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靜遠
《聽見她說》是由騰訊視頻出品的國內首部女性獨白劇,由趙薇擔任發起人、監製。 該項目聚焦當代女性生存痛點,議題涉及原生家庭、重男輕女、容貌焦慮、大齡單身、全職主婦、家庭暴力、中年危機、物化女性等。
數娛在《聽見她說》藝術沙龍現場和分集《失眠人的夢》導演李孟橋聊了聊,關於女性在家庭中面臨的困境,關於人的主體性覺醒。
《失眠人的夢》講了什麼?
《失眠人的夢》講的是一個失眠的家庭主婦的故事。女主角的丈夫沒有不良嗜好,每天按時回家,在一個製作紙箱子的公司上班,所以家裡到處都是紙箱子。女主角還有兩個孩子,每天晚飯時在餐桌上嘰嘰喳喳地分享著學校裡發生的故事。
這聽上去像是個歲月靜好的幸福設定。
這個沒有不良嗜好的居家好丈夫會把牙膏擠得歪七扭八,撕廁所的衛生紙的時候總是把紙撕得破爛。妻子說了他很多次後便不再說了,他不理解妻子「為什麼要和牙膏較勁」,妻子也不解釋。
妻子看書,想和丈夫分享自己看的書。丈夫溫順的聽從,然而卻老是把書裡面的人物記錯,後來妻子便不再試圖在書裡和丈夫尋求共鳴。
丈夫每晚都能安然入睡,哪怕是在自己母親去世的夜晚。而妻子卻夜夜失眠,在全家睡著後孩子和丈夫的鼾聲奏鳴曲中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下,坐在陽臺上看窗外的樹。
妻子每天早上會準備四個餐盤準備營養健康的飯菜,兩大兩小,大的夫妻用,小的孩子用。會熱四杯牛奶,杯子也兩大兩小,大的夫妻用,小的孩子用。
孩子和丈夫出門後,妻子會吃掉先前精緻擺盤裡的殘羹剩飯,打掃家務。日復一日。每天晚飯時孩子會講學校裡發生的趣事,她知道孩子嘴裡的那個故事是一個謊言,卻沒有戳穿。
晚餐時的家庭對話像是被預設編程過,她似乎無法也不願去打破。
妻子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個箱子裡,夢見她在一個荒蕪的曠野中把自己掩埋。當她醒來,發現身困牢獄般的陽臺,她仍在夢中。
《失眠人的夢》看似講的是一個家庭主婦的困境,但數娛和導演李孟橋聊完後發現,並不盡然。
李孟橋
一些困境是心的感受
「沒資格抱怨」的人也值得關注
「有人看了片子問我是不是說全職主婦都這麼過?我說當然不是。很多不同職業的人都或多或少的生活在紙箱子裡。只不過這個故事拿全職主婦做了一個外化的比喻。」李孟橋在《聽見她說》沙龍現場說,「無論你的心執著什麼,過度的依賴都會困住你」。
李孟橋的表達訴求和興趣點並不聚焦在具體的議題上。「全職太太」不是她描述主體的全部,而只是她去詮釋「心被困住的人」之處境共性的一個支點。
李孟橋想去詮釋的這個女人的形象,需要避免過度的符號化和沉重。她想塑造一個沒有陷入具體的痛苦婚姻,不是因為某個事件而不幸福或絕望的女人。她想塑造一個擁有看似很溫馨的家庭,但依然感受到「由衷的哀傷」的女人。
「白百何呈現角色的方式跟我想像的人物狀態很像,非常準確。這個角色如果找特別女知識分子質感的不對,好像只有知識分子才能覺醒一樣。我也不想她是一個完全的家庭婦女的形象,那就好像在暗示,沒覺醒是因為沒讀書。這些都是偏見。」
李孟橋導演聊到,選擇白百何出演的初衷,就是想選一個不那麼具有沉重感,有中間質感的人。「白百何有一種輕鬆在裡頭,她有一種自嘲以及反諷的狀態。
被稀鬆平常的日子壓垮而漸漸喪失覺知的人,是李孟橋真正想探討的。
「在職場裡日復一日的幹著同樣的事的人也會有親手用土埋葬自己的感覺。我只不過是用家庭主婦這個形象來說了這個事,但這其實是很多人共同的困境。」李孟橋在《聽見她說》沙龍現場分享到。
「很多女性並沒有受到極端的傷害,過著沒有什麼抱怨資格的生活,我想關注她們。不只是女性,這世上有一個龐大的群體,過著看似『正常』的生活,打引號的正常。可能是衣食無憂的,別人會覺得你過這麼好,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它不一定是很外化,有些困境是心的感受。」
「我覺得這個故事可以套用給任何人,廠裡24小時上班的一個老闆,或者是一個80歲的老人都行。」李孟橋認為,只要是被困在概念裡面,困在麻木性裡的人,心依賴外在,都會出現《失眠人的夢》中所呈現的,夢和現實的邊界被混淆,「醒」不過來,自己把自己埋葬的感覺。
《失眠人的夢》,是給所有被具體的現實生活規訓到喪失覺知的人看的,不止是全職太太,不止是女性。
李孟橋
有一種「由衷的哀傷」源自無常
「白百何在片裡一直有一種情緒在。很多人認為那個角色就是一個絕望的主婦,我沒有覺得她絕望,我覺得她只是有一種由衷的哀傷,這個哀傷很難描述。」
李孟橋告訴數娛,由衷的哀傷這個詞是一位精神導師,一位「成就者」說的。
這個成就者在和別人解釋「由衷的哀傷」的時候用了一個比喻:
「就好像你壘草莓,第一顆放在那兒,再在上面放第二顆,還是挺穩的。往上面放第三顆就會掉下來。人生中所有事情都隱隱的有這種第三顆草莓會掉下來的由衷的哀傷。」
任何事情,無論是容顏,事業,情感,健康,任何事情都像是壘草莓一樣,第3顆總是會落下的。面對無常,人本能的就會升起一種不安全感、沮喪,抓不住的恐慌焦慮。就會陷入「由衷的哀傷」。
「我想利用影像去做比喻。」李孟橋說,無論是影像的顏色、構圖、夢、夢醒、畫面中畫幅的改變都是為了烘託和營造一個共同的氣氛和情緒。
《失眠人的夢》中有一段講的是白百何飾演的家庭主婦,在半夜失眠時躲在陽臺上看樹。
「我沒有辦法讓我的念頭停下來,從這個念頭到另外一個念頭,從另外一個念頭再到下一個念頭,就幾秒鐘,這些念頭就會像雜交的兔子一樣,把我搞得焦頭爛額的。
只有這顆樹,它跟我好像有什麼特殊的連接一樣,我每天都選擇注視它的一個細節,今天是一片樹葉,明天是樹皮上的一塊斑駁,後天我可能就看樹幹上的一個分枝,我就這樣看著它,如果念頭跑了,就再回來,再看著它。」
片中的白百何坐在陽臺上出神的望著窗外的樹,悵然的念出這段臺詞。
「看樹」這一橋段的靈感激發了李孟橋的朋友們在生活中也開始了修心的遊戲。
(圖為李孟橋(@CremationGuarder)轉發好友賀開朗發起的#看樹挑戰#活動)
情緒的無常以及念頭的散亂,讓片中的白百何陷入情緒無法自拔,陷入「念頭如雜交的兔子」般的混沌感。
片中這個每天半夜坐在陽臺看樹的全職太太,似乎是試圖去擺脫被情緒牽制的不受控,獲得片刻的心的安寧和專注。
「每個人都有由衷的哀傷,大部分人是會感受到那個東西的,就是隱隱的一種哀傷。也許並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做些事情讓自己分心,這個哀傷就飄過去了。我們本能的會逃避,不願意直面這種哀傷,因為它會讓我們質疑一些將撼動我們生活的事情。」李孟橋解釋到。
片子裡女主角的兒子在晚飯時說謊的橋段,源自於李孟橋小時候的真實經歷。
「小時候班裡有個男生老欺負我,我也沒辦法。就希望他能被開除。回家後就跟我媽說他被開除了。過兩天這男孩又欺負我,回家我就忘了,我就又和我媽說他被開除了。我媽就問我,他不是倆月前已經被開除過一次了嗎?」 這只是作為素材的一個小故事而已。
「但影片中的小男孩究竟是否真的說謊了其實不重要。這片子裡很難說哪部分是真的發生了,哪部分是想像摻和在一起。比如她對著熟睡的丈夫嘶吼,我想那很難是真的,不然他丈夫的耳朵可能就真的有問題了。真實和夢境的混雜,是為了營造一個氛圍,一團情緒。當影片結束,故事都忘了,但氣氛還在。」李孟橋說。
李孟橋
失眠是一個對夢之真實
和現實之虛假感的比喻
片名是《失眠人的夢》,整個片子在女主白日裡日復一日做著同樣家務的恍惚麻木,和半夜她躡手躡腳的獨自躲進陽臺後失眠的清醒中切換。
李孟橋告訴數娛,「比如現實生活中有件事我們想的特明白,覺得這都不是事兒。然後做夢夢到這個事,我們也許會發現在夢裡的反應跟預計會有的反應完全不一樣。因為在夢裡,慣性會出來,我們會把心底隱藏的情緒不修飾的直接表達出來,我們沒有辦法再去靠理智和虛偽控制行為了。」
「夢和現實對一個人心的覺醒的作用同樣重要。」李孟橋解釋,夢不一定只是一個夢,它可能會帶你跳脫邏輯,一瞥真相。現實並不一定更有價值。
記者手記
採訪過程中,李孟橋和數娛聊起一個她很喜歡的電影《時時刻刻》。這部電影被譽為詮釋二十世紀女性主義的啟蒙和女性困境及覺醒的最好作品之一。電影講述了三個不同時代的女人和英國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芙的小說《達洛維夫人》千絲萬縷的聯繫。
電影中,一個洛杉磯家庭主婦讀完了講述女性意識覺醒的《達洛維夫人》一書後,意識到自己在看似幸福和諧的家庭中喪失了自我。意識到她被困死在妻子和母親的家庭角色中無法出逃。主體意識覺醒後的她無法再回到原先麻木和日復一日的家庭生活中,於是她選擇了拋棄丈夫和孩子,離家出走。
而李孟橋在《失眠人的夢》中所呈現的,和《時時刻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它看似講的是女性意識在困境中的掙扎,但其實並不局限於女性,而是在講所有人的心的受困之痛苦,和對覺醒的渴望。
結束了《聽見她說》藝術沙龍對談和所有媒體採訪工作後的李孟橋和朋友,站在商場一樓的一棵五米高的巨型樹下。
矗立,看著樹。
如同片中她所撰寫的那般。
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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