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妮卡
編輯|李春暉
當小米高管因為一句「得屌絲者得天下」犯了眾怒、丟了工作,基本可以判定屌絲文化已死。
如今很少有人說「屌絲」了。一是確實難聽,二來確已過時。隨著以抖音快手為代表的新平民文化的崛起,曾經叱吒風雲的屌絲文化銷聲匿跡。誰不注意更新詞庫,誰就要被群眾鐵拳出擊。
屌絲一詞之源流已不易考,但起碼十年前就是內容領域的風向標。土豆、搜狐那一批初代網生內容人和他們的內容,當年都打著鮮明的屌絲標籤。十年時間,足夠埋葬一個熱詞,卻頂多是老了一批內容人。日子還要照過,內容還要產出,即便發量已不如當初(叫獸易小星倒無此苦惱)。
2020年,他們似乎集中性的有了新消息。因主持《演員請就位2》被罵到抑鬱的大鵬,終於在金雞電影節展映《吉祥如意》後揚眉吐氣。時隔三年的導演作品,找不到一丁點段子喜劇的殘留痕跡。大鵬不再是當年那個「屌絲男士」。
叫獸易小星也時隔五年後回歸大銀幕,《沐浴之王》即將上映,物料有濃濃的開心麻花喜劇味兒,沒了「萬萬沒想到」的無釐頭;
「王大錘」白客一改喜劇風格,演了很多嚴肅角色,在賈樟柯監製的《不休不止》中頗受好評;「老男孩」肖央因懸疑片《誤殺》翻紅;王太利為了女兒王婉辰的星路重出江湖、拼命營業……
這場屌絲文化的追悼會,當然也少不了當年將其孕育的平臺。如果說人挪活樹挪死,那大概平臺就是屬樹的:PPS、PPTV、酷6、56網銷聲匿跡,土豆幾番折騰後名存實亡,搜狐視頻(搜狐播客)徹底掉隊,優酷也不再是當年的優酷。
再聚首,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空前自由的草創年代
你一定不會意外00後沒聽說過土豆網,畢竟江湖中不再有它的傳說。這位全球在線視頻的鼻祖,曾是國內視頻網站中的扛把子。
2005年,土豆網正式上線8天後,YouTube才上傳了它的第一條視頻。隔年,優酷誕生,與土豆二分天下。在那個空前自由的年代,幾乎沒有審核和版權一說,用戶自發上傳各類視頻,盜版影視資源俯拾即是,土豆優酷成了很多日漫粉初戀開始的地方。
很多90後一定還記得在土豆網追《名偵探柯南》,追到兩百多集突然下架的經歷。為了平息民怨,土豆網後來引進了正版,卻只有國語配音;今年三浦春馬去世引發《戀空》懷舊潮,90後第一次看《戀空》、邂逅「國民老婆」新垣結衣,十有八九也是在土豆網的盜版資源裡;更讓人欣慰的是限制級片子信手拈來,港片資源完全不存在刪減版,李小龍電影露點鏡頭完整。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一個個草根內容人躍躍欲試,一部部「未滿18歲請滾粗」的動畫科普視頻《如何提高啪啪持久力》《男人擼吧不是罪》等,捧紅了優酷的飛碟說團隊。擱現在連節目名兒都很難過審。
土豆網則誕生了電影解說、吐槽視頻的鼻祖叫獸易小星和老溼alwayswet。雖然現在這類影視混剪、惡搞視頻已不新鮮,但在當時宛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看得粉絲欲罷不能、甚至把臺詞倒背如流。
大鵬在搜狐播客(搜狐視頻原型)主持的脫口秀《大鵬嘚吧嘚》也以十分新穎的形式走紅,雖然這檔節目被指抄襲美國《柯南秀》。
借鑑也好、抄襲也罷,對當時的國內觀眾來說,獵奇新鮮大於一切,道德討伐是其次。回過頭來,得感謝初代創作者聯手締造了網生內容的第一個高潮。
2012年,大鵬模仿德國《屌絲女士》拍出接地氣的迷你劇《屌絲男士》,一下在網絡炸開了鍋。大學生每到周三圍坐等更新成了宿舍一道風景,屌絲成為當年的流行語。
2013年,土豆網製作部放出「屌絲」大招——《萬萬沒想到》迷你劇。叫獸易小星執導,以極其誇張幽默的方式展現了職場屌絲王大錘的無釐頭故事,捧紅了一幫素人演員,「王大錘」白客、「父王」張本煜、「孔女神」孔連順、「保潔小妹」葛布、子墨、至尊玉、本煜……
當時的土豆製作部是萬合天宜的雛形,總監柏忠春是萬合創始人,銷售副總範鈞成了萬合的CEO,他們集結了這幫素人演員成立了萬合天宜。後來有土豆員工在知乎發帖,稱懷念那段在公司天台插科打諢的日子,「搶子墨的零食,笑話老柏的普通話」。
正如創始人王微賦予土豆的那句著名Slogan「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初代網生內容人充滿創作的自由與荷爾蒙。
王微在2009年創辦的土豆映像節,堪稱國內動畫界的聖丹斯,發掘了飛碟說、我叫MT等創作機構,選出了《打,打個大西瓜》《紅領巾傳》《李獻計歷險記》等作品,背後導演餃子、李夏、程騰後來成了光線動畫的中流砥柱,分別拍出50億票房的《哪吒》和16億票房的《姜子牙》。
那個時候的優酷也是一派生機。《十一度青春》系列短片,發掘了寧財神、筷子兄弟、楊樹鵬等一批新人導演。筷子兄弟更是憑藉短片同名曲《老男孩》火遍大江南北,跟後來大電影版的主題曲《小蘋果》並稱廣場舞兩大神曲。
除此之外,在優土連載的神作不勝枚舉,有後來觀眾熟悉的艾爾平方動畫《十萬個冷笑話》、李洪綢導演的豆瓣高達9.7的《毛騙》系列。可惜這番光景不長,網生初代的第一個高潮,隨著土豆映像節的停辦而逐漸沉寂下來。
主流,主流,主流
2016年,優酷土豆被阿里收購的第二年,象徵獨立精神的「土豆映像節」第八屆宣布停辦,初代網生內容人的少年時代結束了。
網劇、網絡大電影和網絡綜藝正規軍崛起,仿佛也正在形成固化的創作階級,誕生第二個大鵬、叫獸、白客的可能性,越來越低。
或許是預料到未來的版權戰爭,土豆於2010年開啟「橙色盒子」自製劇計劃,跟臺灣團隊合作了五部特別像古早偶像劇的《愛上微笑》、《愛啊哎呀,我願意》、《歡迎愛光臨》以及中二科幻劇《烏託邦辦公室》。
但沒兩年,因離婚案耽擱上市的王微最終選擇退出,優酷土豆合併。為此,搜狐、愛奇藝、騰訊視頻三家當時還成立「視頻內容合作組織」,應對兩巨頭合併後的競爭。
愛奇藝最先掀起了正版版權燒錢大戰。
就連龔宇當時也曾承認,綜藝競購大戰「我們難逃罪責」。2014年,愛奇藝2億元打包買下湖南衛視5檔節目版權。這一年也被稱為視頻網站「自製元年」,各視頻廠商開始跟風般地大筆投入自製內容。
同時這也是版權意識崛起的元年。土豆、B站、A站牽扯其中,土豆被央視《舌尖上的中國》告盜版侵權,《美國之聲》又盜用人人影視字幕;B站剛因未經許可播放《中國合伙人》被判賠10萬元;優酷土豆又訴A站侵權,並逮捕3名高層。
而愛奇藝「翻身」成大哥,倒不是因為綜藝,而是《來自星星的你》。國內電視臺不願播出的韓劇,愛奇藝卻反其道將其營銷成一個爆款,接著還賭贏《太陽的後裔》。
就在視頻網站全面發力自製這一年,初代網生內容人的代表作登陸大銀幕。大鵬的《煎餅俠》與叫獸的《萬萬沒想到》前後腳上映,雖然賺到了票房卻被輿論口誅筆伐,「段子喜劇」一時成了爛片標籤。
不光是從短劇到電影的跨界苦惱,這時初代創作者本身也陷入創作瓶頸。萬合天宜從《學姐知道》開始,《高科技少女喵》《名偵探狄仁傑》等短平快迷你劇,一部熱度不如一部。粉絲抨擊他們功成名就膨脹了,已經參不透替屌絲髮聲的核心。
電影圈沒能進去,網劇圈似乎也城頭變幻。2017年,正值甜寵劇發跡之時,萬合天宜班底拍了迎合市場審美的《鮮肉老師》。屌絲王大錘在劇中變成了粉飾嚴重的韓系美男,惹來粉絲群起攻之「萬合天宜江郎才盡」。
此時的萬合天宜網劇、網大、直播、真人秀四處撒網。跟老東家優酷土豆拍起了「駭故事」系列恐怖網大、「我來也」系列武俠網大;與鬥魚合作直播綜藝《女拳主義》;接著又與樂視體育合作真人秀《熙遊記·女神歐洲杯》;還與愛奇藝合作了甜寵青春網大《包小姐的包》、《五年模擬三年高考》;甚至還在芒果TV上線了《天方異談》。
但聲量卻越來越小。瞅了一眼萬合天宜的官博,沒有什麼作品,只剩下自家藝人的轉贊。粉絲甚至每年都會網絡一問「白客退出萬合天宜了嗎?」。
這一時期的土豆也跟迷失方向的初代網生創作者一樣,楊偉東上任的土豆一天一個變,一會說要手機電視硬體,一會兒說聚焦年輕人深耕自製話題綜藝「土豆周末秀」,一會又要重歸短視頻。
遺落各處的屌絲文化
當年一小撮人狂歡的B站卻在長視頻血戰期間成長壯大了,接下了王微當年在土豆的活兒——扶持動畫人。《十萬個冷笑話》導演盧恆宇團隊艾爾平方和有妖氣、B站固定合作,形成了一條穩定完整的動畫產業鏈,有妖氣的IP供應-艾爾平方生產-B站播出。
暴走漫畫、飛碟說等動畫視頻紅人也相繼去了B站當up主。也有人銷聲匿跡了,六年前在優酷創收一個月12萬的Big笑工坊,於2017年停更。
大部分還在堅持創作,但影響力卻大不如從前。李洪綢在《毛騙》之後推出《殺不死》和《輸不起》口碑穩住了,卻沒什麼人看。作品《異物志》還一直在審核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天日,也不知道拍沒拍完的《毛騙》大電影項目究竟如何了。
而十年燒了1000億的長視頻行業,仍然看不到盈利的預期究竟在哪。掉隊的張朝陽稱視頻已經不是搜狐的重點,騰訊戰略入股搜狗後,暢遊成了搜狐唯一可講的故事。
趁著短視頻的異軍突起,2017年土豆講過一段短視頻的新故事,曾經初創時期的夥伴飛碟說、關愛八卦成長協會、萬合天宜等被邀請回歸。可一年過去了,根據比達網公布的2018年Q1數據顯示,土豆日活躍人數僅為114.5萬,被頭條系和快手的5000萬級別以上活躍用戶數秒殺,市場也幾乎聽不到土豆任何聲量。
幸而有作為演員的白客、肖央、大鵬的存在,挽回初代網生內容人顏面。正如肖央通過《誤殺》備受認可,擺脫諧星標籤。白客、大鵬也正在通過即將上映的《不休不止》《吉祥如意》擺脫過去的屌絲形象。
屌絲文化真的消失了嗎?平民文化當然是永遠不滅的,但其精神內核在不斷變化。快手的slogan 擁抱每一種生活,與當年優酷土豆舉辦的牛人盛典頗有幾分相似。《屌絲男士》式段子喜劇在《生活對我下手了》系列火爆後重出江湖,目測將在短劇領域大展拳腳。
但由於播出介質的根本性改變與時代背景、商業鏈路的不同,短視頻平臺的平民文化與當年的屌絲文化已不盡相同。
十年前一個大學生說自己是屌絲,他其實並不相信自己是屌絲;十年後一個上班族說自己是打工人,他確認自己就是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