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奧斯卡入圍名單公布後,我看許多質疑的評論多半聚焦在入圍名單不夠多元性,同時也扼殺了十分期待的女性視角。
最近五年奧斯卡金像獎相對於其他獎,常被批有帶著「老白男」的靈魂。
人人都從議題角度談論奧斯卡,重點就不是電影了。重點從來就不是電影。
事實上,奧斯卡也因為近年好萊塢電影的底氣不夠而開始畫地以自限。
奧斯卡向來是商業片最具指標性的獎項,但近兩年的確有隱憂,奧斯卡逐漸失去五年前的風光盛世與權威性。它隨著好萊塢的優勢逐步下滑後,也開始面臨它是否能革新的守舊印象。
去年的奧斯卡因為有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羅馬》而掀起熱度,今年的奧斯卡可以說是因奉俊昊的《寄生蟲》而帶起話題,好萊塢近年來難有帶起全球熱度的大片,過往的百家爭鳴到現在起跑前的一枝獨秀,
奧斯卡固然仍是世界最權威的指標,但其號召力與權威性正在逐年遞減。
在各主流平臺串流崛起後,好萊塢電影面對強大營收壓力,走向極商業化與獨立藝術片兩頭路線,中間水準的支出多又不討好,相絀變少,吃大眾口味的奧斯卡自然吃虧,這是奧斯卡金像獎近三年面對的窘境。
因此顯得不夠多元,過去偏愛大成本史詩片的奧斯卡,如同今日好萊塢大片面對各國電影的夾殺,它顯得不再獨大。
奧斯卡本身的意識形態呈現,並非只在結果。
它本身形象來源於一個多面的,龐大的包裝。
我們往往希望從得獎結果去談論奧斯卡代表什麼思潮,什麼風向,什麼價值取態。
經過無數報導,影迷們也都開始了解公關和宣傳是作品能否得獎的重要手段。
其實怎麼來頒發這些獎,也是奧斯卡的公關,而且是美國電影更大的公關。這種巨大的公關面前,各家電影公司的宣傳手法只能淪為前戲或輔助,像河流匯入大海,因為唯有這個舞臺才帶有勝利光環。
但除了因好萊塢電影無法再像過去有著鋪天蓋地的流量效應外,奧斯卡男評審們口味的保守與太多立場正確的考量,也是它逐漸失去光環的原因。
從當年超級英雄電影《蝙蝠俠:黑暗騎士》在奧斯卡無法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與最佳影片開始。
它在商業電影上就仿佛失去了前瞻性。而如今DC電影的《小丑》雖在奧斯卡入圍9部最佳影片提名、最佳導演託德·菲利普斯、最佳男主角傑昆·菲尼克斯殊榮,但最先打破漫改藩籬,給予漫改電影殊榮的卻是威尼斯電影展。
相比其他影展的年輕化,奧斯卡的老舊思維從以前就沒敢給電影大師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一座導演獎盃,到2009年對《蝙蝠俠:黑暗騎士》選擇漠視,就打下了這個最具權威的獎項難以更改的封建印象。
即便之後它在2018年給予《黑豹》最佳影片的入圍肯定,但沒入圍最佳編劇、導演、男女演員等獎項。加上之前錯失了漫改界評價最高的電影《蝙蝠俠:黑暗騎士》,奧斯卡評委們這幾年開始進入難以自圓其說。
且瀰漫著女權、族裔等思想自限中,因此即便去年的《綠皮書》獲得最佳影片,也無法在全球影迷心中掀起權威效應。
如此次十分看好的影片《小婦人》的女性導演格蕾塔·葛韋格竟然無法入圍最佳導演獎,奧斯卡評委們實在是難以自圓其說。
格蕾塔將蒙塵的老故事拍出21世紀的女性現況,無法擠進名單的確又加深了奧斯卡青眛「老白男」的印象,即使是《燃燒女子的肖像》早已被法國電影團刷掉,選擇拉吉·利的《悲慘世界》代表參賽奧卡,但許多觀眾和報導仍歸因是奧斯卡守舊之故,可見奧斯卡歧視女性的保守氣氛已經深植人心。
「當一個女性不再通過抗拒婚姻來表達獨立和自由的時候,這樣的這個社會才算達到基本的公平吧」
這是我看完《小婦人》最大的感受。但實際上,奧斯卡評審們顯然不清楚這一點。
還有從這屆奧斯卡的入圍名單上來看,我發現了一個全國觀眾的共同之處——奧斯卡視角再也未必是主流視角。
奧斯卡過去的榮耀在於那好萊塢足以鼓舞人心的市場大片,如《紫色姐妹花》、《阿甘正傳》、《與狼共舞》等,當時奧斯卡觀點仍是主流,奧斯卡視角仍是大眾的視角。
但尷尬的是,如今米國故事是否仍是大眾關心的,例如今年入圍大獎的《愛爾蘭人》儘管編導與演員都是一時之選,但難以在大眾眼中造成效應,《好萊塢往事》那份懷舊並不能激蕩觀眾許久,固然如今是分眾市場,但近年來與美國歷史息息相關的作品,已非在大眾的主流視野中。
從目前的網友反響來看,觀眾在對奧斯卡的孺慕之情已然在淡去。
美國在音樂與影像上的領先地位慢慢被動搖,美國影壇過去最強大的造夢能力也被眾多平臺與資金分散所影響。奧斯卡由此失去了原本影視被關注的優勢,與美國電影與他國抗衡的特色。
這個獎項近幾年的確被綁手綁腳:它失去了拍史詩與戰爭片的大成本,又刻意呼應當時國情議題的選擇。
這使得近五年來,這獎項中的議題色彩更掩蓋了作品的藝術水準,而這些都引發好萊塢影片影響力在弱化的一種焦慮。
是以,如何頒獎相比誰能得獎才可控,也更值得操作。
奧斯卡可以在嘉賓名單和頒獎提詞上輸入大量的暗示。希望在今年的頒獎過程中,頒獎嘉賓不斷藉助腳本作者的臺詞來提醒觀眾。
「我們這次的入圍者中有多少名女性。」
那似乎就變相為結果加入了隱形的註解,把女性元素從眾多層面中照得更亮。
這屆奧斯卡就相對完美了。
當然,資金與創意流行聚集,讓好萊塢電影製片商也相對保守起來,少見狂狷如《搏擊俱樂部》《莫扎特傳》《發條橙》《沉默的羔羊》等稍微出格作品;相對的,近年來好萊塢以劇情短打取勝,如《海邊的曼徹斯特》《月光男孩》等,賺取了很多資深影迷的口碑。
雖然後兩者清新深刻,但卻是各國都可以拍得出的作品,好萊塢少了拓疆的狂傲之氣與創意的絕對自信。
總的來說,好萊塢如此的規格無法再造巨星光輝與難再造傳奇,巨星的青黃不接,好萊塢除超級英雄片外的特色消失,都與奧斯卡互相影響,互相成就了近年來奧斯卡獎的保守色彩。
但找回「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美片特質,讓觀眾重溫聽故事時圍攏的火光,目前好萊塢仍是庸碌人們的星火,大眾藝術的出口。
每個國家的電影有它的特色,奧斯卡如果不再執迷於政治正確與議題等,入圍也相對願意先進開放些,奧斯卡才能將美片帶來新希望,走出大獎的新格局,而不是吃自己榮耀的老本。
這是觀眾心中一直矗立的奧斯卡權威。
在這裡就引發了一處思考:好萊塢大片還能否抗衡外來作品?
這個問題使得奧斯卡的選擇相對於威尼斯、坎城的創新大膽,多了後見之明的味道。
這與當年奧斯卡提名李安《臥虎藏龍》的時代氣氛不同,在美國入圍的賣座大片不多外,韓國導演奉俊昊受肯定的作品之多與地位,對氣虛的奧斯卡反而是補血的作用:
如果沒有《寄生蟲》,光以DC《小丑》的人氣,還不足以支撐奧斯卡的熱度;光是靠口碑作品《婚姻故事》 《喬喬的異想世界》等,還無法支撐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大秀。
再從現實面來說,奧斯卡除了是獎項,它更是個全球關注的一場明星大秀。
這屆奧斯卡確實在靠奉俊昊加分,其實大過於奉俊昊走入奧斯卡這殿堂,確實俗了!
如去年奧斯卡以美國、墨西哥合作的阿方索·卡隆的《羅馬》保住了裡子,以《一個明星的誕生》維持了門面的熱鬧。其他去年入圍最佳影片的《寵兒》、《綠皮書》、《波西米亞狂想曲》都僅是守成之作。看不出這屆獎項除了要與某普槓上,以及偏左的議題狂熱外,奧斯卡的特色在哪裡。
但今年還好有薩姆·門德斯的《1917》。
如果《小丑》是踩在美國最尷尬的神經點上,畢竟《小丑》的高譚市如索多瑪城,除了欲望與拜金外,人的價值輕如鴻毛,如同美國後來華爾街帶起的金融噩夢,這點跟《蝙蝠俠:黑暗騎士》當時發生槍擊案一般,都踩到了美國的痛點......
那麼《1917》則是奧斯卡曾最驕傲的特質——人道精神與藝術的結合。
《1917》讓人看到了好萊塢曾經最吸引人的一點,將人權與人性等拍出雋永感,無論是《與狼共舞》、《辛德勒的名單》都以最通俗的手法,拍出在危殆之中仍能相信這件事存在一樣,好萊塢一直有這個魔幻和真實,將美國原本有的一點純真特質,催化了全球人的眼淚,就是達到最大公約數的平民藝術。
可以說,本屆提名奧斯卡最佳影片當之無愧。
歐洲電影有其人文藝術,日本電影有其節制的澎湃,韓國電影有其寫實的螻蟻精神,但美國為何能創造這麼大的市場?不僅是國力的關係,因為它的電影給了人一點相信的盼頭。
如早期享譽全球的《飄》,到後來的《走出非洲》《角鬥士》《鳥人》,甚或是《老無所依》,就算是悲劇或是荒誕人間,電影發生的故事都有人依然相信,也有著死灰復燃的火苗,曾經美國電影被譽為有著極富魅力的「世故的天真」,擁有全世界人聽故事的火種。
而到現在,這種感覺好像不復存在了。
但在這裡我想說,薩姆·門德斯的《1917》是有這個魅力。就是史考特費茲傑羅《返老還童》中說的那種「我在懸崖上為你說一個故事」的魅力。
許多影評人說到《1917》的優點多半會提到薩姆的長鏡頭的運用,固然偽長鏡頭的剪接取代了神視角,讓觀眾與主角共感,感受同樣的盲點與惶恐,但羅傑·迪金斯傑出的光影攝影與薩姆的靈性捕捉,讓這部戰爭片看似像紀錄片,卻拍出了魔幻寫實的效果。
除了讓觀眾除身歷其境外,同時感受到因戰爭而被扭曲的內在,介乎於現實與超現實的狀態。如此不用血肉模糊,觀眾更能感受到戰爭下絕對的異境,是比末日更冷然的幻境,大有芥川龍之介《羅生門》疑幻似真之感。
其中小兵的送信經歷,看似對大局是徒勞,對未來也不見得樂觀,但因著他的不放棄,觀眾看到所謂的希望是如何被詮釋出來。
只要是看過薩姆導演的《美國麗人》就知道他是非常細膩的導演,擅長在冷硬寫實中看到幽微之光,如《美國麗人》那場塑膠袋之舞,與《1917》那在開戰前的一首歌,暗裡能見光,原來是心未死。
這部電影足以成為今年最佳電影,格局之大是它拍出了心的無限,對照了所有的極限。是所有入圍作品中最寬宏的作品,也更符合奧斯卡評審的口味。
其他如《喬喬的異想世界》雖然也是二戰時期作品,且有著黑色幽默的諷刺,人物設定也夠動人,但鑿痕略深,那些諷刺點到位但刻意了些,還未做到行雲流水;
《婚姻故事》寫實自然,對婚姻之通透,瞭然愛的放手,但有《1917》的恢弘,離最佳電影還有一步之遙。
入圍11項獎項的《小丑》仍是兩面刃,它以自身醜態來對照這不需要真實的世界,是最強烈的玩笑,但不是每個人都開得起,尤其是現今連口罩也不捐的玻璃心米國。
《寄生蟲》不見得是奉俊昊最棒的作品,但是卻是今年韓國電影非常純熟的作品,奉俊昊導演是將寫實偷渡在商業形式中最成功的導演之一,但以《羅馬》的例子而言,最佳影片未必會給《寄生蟲》,拿最佳導演獎也是大有可能的。畢竟他的作品門檻可高可低,因人而異。
倒是入圍獎項和前期宣傳最多的《小丑》反而讓人擔心是否只能得到最佳男主角獎,畢竟整部電影是靠菲尼克斯撐起來的;
《愛爾蘭人》縮影了美國的過去與現在,只是那份煙花散盡的寂寥未必是大眾口味;《好萊塢往事》過於累贅,獲獎機會不是不高。
其他如《爆炸新聞》《朱迪》等,多是去年中等之作水平,倒是《痛苦與榮耀》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是菲尼克斯演技上的最大對手,最佳男主角相信一定會在二人身上擦出火花;
《小婦人》在最佳改編劇本的獎項上,是相對突出的,相信會拔得頭籌。
最後我還想補充一句話,那些不入圍的作品和導演、演員們,往往被掩蓋在頒獎典禮的聲音底下。
也難怪幾年前黑人主題及主創被忽略會引發震怒,無視才是最大的傷害,奪獎失敗根本不是。
正如《霸王別姬》中的一句話:「輸不可怕,怕才可怕」。在信息海洋中,那些消失的作品無法浮出水面。它才絕對體現整個社會根深蒂固的價值流,而不是由入圍的女性、有色族裔或少數人去證明。
也希望大家不要因為奧斯卡獲獎片單來單純的來選擇你的電影片單,你把奧斯卡頒獎典禮當成一次明星走秀,會比現在輕鬆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