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達人秀,凡人夢 第2頁: 劉偉 我的雙腳 第3頁:賣鴨脖者的千千闕歌 第4頁:有時民工,有時舞者 第5頁:一個農民的歌劇夢
本刊記者 李乃清 發自上海
上海音樂廳,滬上已有80年歷史的高雅建築,來這裡的觀眾,常常正襟危坐,近乎膜拜地聆聽頂級交響樂團的演奏。
如今,不到1個月時間裡,《中國達人秀》借這個舞臺已推出多位紅遍全國的草根奇人:「無臂鋼琴王子」、「民工街舞團」、「孔雀哥哥」、「農民歌唱家」……站上舞臺的,既有牙牙學語的幼童,也有年過古稀的老人,有船頭賣唱的,也有街邊修車的,甚至是拾荒者。
——這個最高級的舞臺,終於為最普通的人開放了。
《中國達人秀》總導演金磊介紹,「這節目的名字很有文化野心,China's Got Talent可以理解為中國有很多天才,也可以理解為天賦中華,無形中以天生才藝結合個體和國家,很娛樂感地聯繫起所有奇蹟、夢想的東西,所以它承載的東西很大,但又用一種普通老百姓能接受的方式去傳播一個道理,就是用娛樂包裝的百姓故事。」
節目錄製引進《英國達人》的原創概念,現場沒有電腦燈、沒有任何逗樂或煽情的音效,選手的表演、觀眾與評委的反應、側幕主持的簡短互動,構成節目的主要元素,呈現出一種樸素而隆重的劇場形態。金磊說,這種儀式感表達一種尊重,「要把所有真誠的東西爆料,送給老百姓。」
經過3天錄製,「戲份」頗重的評委周立波就表示,這個舞臺讓他感受到「最直入人心的情感力量」:「和清口表演不同,在這裡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會是代表我本人最真實的表現。」
擔當專業評委的高曉松甚至審視了他多年的藝術觀:「我從前一直堅定地認為,藝術這東西是吃飽的人撐的,但這次還真不是這樣,一個普通人張嘴能唱出那麼動人的歌聲,給我巨大的感動,其實藝術特別平等,是給每個人的。不管你什麼階層、生活怎樣、有沒有希望,音樂和舞蹈都能撫慰人的心靈,這是我40歲才認識到的,大概是我生活在特別窄的階層裡。」
主持人程雷坦言:「原來我覺得中國有達人嗎?沒有,不都是有點錢就得瑟了?但還真有這些人,我們沒給他們舞臺,一旦給他們舞臺,甭管多少,還真是感動中國了。」
當國內選秀節目普遍遭遇「七年之癢」時,借西風的《中國達人秀》僅僅播出3期,就已創下驚人收視率,同時還獲得了熱烈的社會反響。
文化學者張頤武認為,《中國達人秀》成功地把西方電視節目的創意本土化,本土化過程中又把中國夢有效展現出來。「30年來,中國的50後、60後、70後把貧困中國變成繁榮中國,現在社會對80後的期望更大。年長的人雖然有很多問題,但他們無愧於這個時代。今天是中國沉默大多數發聲的時刻,這個節目告訴人們這些沉默大多數自己的期望,他們有自己的價值觀、判斷、底線,經過這麼多年,電視節目終於找到了和中國主流觀眾的結合點。」
「以前做娛樂,總覺得娛樂就是要好看,要鬧騰,要載歌載舞,要有明星……近幾年我們也在研究,希望把娛樂做成真實娛樂和民生娛樂。」已做了13年綜藝節目的金磊,曾經執導《加油,好男兒》和《歡聚世博•全家都來賽》兩大選秀節目,新聞專業的背景讓他有種「莫名的使命感」,「好男兒的時候我們就想提中國夢概念,因為選秀可以把個人夢想提到一代人的夢想,但是,生活閱歷單薄的80後沒有經歷過所謂苦難,這一代要去承載、託起一個中國夢非常困難。」
「中國夢講的是中國人在實現自己理想過程當中可能遇到某些精神、道理、生活,包括生理上的困境。這樣一個舞臺,實際上把各種文化形態、生活形態呈現出來,所有才藝表演都有價值觀對接,這個節目的真正價值在於提供文化鑑別。」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喻國明教授從社會形態角度闡釋了達人秀的紅火,「中國社會目前正處在高緊張度形態之下,由於各種社會矛盾、衝突,人們心裡緊張狀態很高,需要一種釋放,社會學上叫代償性滿足,除了社會現實給人實現理想價值外,社會需要開闢更多通路,讓人們的某種夢想在另外一些舞臺上得到某種程度的釋放,至少使他的精神得到放鬆,這是一項特別重要的功能。」
自2007年《英國達人》一炮走紅,該節目模式目前已覆蓋全球40多個國家,幾乎在每個國家都取得收視奇蹟。買來節目後,金磊自認摸透了核心理念:「達人秀是奧運會,偶像選秀只是田徑錦標賽。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萬民狂歡,任何年齡的人都可以在這裡找到共鳴,表達自己的夢想。選秀手段上,其實並非專業技能的比拼,你的故事和你的才藝形成完整的個體,創造了這麼一個奇蹟,其實比的是你有多少創造奇蹟感,或者說圓夢感。蘇珊大媽真的唱得過英國皇家歌劇院的女高音嗎?不可能,為什麼動人?48歲老處女,從沒有過戀愛,也沒有初吻,英國人特別吃這個,貼近他們的文化,代表一種堅守、執著,Virgin這詞就從維多利亞女王演化而來,所以英國人把她捧得很高,圓了一個英國夢。」
達人秀的舞臺,成為小人物播種大夢想的地方,也讓電視人看到了夢想照進現實的希望。
我缺的就是個舞臺
「我缺的就是個舞臺。」
海選當天,安徽農民歌手徐宏東擲下的這句豪言,多少代表了選手們的心聲。
「每個人來這個舞臺的目的都不一樣。」 與選手們有深入接觸的故事組導演吳群達說,「預選時劉偉就來參賽了,只是他一開始的狀態不是那麼積極,經歷過這樣人生的人,對這個比賽、對和這個世界打交道的方式一定很警惕,而且是有所保留的。我們了解到,劉偉之前有過很多成就,拿過帕運會遊泳冠軍,破過自己創下的吉尼斯紀錄(用腳打鍵盤,一分鐘打26個字母9遍),其實他在某些領域已經達到很偉大的成就了,那麼他真正想得到的是什麼呢?」
「其實他最需要的,是在一個舞臺上表現出自己音樂上的天賦。他跟劉德華曾同臺過,但只是作為殘疾人跟明星同臺,讓大家感動了,其實他最大的願望是有朝一日在臺上彈唱出自己寫的歌,得到像高曉松這樣的專業評委和觀眾的認可,這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我們接下來錄像的人當中還有個億萬富翁,60多歲了,要來跳芭蕾。他從小就特別愛文藝,文化大革命時是文藝兵,有次排樣板戲,紅色娘子軍、白毛女之類的,突然少了個女生,他就去跳女生的舞了,結果跳得出奇好,大家都說這姑娘真美,領導還去跟他握手,後來他就愛上了芭蕾……」
「他的事業後來越做越好,現在早已是身家過億的董事長,兒子是哈佛教授,女兒是新加坡五星級油輪的財務總監,這一家人應該是不愁吃不愁穿了,但他最大的愛好還是芭蕾,而且是穿蓬蓬裙、跳女人的芭蕾。他就跟我們說,私下他是比男人還男人的男人,但在舞臺上就是一個比女人還女人的女人。他女兒有次突然發覺爸爸有這愛好,很不能接受,罵他是人妖變態。結果有一回,也不知道他怎麼搞定的,居然在法國紅磨坊表演,女兒去看了以後就哭了——爸爸對不起,你真的跳得很好,只要你喜歡,我們就支持你!這次他女兒和她老公都會來,看他跳《天鵝湖》,他就是熱愛這個舞臺。」
渴望達人秀舞臺的人當中,並非只是一個明星夢情結。
「有些人過來就是想讓母親開心,比如有個選手叫石頭,媽媽在東北,他在北京的飯店當保安,就是指揮停車場倒車的,34歲了,看見陌生人說話時他還會手心出汗,還會臉紅,但他就是有天賦,他唱孫楠的《拯救》,那個高音極其有力量,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他跟我很真誠地說,『有次回老家,突然發覺媽媽頭髮白了、皺紋多了,腦子裡面她還是很漂亮、很堅強的形象,怎麼一下就老了?我連她衰老的過程都沒看到,真的很內疚,我其實也沒什麼本事,就是想讓我媽特別高興,我每月2000塊收入,給我媽買件1000塊的衣服,可能會讓她開心,但不會讓她特別高興,最後發現,如果我能在電視裡唱歌,站上一個最輝煌的舞臺,讓媽媽坐在觀眾中間,讓她最直接地感受到大家給兒子的掌聲和歡呼,她一定覺得特別高興!』」
採訪中,程雷常強調,「當我們在說冠軍有怎樣的商業價值時,人家來參賽的可能沒想那麼多。朱曉明因為自己胖遭人歧視:我想融入集體,練一樣東西讓你們覺得我這個人也不是廢人、慫人嘛。他沒想出唱片。周彥峰即便得了冠軍,他的鴨脖子就能賣得更貴嗎?他有能力擺脫、忘記自己困苦,他們不在意別人看自己的眼光,否則這些人是走不上這個舞臺的。」
磨亮每個夢想
達人秀的舞臺,6場初賽,3場複賽,1場總決賽,每個選手最多露臉3次。「所以講求『一招鮮』,第一招出來就要震撼,基礎要打得特別好,就是一鳴驚人,一個反差,形成一個故事。」節目視頻製作總監劉紅介紹道。
每場錄像一天40個選手,為了將每個夢想打磨得更亮,節目組定下方案,每個選手都有選手組、故事組、導演組這3撥人派專人盯著,選手組負責報名、接待;故事組負責採訪,挖掘人身上每個可以產生大意向的點;導演組要深入了解他的才藝,3個組還經常一起開會,研討選手在舞臺上的最後發揮。金磊說,算上宣傳組,節目組總共約有100人,「但你知道《英國達人》節目組有多少人?他們有500人。」
後期製作上,節目組也只得快馬加鞭,據劉紅介紹,《英國達人》是按照美劇的剪法,花三四個月把人全部找好、錄好、剪好再播出,「我們現在是剪好一期就播掉,他們第一期剪了一個月,我們最多一期用10天,最短周期只有三四天。英國人覺得不可思議,沒一個國家有我們這樣的速度。」
除了各種理念的接納,英方對專業配備也有要求,節目組動用20個機位。「7臺單機用來敘事,從他填表、在等候區接受採訪,到側幕上臺的表現,走到側幕一個人時,還有一臺機器追蹤他那種忐忑時候的感覺。就像《楚門的世界》那個電影一樣,所有機器全方位捕捉你每個細節和表情,現場有13個進軌道的攝像機,追蹤觀眾和評委,每個評委都有臺機器跟蹤。我們一天錄下來有150盤帶子,用來剪個一兩小時的節目,這種比例以前從沒有過。」
還有包裝的問題。那些人,那些事,核是實的,但殼要包裝。
「《英國達人》的導演就說了蘇珊大媽,鏡頭過去,她在那兒坐角落裡啃蘋果,然後再採訪她,其實這是他們設計的。因為英國人很有教養,女的不會在公共場合啃蘋果,蘇珊大媽在英國也只是個普通人,他們設計了下,弄得她看上去很粗俗,像個鄰家大媽來串門的,完了一唱就紅,其實他們都知道她唱成那樣,就是要拉開這個反差。」劉紅告訴記者,「上次唱帕瓦羅蒂的那個農民(徐宏東),穿著半透明襯衫,裡面是個橫條背心,綠哈哈的,其實就是導演組幫他找的衣服,因為他穿上這衣服看去就好土。」
播放節目時,導演們也對錄製素材進行重新洗牌,例如劉偉的表演是7月14日第一天錄製的,但直到節目第3集,觀眾才得以見到他的驚人才藝。
金磊回應:「對殘疾的使用要非常慎重,剛開始我們不想拿殘疾人說事兒,因為他一出來大家就知道你要打什麼牌了。第一集我們特意放了4歲小孩和94歲老太,顯示出節目的草根性和沒有門檻。第二集我們五花八門放了各種類型的才藝,讓人覺得達人的色彩很多,第三集我們想打勵志牌,新出一個概念就是英國達人要來宣戰,我們現在找不找得出來?大家說找不出來,很著急,後面出來個劉偉,他有一定的敘事邏輯。
「我個人非常欣賞第二集的80後壽君超,他表達了這一代人的態度,主流平臺已經太久沒有給饒舌、街舞平臺了,不知為什麼一直打壓,讓他們變得很地下,但現在給他們平臺,我沒想到這個在網上有那麼大影響,說明這唱出了這一代人的態度。我們放的不是全版,全版唱得還要多,各年紀的都在跟他揮手,包括高曉松也在跟他揮手,我當時特別感動。」
鳥大了,什麼林子都有
「鳥大了,什麼林子都有!」8月1日高曉松在微博留言。
選秀臺上既然什麼都不限制,自然有特別誇張、出格的「雷」人,「有的把我們評委都嚇壞了,比如有玩蛇的,玩飛刀的,什麼眼珠掛在魚竿上的,我都看傻了。」
程雷回憶,「最怪的就是有個『犀利哥』模樣的,上來就背個麻袋,破破爛爛,渾身散發著垃圾桶的味道。他說我表演跳舞,然後就真跳了,動作極其二,站在那兒比夢遊還難看,長得又猥瑣,但他沒開口之前我就詫異——他選的音樂太好了!旋律不強,但極其有感染力、非常酷。伊能靜說你這舞看不懂,他說,只有很有藝術修養的人才能看懂我的舞蹈。他們要淘汰他,高曉松說慢點,誰幫你選的音樂,太牛了!他下來,我說你晉級高興不高興?『場子太小了!』『1000多人哪。』『我要有10萬人,才能激發起我舞蹈所有的潛力。』我說下次給你努力安排下。『你如果能夠安排,你就去看我的表演,絕對震撼你!』你別看這人莫名其妙,但我認為他是個怪才,他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有權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觀眾和評委都詫異,都從哪兒找來這些各路「妖怪」?
《英國達人》約有70%的選手由節目組自己挖掘,而吳群達透露,「除了電話和網上報名,我們有一半以上選手也是自己找的,這絕對是大海淘沙,花了極大功夫,通過各種渠道,各省市的電視同行,朋友的朋友,或者是想到民間有這個奇人,我們就下去找。有個唱歌的牧羊人,聽說他唱得好,人也純樸,但他生活在山東農村,也沒電話,我們只能跟他朋友聯繫,分賽區導演親自下去找他。還有個唐山老爺爺,80歲了還會倒立,我們就真的跑到唐山去,聽說有這麼精彩的選手大隱於市的話,你就要去這個市去找他啊!」
節目組力求野無遺賢,遺憾卻無法避免。「我們之前有個在山東村子裡賣肉的老奶奶,唱歌聲音又高亢又亮麗,非常好聽,很多人不是去買肉,而是去聽她唱歌的,準備來參賽的那兩天,她丈夫突然中暑,不能來參賽了。過了一段時間再打電話過去,她說丈夫已經過世了,我們再怎麼勸說也沒用。這個選手我們本來覺得她肯定會在舞臺上一鳴驚人,但她現在已經被那種悲傷的情緒籠罩了,沒法再站上舞臺去唱歌了。」
這廂是令人唏噓的命運,那廂卻令人哭笑不得,「有人甚至還想以參賽名義賺錢。有個選手讓經紀人打電話過來說,來參賽就要一萬塊錢。我們說不可以,回絕他以後,過了一會兒選手自己打電話過來了,不要錢了,要來參加比賽,像這樣的事情也有。」
孔雀意外「開屏」
這個節目的主持要新的方式。
哦?新方式?主持人更牛逼了?
你站側幕條哦!
「上次有記者問,站側幕條你舒服伐?說句人話,剛上來誰都不舒服,我做了16年主持,一上來往那兒一站幹嗎?但第一天錄完節目,我就被震撼了,臺上那些男男女女普通人,他們那種狀態真是感動你了。」
親和、機敏,是主持人程雷留給上海觀眾的印象,但這回,他不怎麼動嘴皮子。
「英國專家告訴我,你不要想去說些什麼話,你要用情感和那些選手互動。節目中,我是選手上場、下場的互補,上場前給他們鼓勵,下場後,不管成功失敗,他們總有強烈的情緒,特別激動或者特別悲哀,就可以在我這裡釋放一下。
「有人下來因為被淘汰了,心中不爽都寫臉上了——『冊那(滬語髒話),周立波』,『這個評委什麼都不懂,他還有資格來cancel我嗎?我給多少領導演出過』,『你也是主持人,今後你節目我都不看了。』但我覺得這是真實的互動,因為人都有情緒,說些強烈的,很多人下來後抱著你喜極而泣,比如那個『全中國最感動的豬』周彥峰,下來就使勁兒抱我,抱得我疼死了。還有那個唱歌的朱曉明,有些『偽娘』的小夥子,上去時很緊張,我想,這像個小夥嗎?這麼裝啊?其實他是緊張,下來後就特高興,還問我,完啦?」
周立波就曾於現場感慨萬千中在微博留言:「達人秀的精彩之處在於你永遠無法預知下面會發生什麼狀況。」
金磊說,「有時候你還真不需要設計,比如『孔雀哥哥』,我們沒有把這故事告訴評委和程雷,我們希望它真實發生在現場,他出來的時候,高曉松還在發手機簡訊呢,我們也沒想到所有評委都按了叉,所有人都不認可,這種反差最後變成了一種感動的力量。」
側幕把主持人歸為觀眾的一分子,程雷就說,「那個孔雀達人,我初看他,只覺得這老頭眼神有點兒飄,讓我聯想到70年代電影裡的狗腿子。周立波問他為什麼要做這個?他說無聊,打發時間。我就覺得這人幹嗎哪,也不掙錢?大概腦子不大正常吧?現在想想,我為自己感到悲哀,我腦子裡還是根深蒂固被現代社會大部分人的想法趨同了。我們想什麼呀?房子、車子、票子,男的還想娘子,說極端了,一些有錢人還想婊子呢!但他呢?我想,就算他老婆沒病,他圖一樂子就不可以嗎?他花那麼多力氣,我們有資格嘲笑他嗎?沒有,他比我們牛。當他女兒上來說,我爸爸這樣是因為我媽媽癱瘓在床3年了,爸爸覺得媽媽無聊想跳舞給他解悶,我們所有人都眼眶含淚,所有人都被感動了。現場是感動,回家一想真是衝擊。」
對金磊而言,「孔雀哥哥」姜仁瑞的故事是中國夢的最佳範例:「我們為什麼要把這個故事放大?這不僅表達了中國人不離不棄的傳統價值、一些真善美的東西,他心裡有那麼多浪漫的美感,這種美感已經缺失很多年了。端茶送水、洗衣搓背的故事很多,所有媒體都可以看到,但孔雀哥哥可以一下子被那麼多人認可,是因為他太美了,他是個童話,給你一個夢境,一個小老百姓,花8個月去做個東西,就是讓自己的太太開心,這是很具象的一個故事。」
10點檔感情牌
「他話也講不清,只會說我是嶽祥,什麼事都要看著他媽媽,但只要他拿起刀槍,在臺上習武時的那種精氣神,震撼得你汗毛都豎起。你絕不會想到,一個話都說不清的人,能在舞臺上打出如此自信的武術。」吳群達如許描述27歲的唐氏綜合症患者嶽祥。
嶽祥還在母腹時,醫生就警告他母親,這孩子很特別,但他母親堅持要保住胎兒,只為等孩子出世後能叫自己一聲「媽媽」。母親回憶,口齒不清、智力遲緩的嶽祥從小就喜歡模仿,有次帶他外出上街,模仿交警的小嶽祥被一大群路人圍著指指點點,這讓她非常擔心孩子長大後會失去最基本的自信。
上帝關了扇門,卻開了扇窗。嶽祥十幾歲時,母親突然發現孩子對電視裡的武打片特別好奇,一招一式還學得挺像,她就想,何不帶他去習武?沒想到孩子舞刀弄槍比正常人學得還快,這在他生命中注入了一種自信。「他以前很怕跟人交流,現在一點也不怕,很愛笑,雖然說話含混不清,但至少他信任這個世界,人們可能覺得習武只是才藝,但對他的生命來說,這絕不只是一種才藝。」
這就是金磊所堅信的——有故事的人未必有驚人才藝,但有驚人才藝的人一定有故事!
劉紅悄悄告訴記者,「我們笑金磊是『10點檔感情牌』,因為10點有新聞,會搶收視率,所以他會放一個很感人很煽情的故事,把你的心揪住了。」
情感還是才藝?「孔雀哥哥」、「殺豬男」感動中國的同時,也給關注賽制公平、才藝至上的觀眾留下疑問,莫非感人故事多是「國情」所致?不滿者搬出《英國達人》來說法,「晉級選手不一定有感人故事,但一定有實力,沒實力免談。」
在高曉松這樣頗為「苛刻」的專業評委眼裡,秀場上不乏技藝超群的達人,「舞蹈有很多特別好,一個跳機械舞的成都選手,把機械舞跳到現代舞的高度,太好了,還有把鋼管舞跳成古典舞的;腹語說相聲水平也很高,單口相聲大師都沒能這麼說的,技藝上這兩個給我印象極深。還有B-box選手特別多,水準都非常高。有一對B-box還打桌球,這就已經把B-box從一個簡單的音樂伴奏展示變成了一種能獨立表演的節目,感覺很好!」
高曉松說,評委們有個「一噸信息量」的晉級標準:「不管是你的技藝、長相、歌喉,還是背景。比如彈鋼琴的殘疾人,鋼琴肯定沒有『十級』彈得好,但是你的情感、身世提供了90%的信息量,和技藝等等加起來過一噸,就可以。那麼,第二次複賽,如果還是這些東西,那就馬上變成零了,震撼不了大家,就該被淘汰。我覺得這很公平,只要在舞臺上提供一噸信息量,甭管他是什麼。」
金磊也承認,到了複賽,很多人的故事沒有延續性,就看你的才藝了,「孔雀哥哥如果不能背一個鳳凰出來,可能他就得走。他如果回去做了一個鳳凰,他就可以是發明達人了。」
但程雷似乎更感性:「人家說孔雀哥哥下次還那樣怎麼晉級?我說你這不是狹隘嘛?媒體是公器,但有時候也可以被私人小小利用一下。她癱瘓3年,如果能再活3年,他再來一次,同樣再表演一下,他老婆在臺下再看一次,讓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中國人再次起立,把掌聲都送給這位老太太,最終當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會有一個很美好的回憶:所有中國人曾經祝福過我。我們不能這麼幹一次嗎?我們所有人願意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來付出一次,佔用這麼一點時間,廣告錢25萬30秒,咱就拍3分鐘,為這個人。」
我們的快樂可以複製
舞臺上,8歲的趙欣瑜展現出過人天分,演繹了一首高難度的《山路十八彎》,博得全場掌聲,小小年紀的她,已經開始「跑場子」了。按照河南家鄉的習俗,村子裡有人過世,這一家就會請人來唱哭喪歌,因為小欣瑜嗓門夠亮,鄉親都願意找她幫忙。
——那你不害怕嗎?
——反正不是我的親人,我也不害怕。
——你唱歌的時候,人家在披麻戴孝呢,他們會怎麼樣呢?
——只要我一唱歌,他們就不哭了,就過來看我了。
採訪中,劉紅和吳群達都提到這個「小喪娘」,吳說:「她的歌聲,特別能讓你感受到人性純粹的一面,你跟她接觸中,她就是這麼天真,好像不在乎這些東西,用她的童真來看你心裏面曾經埋沒的那一面。做這個節目過程中,最棒的是,你時常在發現自己,你所有靈魂的花朵、你以為已經掩蓋掉的那一面,都會在這一刻慢慢顯現、綻放。因為你接觸的實在是太真實的、不同的人了。」
達人秀在深圳預選時,符房迪正在一旁拾垃圾,看到舞臺,他就報名了——「我的朋友都覺得我唱歌不錯,所以我想過來試試看。」程雷對他的表演記憶猶新:「他拿了個包,很緊張,我們說這個包我們幫你拿,他說你們不能拿,這個包跟我生活了四五年,是我所有家當,上臺後還抱著——『梁朝偉的歌,我用英文來唱(No Way I Can Hide)。』高曉松說你的英語哪兒學的?他就拿出一本英語字典:『這是我唯一的朋友。』下來之後,我說高興伐?他說真的很高興,謝謝你們!始終很有修養,他的情感表達是貴族的方式,但從小是個孤兒。接下來——『主持人不好意思,我忘了向他們鞠躬致謝』——我當時就癱掉哦,你說才藝重要嗎?有這檔次,教育我們所有人,很多人都不知道感恩呢。」
吳群達也提及了這位拾荒者:「他真的有種強大的精神世界,你絕不會想到一個撿破爛的還會有心思去學英語。他都沒有固定住所,常住在橋洞裡或山頂上,每天就靠撿報紙的時間,把那本字典看透了,克服了這種物質上的窘境,把人生買的唯一一本書,緊緊地抱在懷裡,自學成英語愛好者。」
採訪過程中,程雷一直樂呵呵的,坦言這次主持讓自己開眼:「趙本山的話是對的,為什麼現在小品不好看了?都是結構出來的。生活是啥你知道嗎?不知道,看看普通人人家怎麼快樂地生活著。我們現在買的書都是《我的成功可以複製》,這節目是:我們的快樂可以複製!
「民工舞蹈團?我不覺得。應該是靚仔舞蹈團!不要把人家的工作亮在舞臺上,人家賣相(滬語「相貌」)很好,有種特別的自豪,對我來講,民工好像需要我們同情,原來覺得是弱勢人群。我現在想想,我們可能帶著某些特定的眼光,但是我們沒有認為這是偏見,劉偉不彈琴,那就是:小朋友你做孽啊,怎麼那麼苦啊?節目做完後,我們感受到的是欣賞你周圍的所有人,最終學會在生活當中欣賞自己。」
尾聲
8月14日中午,上海近郊某連鎖酒店,氣溫:40攝氏度。
「不好意思,朱潔剛剛到,我去接人,漏接你電話了。」
「趙欣瑜上午培訓完了,待會和她姥爺就回河南老家。」
「徐宏東,兩點車會在外面接你。」
「劉偉怎麼還不下來吃午飯呢?待會就要出發了!」
……
為了安頓各路達人的食宿和行程,選手組的工作人員忙得不可開交。
這一天,來自全國各地的晉級選手再度返滬,準備接受新一輪的封閉培訓。
程雷對這些晉級選手充滿信心:「最後到複賽還有東西可以看,看什麼呢?我是個普通人,一旦你給我機會,你看我怎樣進步給你看,一旦上這個臺,有很多人可以精彩給你看。」
天氣酷熱難耐,「鋼琴小神童」宋新宇卻是活蹦亂跳,調皮地把房卡塞進了餐桌玻璃板下。他的父母陪同年僅4歲半的孩子再次從天津大老遠趕來,語氣多有不舍:「孩子太小,太辛苦,他身體不是很好,總鬧騰,這次參賽,就是為了見到郎朗。」
或許是因為要回家了,「小喪娘」趙欣瑜扯著嗓門,歡快得很。大太陽底下,她姥爺黝黑辛勞的模樣,像極了羅中立畫中的父親,對於這座大城的選秀運動,他還有些陌生。
下午兩點,已被媒體過度「轟炸」的劉偉由北京飛抵上海,終於有了片刻安寧,正專注地在網上搜尋《海賊王》、《火影》、《死神》等動畫片。「今天是周六吧?昨天出的《火影》我還沒看呢。」
接受完一輪採訪後,徐宏東匆匆吃了頓午餐,看見眼前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選手們,這位久經秀場的農民歌手向記者概括道——「這舞臺就是不一樣,老、弱、病、殘、幼,全部都能上。」
(實習記者沈從樂、陳竹沁、王文雨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任編輯:news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