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有「赤瑕宮神瑛侍者」一詞,「赤瑕」怎麼解呢?先來看寶玉和眾女兒的一個關係:
寶玉崇尚女兒,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可見女兒在寶玉心目中的無上地位,所以寶玉「最喜在內幃廝混」。但又因自身是一個男性,所以關心女兒反勝過關心自己:
在齡官痴於畫薔之時,忽一陣雨來,齡官打溼了衣服,寶玉只顧提醒齡官避雨,卻忘記自己亦在淋雨;白玉釧親嘗蓮葉羹一回,寶玉將碗碰翻,湯都潑在自己手上,寶玉卻不知覺,先問玉釧燙傷了沒有。可見寶玉心中只有女兒,後才是自己。
除此之外,還有更「離譜」的事發生,即「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在寶玉誤了詩社的頭一社時,李紈問該怎麼罰他,「(鳳姐)說道:『沒有別的法子,只叫他把你們各人屋子裡的地罰他掃一遍才好。』眾人都笑道:『這話不差。』」鳳姐罰的有趣,於中可見寶玉也是樂意做這些事的。由此可見,寶玉是完全將自己放在「侍者」的地位上,從這裡我們可以得出一個關係:
寶玉——侍者(侍奉女兒)
再來看看寶玉前生神瑛侍者的一個關係。文中說「赤瑕宮神瑛侍者」,甲戌本有眉批:「按『瑕』字本註:『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赤瑕宮」,顧名思義,不是「赤瑕」做的宮殿,而是陳設赤瑕病玉的宮殿,可見宮裡有「赤瑕之玉」,而且這些玉都是帶有紅瑕的病玉。「侍者」則表明神瑛正是侍奉「赤瑕之玉」的,所以神瑛的一個關係如下:
神瑛——侍者(侍「赤瑕之玉」)
將賈寶玉和神瑛的關係放在一起,如下表:
寶玉是神瑛侍者在俗世的肉身,故「寶玉=神瑛」,又均是「侍者」,再將兩個關係式比較一下,則「眾女兒」對應著「赤瑕之玉」,果真是這樣的嗎?看以下三方面解說:
一、玉
在文學中常將女兒比作玉,如「如花似玉」「小家碧玉」「玉人」「佳人如玉」「(書中自有)顏如玉」等等。在《紅樓夢》中,則有所謂的「紅樓四玉」——黛玉、妙玉、紅玉、茗玉,這都是書中的重要人物,均具有代表性,所以眾女兒與「赤瑕玉」之「玉」對應。
二、赤
在《紅樓夢》中,「紅」是眾女兒的象徵色,這與「赤瑕」之「赤」相對應。
三、暇
甲戌本第一回有眉批:「按『瑕』字本註:『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暇」是玉之病,而《紅樓夢》中的眾女兒大多帶有生理上的病或者生過病。拿寶玉在薄命司觀看冊子時出現的人物為例,黛玉、寶釵、秦可卿、鳳姐之病均重點詳寫,妙玉、湘雲、巧姐、李紈、迎春、探春、晴雯、襲人之病描寫則稍簡略,只有元春、惜春、香菱沒有「病」的描寫,但這只是前八十回,因此也不能斷定三人沒有得過病,所以,縱觀全書,「病」是眾女兒的一大特點(「紅樓四玉」均生病或生過病),因此可以說「病」是眾女兒的一個象徵。即眾女兒之「病」與玉之「瑕」(玉有病)相對應。
以上三方面,可說明「眾女兒」和「赤瑕之玉」是相對應的,由此可說明上述兩個關係式是一一對應的。
將眾女兒比喻成「赤瑕病玉」,並以生理上的「病」來象徵,筆者認為眾女兒之「病」有兩個意思:
一、生理上
寫眾女兒在生理上「病」,象徵眾女兒的柔弱,「易被風雨摧」,這些女兒清淨、純潔、美好,卻是生命脆弱,暗示「紅顏薄命」的悲劇。
二、內涵上
眾女兒之「病」與赤瑕之「暇」相對應,也與妙玉自稱「畸人」之「畸」相對應,因此可以用「畸人」的涵義來解釋。「畸人」來自於《莊子》之「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畸人者」,「畸於人」,即異於常人者,如兀者王駘、申徒嘉、叔山無趾、惡者哀駘它、闉跂支離無唇、甕盎大癭等均為畸人。整句意即:異於常人,但達於「天道」。在《莊子》中,「畸人」代表通達「道」的至人、真人。曹雪芹正是運用「畸」的變文——瑕、病,來刻畫眾女兒。即在世人眼中,男尊女卑,女兒處在卑下的位置上,但在《紅樓夢》中,這些女兒卻具有高尚的思想,高潔的品格,是超凡脫俗的,是達道者。
再來看妙玉自稱「畸人」,當然並不是如「畸人」的字面意思,是不正常的人,是殘缺的人,反而是達到極致的讚美,這在《紅樓夢曲十二支》中有所表明,如《世難容》中稱妙玉為「無瑕白玉」,贊妙玉為「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這才是作者對妙玉的真正評價。因此妙玉自稱「畸人」,反而表明妙玉的完美、脫俗、高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