櫃的時候,發現藥材整整齊齊在每個小屜中擺了四種,有犀牛皮、虎骨、鹿角和一些蟲子的屍體,很多獸骨堆到有他的下巴那麼高,掌柜Li Po Tai在半挽著袖子熬製某種湯藥。當他身邊的警察打開更多藥櫃的時候,Ames嚇得奪門而逃。可以預料他之後在雜誌上怎麼形容中醫:一種魔法和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