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江湖,是劍影刀光、鮮衣怒馬,是醉酒美人、快意恩仇,是金戈鐵馬、家國天下。修道的山上人和山下的百姓井水與河水,一切隨緣。儼然,已是同一座江湖。
這樣的世道,雖說仍有刀戈不止,但馬上將軍馬上死,江湖兒郎江湖生,總不會對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造成過多幹擾。因為人人皆有,選擇的權利。
劍來的江湖恰恰相反,處處泥濘遍布,步步人心詭譎,人人為己。修道的山上人和山下的百姓,前者如神明高坐,後者螻蟻苟活。山上大能稍動幹戈,最後遭殃的,竟都是山下毫無還手之力的百姓。
這樣的世道,久而久之,怎會沒有內憂生出?怎會不人心向下?內憂存,外患自會接踵而至。所以,陳清都守了近萬年未破的人間最高的劍氣長城,才會被徹底攻破。
劍氣長城真的守不住嗎?
個人認為,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前提是,舍了山河陸沉的悲涼,舍了山下的億萬百姓不要。
劍氣長城是什麼地方?
是道祖、佛祖、至聖,三座天下的主宰者聯手打造而出,匯聚了浩然天下的十分之八的劍道氣運,強如蠻荒天下的妖組,也只能將其煉化成為蠻荒的一部分,而不能完全佔為己有。
須知,天下一分為四,儒釋道各佔其一之前,青冥、蓮花、浩然同屬人族,是他們聯手將天下妖族,趕到了廣袤貧瘠的蠻荒天地。
顯然易見,三座天下的實力,是遠遠超過蠻荒妖族的。僅那位一手建立了青冥天下的道祖大人,輕輕伸出一根手指,就可將一位巔峰王座大妖重新壓進暗無天日的幽井之地。
非不能。實是今非昔比。
真正的大佬們,不能輕易出手,至聖道祖佛祖不提,只東海老道人、雞湯老和尚、人間最得意、南疆老瞎子四位失傳十四境的超級大能出手,就足以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族世界天崩地裂。其時生靈塗炭,死得最多的,依然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山下百姓。
所以,打著大道自由的蠻荒妖組敢出手,而至聖、道祖、佛祖卻只能靜觀其變,各自美名其曰是尋找那個所謂的一。甚至於,浩然天下與妖祖對峙的,只是至聖的大弟子,浩然天下的規則制定者-禮聖。
所以,老瞎子、老道人、最得意、雞湯和尚,要麼繼續袖手旁觀,要麼只願為無路可走的無辜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之事,拒絕參戰。
其實,這本是可以預見的,不可逆轉的天下大勢,浩然天下的人族想要生存,便只有一條路可走:自救!
大家不接受這個事實,只是因為,內心覺得憋屈,不自由。最直接的,自是萬年以來,劍氣長城隕落了那麼多的劍修、劍仙、大劍仙,最後連老大劍仙也落了個身死道消。
那些天上的,地上的,都看不見嗎?
看得見。站得高自然會看的比誰都真切。只是那又如何呢?正如陳清都對阿良所說,到了我們這個位置,境界高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意義的,人心向心的世道,要想存活,只能自救。物競天擇的運行法則,誰都不可以,擅自打破。
問題在於,如何自救呢?
欺師滅祖的大驪國師崔巉,只用了兩個字:事功!
窮盡一生之力,成功將一洲之地化為一國的大驪國師崔巉,將畢生的「事功」學問運用到了極致,一洲山水氣運統一調配,山上修士大能調配至山下軍中,把天下將傾諸君共挽的宗旨發揮到了極致。
山上和山下,儼然已是同一座江湖。
同一座江湖,安時自是波瀾詭譎風起雲湧,亂時卻可眾志成城同仇敵愾。
這就是國師崔巉事功學問的厲害和高明之處,於細微處見人心,而人心皆可用。
人人皆可挽天傾。
只是這樣的世界構造之下,人人註定得要為他人,也為自己的自由,而犧牲掉自身的自由。
比如有望立教稱祖的齊景春,為了小鎮三千人,人人可存活,人人可輪迴,不惜選擇身死道消。
比如崔東山曾經問陳平安的那個問題:若殺一人而救百人、千人、萬人、百萬人---,先生殺或不殺?
比如阿良曾經說過的,真正強者的自由,會以弱者的自由為邊界。
比如老大劍下曾笑言的,陳平安,你還不是真正了解劍修的真正劍心。
比如左右對於心說,既是在此方天地學成的劍術,將用之時,便還於此方天地。
比如文聖老先生說的,我文聖一脈,從不在乎什麼虛名,只為這個世界而做些什麼。
比如老劍仙董三更掛劍撞月,再以巨大法相,覆蓋著整輪破碎的蠻荒月亮,直撞妖軍腹地。
比如人間最得意仗劍去往第五天下,為劍氣長城的劍道種子,為浩然天下流離失所的億萬流民,開闢可以逃難的大門。
比如身為蠻荒妖王,卻以浩然天下為家的白澤,口言兩不相幫,最後仍是把最新一卷的大妖搜山圖,借給了文聖。
再比如,陳平安放棄追隨心中唯一的天上月,一人枯守半截劍氣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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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義。
把背影留給這個世界。
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