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盃在手,好好喝酒。
奉俊昊,依然未完待續。
恭喜奉俊昊導演!
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國際影片、最佳原創劇本……斬獲4項奧斯卡,與華特·迪士尼並列,奉俊昊現在是單屆奧斯卡上獲得最多獎項的人。
1992年,自奧斯卡誕生以來,《寄生蟲》成為了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非英語影片。
在走奧斯卡紅毯時,奉俊昊說過如果今晚得了獎他要喝酒到天明。就這個創造歷史的結果看來,奉俊昊導演確實可以好好喝上幾壺,再一覺睡到明天自然醒。
只不過還沒等到慶功晚宴,奉俊昊導演已經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頒獎禮後臺第一時間被主辦方學院抓住採訪的奉俊昊,滿面紅光一直發出魔性笑聲,韓英混雜激動得無語倫次,嘟嚷著「我的獎盃在哪呢」隨後溜之大吉。只剩下隨行翻譯小姐姐對鏡頭說:「他剛才說,現在就像在做夢一樣!」
是的,這不是夢,他們做到了。/《寄生蟲》一版海報
1919年10月27日,劇情片《義理的仇討》在韓國最早的常設電影院「團成社」上映,韓國電影由此誕生。
進入21世紀,韓國電影才開始逐步攻佔歐洲電影節。林權澤、李滄東、金基德、樸贊鬱等導演都在金熊、金獅的舞臺上暫露頭角。
直到2019年5月的坎城海邊,《寄生蟲》成為了首部獲得金棕櫚大獎的韓國電影。8個月後,奉俊昊4次站上奧斯卡頒獎臺,註定成為電影史上令人難忘的一幕。
這場連奉俊昊都不願醒來的美夢,引發了韓國的全民大狂歡。在韓國著名網站naver上,奉俊昊和《寄生蟲》霸佔了熱搜榜前十。
韓國總統文在寅也在SNS發文祝賀了《寄生蟲》,表示這次奧斯卡4冠王是過去100年裡所有韓國電影人不斷努力的結果。他說:「今後政府將進一步為廣大電影人提供能夠盡情發揮想像力並放心大膽製作電影的環境。」
推特上的各大電影帳號紛紛發來賀電。
「這不僅是有史以來最好的韓國電影,而且從今往後都將是韓國電影史上最好的電影。」奧遜·威爾斯的天才句式套用在《寄生蟲》上或許有些過譽,但無論你喜歡與否,它已經是改變了韓國電影甚至是亞洲電影的奇蹟。
而奉俊昊,依然未完待續。
席捲全球的「地鐵味道」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張愛玲這句名言如果出生在2019年,大概會被《寄生蟲》的金句打敗,「我聞到了你身上的地鐵味」。
地鐵味究竟是什麼味道?是貧窮的味道,是生活的苦難。
電影《寄生蟲》截圖
一樣是聚焦於底層生活題材的同類型電影,《寄生蟲》經常會被拿來和同期的兩部電影作比較。不如《燃燒》深刻,也不夠《小偷家族》細膩,和奉俊昊自己最著名的《殺人回憶》相比,《寄生蟲》也顯得有點兒戲。
充滿商業化套路的《寄生蟲》憑什麼脫穎而出?因為它讓大家都聞得到來自地鐵的味道。
奉俊昊選擇了電影畫面上感受不到的氣味,激活了觀眾的嗅覺,讓觀眾去發揮想像有關階層落差問題的種種故事。他用看不見的氣味打破了電影和現實的壁壘,你甚至無法說出口現實中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因為那是如此的真實。
富人太蠢,卻依然富得流油;窮人一家精明,卻依然無法向上爬。這個飽受詬病的設定,讓每個吐槽的觀眾都落入了他的圈套:這種有錢人獨有的善良,正是電影所想諷刺的階級固化的無望現實。
誰又說得清,是什麼時候就早已向不公的生活投降呢。/ 電影《寄生蟲》截圖
奉俊昊曾說,《寄生蟲》是一部充滿了韓國特色細節,非常韓國式的電影,「但同時也有全世界所處同一境地的當今時代非常普遍的問題」。
奉俊昊在這部電影中體現出的類型化特徵超越他以往所有作品,更具一種核心凝聚力,它們全都濃縮在一個家庭情節劇之中,階級問題恰好符合西方電影探討議題。
可以說奉俊昊所有的批判和思考,依然是在「類型片」的框架內完成的,也就是說,電影沒有門檻。
它不再是那種販賣刻板亞洲印象的「本土」電影,《寄生蟲》的故事可以發生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裡。
即使享受的是別人的生活。/ 電影《寄生蟲》截圖
「字幕障礙根本算不上障礙,只要邁過一英寸高的語言障礙,觀眾就能欣賞更多豐富多彩的電影。」導演奉俊昊早在金球獎獲獎感言就說過,他相信我們都使用同一種語言拍電影,那就是電影語言。
好萊塢的大門究竟有沒有真正向亞裔敞開尚待商榷,但《寄生蟲》證明了電影世界永遠擁抱真正的佳作。
它也許不夠完美,也不是大家的預期,但沒有什麼比這樣意外的結局更好。
正如《寄生蟲》製片人所說,「歷史上一個恰當的時刻正在發生」。
「因為我從12歲就想成為導演,
是個膽小又傻氣的電影狂」
拋去高光的《寄生蟲》不說,奉俊昊依然是2019年存在感最高的韓國導演。
2019年10月,韓國著名懸案「華城連環殺人案」嫌疑人終於認罪,這讓根據此案為原型創作的《殺人回憶》再次刷屏社交網絡。
「我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這部影片有540萬人次觀看,我相信,兇手就是其中一個。」這是奉俊昊拍攝《殺人回憶》的初衷之一。
於是他在電影的最後一幕安排了宋康昊直視鏡頭的經典戲份,和故事原型的搜查組組長警官河升均所寫的《給殺人犯的一封信》的結尾一樣,一直凝望著兇手。
「我們一直都在進步。請務必不要比我先死。我們必定應該會晤的。」
我一直在看著你,我將會窮盡一生抓到你。/ 電影《殺人回憶》截圖
作為386世代的代表導演之一,奉俊昊大概是他們中間乃至整個韓國導演序列裡,國際化和商業化色彩最濃的一位。
所謂386世代是源自韓國政壇的說法,指稱當時年齡在三四十歲左右,1980年代上大學,生於1960年代的一代人。
他們出生在軍政府的高壓統治時期,少年時代又經歷了經濟的高速增長和政治的低氣壓動蕩,讀大學的1980時期又是韓國社會從軍政府過渡到民主憲政的社運年代,在這樣的社會環境成長下的一代人,自然也會在創作中對他們的成長年代做出迴響,屬於時代的呼應者和反思者。
多年以來,奉俊昊的視角,一如既往地投向「弱者」:「我只想證明,可以用日常生活來拍攝電影,而不是醉心於戲劇手法和編造宏大敘事。」
拍攝《殺人回憶》時奉俊昊的工作照。
《綁架門口狗》中大學講師令人嘀笑皆非的「綁票」,《漢江怪物》裡拯救小女孩的普通家庭,《母親》裡相依為命的年邁母親和智障兒子,《雪國列車》中率眾起義的柯蒂斯,《寄生蟲》中的無業游民一家都是這樣的底層小人物。
「我拍的是類型電影,但它們總是變得很奇怪,因為我從不遵循規則,而是將我思考的社會問題塞進規則的夾縫之中。」奉俊昊說。
19年只拍了7部長片的奉俊昊可以用低產來形容,但他從未停止過在自己作品中思考,亦希望觀眾不要放棄思考。
「不要相信任何人,也別相信我,你要自己去找到真相。」這句話是奉俊昊給《雪國列車》劇中人物的臺詞,同時他也在提醒觀眾:不要陷進電影的邏輯中,弱者不一定值得同情,因為弱者之下,還有弱者。
電影《雪國列車》截圖
「得出一個工整的結論,那是好萊塢電影喜歡做的事。」不喜歡在電影裡得出結論的奉俊昊,只是單純想把過程展現給觀眾看。至於你相信什麼,那是你自己的事。
把選擇權交給觀眾的奉俊昊,這是他電影世界裡最讓人著迷的魅力點。
熱愛電影的怪胎們
在這個瘋狂的夜晚,奉俊昊在典禮紅毯接受採訪時,被問到如何拍出這樣一部原創、有趣又瘋狂的電影,他用英語回答說,「因為我就是一個怪胎!」
大導們的惡趣味。
在《寄生蟲》拿下金棕櫚的時候,他也說過:「 我只是一個從12歲就想成為導演,膽小又傻氣的電影狂!」
他的回答也許是過於自謙了,但他確實是一個熱愛電影的奇葩,而他也熱愛著一眾同樣熱愛著電影的奇葩天才們。
在發表最佳導演得獎感言時,奉俊昊就已經對著馬丁·斯科塞斯、昆汀·塔倫蒂諾等提名大導輪番激情表白,還想把這座小金人用德州電鋸一分為四,人人有份。
「當我年輕時學電影,有一句話一直刻在我心中:最個人的東西就是最有創造性的東西。這句話出自偉大的馬丁·斯科塞斯。」
當晚,馬丁·斯科塞斯導演的《愛爾蘭人》10項提名,卻全程陪跑。
奉俊昊從不吝嗇自己對其他導演的熱愛。他給是枝裕和寫過「表白信」, 看過大量臺灣新浪潮時期的電影,楊德昌和侯孝賢一度是他的精神導師。
「《悲情城市》實在令人震撼,而《童年往事》給了我全新的視角,原來電影還可以這樣拍。」儘管奉俊昊的興趣已經轉向美國類型片,但提起新浪潮電影他依然興奮,這都是影響了他電影審美的佳作。
但他的電影之路上依然有著自己的「小固執」。
名導之間的對談,聽到就是學到了。/ bilibili截圖
在一次和是枝裕和的對談節目中,是枝裕和談及到了侯孝賢對他的影響。因為被侯孝賢批評過「在演員走位都未能確定前畫分鏡有什麼意義」,是枝裕和從此再也不敢在開拍前畫分鏡,即使畫了也要偷偷撕掉。
聽完這件趣事的奉俊昊笑著打趣:「侯孝賢導演真的很恐怖」,又淡淡補充一句:「每次拍完一個場景後,我最有成就感的就是這個場景和我畫好的分鏡一模一樣。」
《寄生蟲》中的大部分場景都不是現實場景,而是奉俊昊刻意為之的布景。在寫故事劇本前,奉俊昊已經把全部的場景用圖紙或是CG構造完成。富人家房屋作為重中之重,還提前用3D技術在電腦上做出了房子的數字模型。
在奉俊昊的鏡頭內,不存在意外只有精心的設計。/ 電影《寄生蟲》截圖
對細節要求嚴苛的奉俊昊,如果一個人在家就會像熊一樣躺平然後睡過去。所以他總是拎著平板電腦和鍵盤去咖啡店裡,在「無法躺下」的咖啡店角落,在人來人往的煙火氣包圍下寫活一個又一個「小人物家族」。
「電影人物像全世界各個國家人物一樣,有自己喜怒哀樂和夢想。」能夠展現出之前沒有看過的生活場景,奉俊昊覺得這樣就很好。
不故作高深,這是奉俊昊最接地氣,也最有觀眾緣的地方。「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尷尬和荒謬的東西,但表達方式可以是幽默的。」
你可以不喜歡喜劇,但沒有人不喜歡幽默。
同樣,奉俊昊式電影並不能討好所有人,但他以及他們依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1] 這些人難道計劃好了來體育館大睡一覺? | 奇遇電影
[2] 韓國第一座金棕櫚,憑什麼是給了奉俊昊? | 虹膜
[3] 奉俊昊:弱者之下,還有弱者 | 《新周刊》429期
作者 | 王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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