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風，輕柔的像是愛人的手，忍不住在人臉上溫柔撫摸。天邊的紅霞，像極了姑娘羞紅的臉，成了心上人一輩子的惦念。
緋紅的瑰麗浸透了半個天空，也染紅了周圍的一切，還有那座從頭到尾到破敗不堪的石橋，曾經的戰火留給了它滿目瘡痍。原來與之相應的斷壁殘垣早已不在，周邊坐落的高樓大廈，還有不遠處剛建好的新橋，讓它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只有當落日餘暉灑落在它身上時，隨著橋下汩汩的流水聲，才讓人想起，這裡也曾經人聲喧鬧，車水馬龍。
我扶著阿婆慢慢向前走，走到橋頭邊阿婆停了下來。她放開我的手，指了指石橋說：「我去走走」 。
看到眼前的告示「禁止通行」，我擔心有危險：「阿婆，這橋要塌的。」
老太太沒回頭「它呀，還牢固得很」說完就蹣跚的往前走去。我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後。
她走了很久，像是走了整整一個世紀，身上那件舊式旗袍的繡花牡丹，黃昏下像是綻開了，與她滿頭的白髮競相輝映。
「阿福，阿寶，阿翹……」她邊走邊用手摸著橋上雕刻著的獅子，嘴裡不停地呢喃。 突然停了下來，她顫顫巍巍地說了聲「阿明，你還在這裡啊」我順著她手摩挲的地方，只看到幾行模糊的字，卻不知刻的是什麼。
「小婉，扶我坐下，我要和你明爺爺好好說說話。」
聽阿婆講了很多以前的事，卻從來沒提到過有個爺爺叫阿明。
阿婆在女校讀書時認識的阿明，那年她16歲，同學都叫她小玉。一場暴雨，她和同學急匆匆地跑到附近房屋下避雨，卻不小心撞到一個人身上，被雨水淋溼的她尷尬不已，沒看清撞的是誰，低著頭慌忙道歉。
「沒關係，快進來躲雨。」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幾個人都跑到了屋簷下，小玉抬頭撥弄溼漉漉的劉海，方才看到眼前那個人。他穿著軍裝，身姿挺拔，英俊而氣宇不凡。就在她一動不動的看他時，那個人摘下帽子側過臉，也微笑著看著小玉。她看到他那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臉不由得發燒，一直燒到耳根，心想：他笑起來真好看。
這名男子突然問道：「你在旁邊那個學校讀書？」，這一聲問的小玉的臉徹底變成火燒雲一般，她低頭害羞不語，倒是旁邊的同學噗嗤笑著說：「是啊，小玉和我都在那兒讀書」。
小玉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她是這般難為情。好在同學是個話癆，一直說個不停，他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地笑了，笑聲像是溫暖的太陽，包圍了小玉還有她的心。
雨停了，小玉和同學要回學校，卻有點不舍，走前她轉過頭對著他說：「為剛才的事，我再說聲道歉」，她慌不迭其的說著，眼睛卻鼓足勇氣看著對方，那雙眼睛像是星星一般，同樣看著她。
停頓片刻，她小跑著離開，耳邊卻聽見熟悉的聲音：「我叫徐明，我們還能見面嗎？」
幾天後，小玉沒想到徐明會找到她。
愛情來的偶然，不在情竇初開時，也不在精心準備的浪漫中，當它發生的時候，一場暴雨，一次慌亂的碰撞，一個眼神就足以轟轟烈烈的燃燒起來。
很快兩人都墜入愛河。那座石橋見證了他們每一個甜蜜的日子，他常常騎自行車帶她到河邊。小玉坐在車後，說些調皮的話，給橋上的獅子都取了名字「阿福，阿寶，阿翹……」夕陽餘暉下坐在橋邊，徐明將她摟在懷裡，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有一天，他問小玉：「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裡，你會跟我走嗎？」
小玉笑了笑說：「等我書讀完了，我就嫁給你」，突然她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好唐突，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徐明一臉寵溺地望著她。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徐明最近越來越頻繁的找小玉，有天夜晚，他叫她出來，騎著車一路載她到石橋上。
夜深人靜，月光溫柔地照在橋上，橋下靜靜的流水映著兩人的影子。小玉問：「今天，這麼晚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徐明認真地凝視著，突然說：「小玉，我愛你」，她聽了滿心歡喜，但還是假裝淘氣地問：「就這個？」他鄭重點點頭。
「愛多久，將來我變老了，你還愛我嗎？」
良久，他沒有作答，轉身走到橋邊，從兜裡拿出小佩刀，蹲下去在橋上用力刻畫。稜角分明的臉，因為用著力青筋有點凸起，深邃的雙眸此刻像星星一樣閃爍著。
他究竟在做什麼？走近時，她看到兩行剛勁深刻的字在那裡「阿明愛小玉，一生一世」，
她剛要說什麼，突然被他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住，像是用盡全身的力的親吻著她的額頭，嘴唇。他的大手撫摸著她的長髮，另一隻緊緊地摟著她的腰，仿佛害怕一放手就失去似的。她靠著那寬厚的胸膛，隔著軍裝聽到那顆心劇烈地跳動。片刻的甜蜜纏綿，他輕聲的在耳邊問她：「若是今晚，我要了你？」
小玉覺得臉火辣辣，溫柔地推開他：」等我畢業了，我就嫁給你，現在還不行。」
徐明臉上閃過一絲落寞，說道：「我怕....." 小玉並沒有發現愛人的失落，反而戲謔地問：」怕什麼，怕我跑了？我這一輩子，都是你徐明的了。「
離別的話，總是來不及說出口，一轉身卻是追悔不及。小玉沒想到，這一晚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第二天，小玉才知道徐明被派到前線參加戰爭，匆匆忙忙連聲告別都沒有。宿舍的窗戶外面，地上多了幾隻菸頭，有同學說早上出門還看到徐明在那裡。
離開後，徐明一直寫信給小玉,幾個月後信突然中斷了。她坐立不安，到處打聽他的消息，可是在這硝煙瀰漫的時候，所有的輾轉尋找都是枉然。
戰火從前線蔓延開了，小玉和同學們都紛紛加入了救護隊。敵人的飛機瘋狂的轟炸，所有的交通斷絕，馬路和鐵軌都被炸毀，學校和房屋大多成為了廢墟。
到處都是炮火聲，子彈隨時從某個角落射出來，隨時都有人倒下，她們抬著受傷的士兵在濃煙與紛亂中奔跑，四周到處都是呻吟聲，血流成河。
眼睜睜看著士兵的斷肢殘軀血流如注，聽著他們在痛苦哀嚎中死去，她顧不上害怕和難過，還要飛奔去照顧下一個傷者。
有一天，護士們抬著一位傷員衝了進來，小玉跑過去幫忙。當她看到這名傷員的時候，愣在了那裡動也不動。這不是她日夜思念的阿明嗎？
他躺在擔架上全身血肉模糊，那張俊朗的臉早已面目全非，兩條腿被炸斷，血淋淋的耷拉在那裡。小玉悲痛欲絕，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她守在徐明身旁，靜靜地看著他，握住他的右手。曾經這隻手第一次牽她的時，手心都是汗水，而現在卻不停地流血。
醫生說徐明的眼睛被炸傷，血流太多，撐不了幾個小時了。
曾幾何時她想像過無數次兩人的重逢，如今終於相見了，他卻昏迷不醒，永遠的看不見她了。
第二天夜裡，她突然感覺到他的手動了，徐明醒了。
他費力地說著，外面炮聲和子彈的聲音，讓他的聲音愈發聽不清：「醫生……，我應該活不久了……可是我還不想死，我的小玉還在等我」
「阿明，我是小玉啊」小玉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徐明掙扎的用力握了握小玉的手，他似乎感受到自己的愛人就在身邊，想要抬起著手摸摸小玉的臉，可是氣若遊絲的他卻碰不到愛人的臉。小玉將他的手捧在臉上，他臉上裹的紗布慢慢的變紅，那是被眼淚連同血水打溼了。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從胸口掏出一封染滿鮮血的信，嘴微微張開用力地說：「我寫給你…沒能發出。」片刻，他說了最後一句話：「小玉，對不起。「
小玉含淚打開信，信中徐明說「小玉，我很想你，很想告訴你我是多麼想和你結婚，生兒育女，有自己的孩子，慢慢和你變老。可是，你還是忘了我吧。我愛你，希望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但我希望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好好地活著，不要再等我了」
眼淚滴落信上，想起分離的那一晚，還有他溫柔的眼神，悲傷就逆流成河。她後悔為什麼收斂自己的愛，甚至悔恨那晚沒有將自己給他。她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我也不要什麼一生一世，我只要你活著。
斯人已去，所有的記憶卻像刻在橋上的字，一樣刻在阿婆的心裡，永久不能忘記。
後來的生活，不管戰爭多麼殘酷，阿婆很幸運的活了下來，堅強地活著，雖然一生飄零，吃盡了苦頭，她一生收養了三個孩子，包括我的父親，但是終生未嫁。
《傾城之戀》中說：「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不分開「。
戰爭讓人們分離，卻讓人們愛得更加熱烈，更加深刻。死亡讓人們分離，卻讓人們的靈魂相守一生一世。
作者：慕陽明，喜歡用文字分享世間百態，生活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