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站在店門口,看著這家國內知名的婚紗設計工作室,季書顏心裡倒是替自己未來的姐夫好一陣心疼。被工作人員引到三層試衣區,看到季歡玥左右徘徊猶豫不決,知道她又開始了她的選擇恐懼症。
等了良久決定幫她一把:「姐,你問問你未婚夫,讓他給你點意見。」
「他今天出門診,這會兒沒空理我。」季歡玥依舊在左右斟酌,「對了,一會兒他會帶伴郎一起過來,據說是他們醫院裡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好好把握一下。」
對於她的言外之意季書顏充耳不聞,「能比你家林晟還俊?」調侃地打量著她選出的兩件婚紗,確實各有亮點,「你把兩件都試一下吧。」
這提議倒是不錯,季歡玥招呼來店員,「麻煩您給她把頭髮也盤一下,我們一人試一件。」
季書顏一臉無奈,「姐,我試給誰看?」
「我看!別廢話,一起試!」自從八年前她多了這個妹妹就習慣性地喜歡帶著她一起做任何事兒。以季書顏的性子從來都是順著她,無非就是試個婚紗,隨手指了一件離自己近的。
「那就這件吧。」那是一件一字肩收腰拖地的款式。另一件是一款齊胸拖尾的A字型款式,悄悄附在季歡玥耳側意味深長地開口,「姐,這件齊胸的肯定能襯出你的身材!」
分別進了試衣間,季書顏沒料到的是她的準姐夫到得很快,如今未免有點尷尬。只聽外面的男人毫不避諱地開口,「老婆,你好了嗎?我把你要的人拖來了,咱妹妹來了沒?」
只聽旁邊有個男人嘆著氣清了清嗓子並沒有說什麼,季書顏此刻一點都不想試這件婚紗了,人生第一次試婚紗竟然是在兩個陌生男人面前,未免有點太搞笑了。
她還沒來得及跟旁邊的店員說,隔壁就傳來了警告,「季書顏!你要是不把那件婚紗穿上你就別想出來!」太了解自己的妹妹,總是顧慮太多,勢必要讓她老公知道自己的妹妹也是驚才絕豔的,什麼樣的青年才俊都配得上。
畢竟是陪著來試婚紗的,季書顏不想她不高興,苦著臉把婚紗穿在了身上。兩個人同時換好,頭紗也配備齊全。店員出來特意通知了兩位男士,簾幕拉開的一瞬,一個若輕雲蔽月,一個若流風回雪。
季歡玥看著老公盯著自己身上這身婚紗那驚愕讚嘆的表情瞬間決定就是這件了,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讓自己的男人看直了眼的效果。
側目看到林晟帶來的那個人,面容俊逸眉眼深邃,身形高挑氣度溫潤,只簡單審視了一眼,季歡玥便覺得這個男人周身的氣質不是帥氣這種字眼可以形容的。餘光又瞄了瞄自己的妹妹,發現這季書顏和這個男人似乎對視了良久,心裡暗想:難道真的有一見鍾情?
「咳……咳咳……」輕咳兩聲,立馬上前拉著季書顏走過來,給林晟使了個眼色。
對方立馬心領神會,「這是我同事許浥塵,在軍區總院腫瘤內科。」挑挑眉繼續說:「也是我們醫院的門面擔當,一號難求!」
季歡玥笑著開口,「早知道你們醫院有這種人物,我當初就不該去看牙就該去看……」
「別,他那個科室輕易別去的好。」看著自家老婆口不擇言真是讓他頭疼,「我也不差呀,口腔科裡顏值也是數得上的!」
聽著他自吹自擂季歡玥白了他一眼說:「這是我妹妹,季書顏。」
「姐夫!」禮貌地跟林晟打了招呼,抬頭看著許浥塵仍含笑盯著自己,季書顏雙手手指在身前打著圈,略帶緊張地訕訕開口,「許……許老師。」
「嗯。」那男人嘴角微揚,似是露出了一絲淺笑,點點頭算是應下了她的稱呼。
「你們認識?」林晟詫異,這是什麼路數,只聽自家媳婦兒提到這個小姨子是學民樂的,怎麼管許浥塵叫老師?看著許浥塵面不改色,似乎也是認識她的,「不對啊,你之前是學臨床外科的,後來轉了腫瘤內科。我小姨子怎麼成你學生了?」
季歡玥也一臉莫名,「什麼情況?音樂學院的老師是個腫瘤大夫?」
「十年前,我去三中醫務室待過一個學期。」一句話言簡意賅。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研二的學生,他的師母是三中的副校長,剛巧他們學校的醫務室張老師要去進修一個學期,所以他就被導師「引薦」過去了。
季書顏撇撇嘴點頭,豈止如此,她此生最狼藉最孤獨最無助的境遇幾乎都在這個人面前彰顯得淋漓盡致。萬萬沒想到,自己剛剛回國半個月就穿著一身婚紗站在了他面前,真是又多了一絲尷尬。
2
作為初次見面,林晟要極力討好一下小姨子,在附近挑了一家星級餐廳四個人共進晚餐。趁著兩位女士去洗手間的工夫,林晟草草看了一眼菜單,心裡有了幾款中意的菜品,抬手喊來服務員,「您好,先上一份鮮榨的芒果汁。」
「你小姨子芒果過敏。」旁邊隨意翻看菜單的許浥塵悠悠開口,「你要是點了芒果汁,恐怕印象分就沒了。」
「換橙汁!」林晟立馬改口。後來又意識到似乎哪裡不太對,「你怎麼知道她芒果過敏?」
放下手上的菜單,許浥塵笑著搖頭,「當年她無意間吃了個芒果乾,在我的醫務室賴了三節課,直到臉上的疹子消掉了大半才肯走。」
腦補著一個小姑娘賴在許浥塵的辦公室不肯走的畫面,林晟不覺有些想笑。這得是有多頑強的意志才能讓許浥塵妥協任由她無理取鬧。
正巧當事人遠遠走來,林晟倒是一點都不見外直接開口,「小姨子,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你當初是怎麼能在許浥塵辦公室裡逃了三節課的?雖說他性格脾氣都過得去,也不至於把你趕出去,但是你跟他在一起都不覺得無聊嗎?」
季書顏被問得一臉狐疑,看著對面的許浥塵雲淡風輕地喝了口檸檬水,努力地回憶著林晟闡述的歷史事件。她記得她當初確實是醫務室的常客,總是為了躲避樂團各種無聊的訓練找各種身體不適的藉口,背著自己的琵琶去醫務室。
印象裡似乎只有兩次是因為真的是身體原因在醫務室磨嘰了大半天,一次是低血糖,一次是把芒果乾當成了紅薯幹給吃了。
被林晟這樣一問知道應該是許浥塵剛才說了些什麼,她又不擅扯謊,只能憑著淺顯的記憶回答,「我記得當時我是直接睡了大半天,然後許老師把我叫起來說『再不走食堂沒飯了』。」
林晟看了看身邊的人,果然是許浥塵的風格,識趣地岔開了話題。一頓飯下來氛圍也算是自然,季歡玥看著自己妹妹不時看手機的動作好奇開口,「有什麼事兒嗎?」
「盧澤師兄剛給我發信息說我要的琴買到了,我想過去看看。」季書顏也並不打算避諱什麼。
「那我送你過去吧!」林晟一臉要把握住這獻殷勤的機會,抬眼看見自家媳婦兒的白眼瞬間領悟到了什麼,話鋒一轉,「哎呀,但是我跟你姐一會兒還約了婚慶公司,這個點兒也不好打車。不然,許老師,麻煩你送一下?」
看著季歡玥滿意地微微挑眉,林晟一臉寫著:媳婦兒放心,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
「不用麻煩……」季書顏哪敢勞此大駕,第一時間想要推脫,話還沒說完便被許浥塵開口打斷了,「好,我送她。」
眼看著季書顏坐上了許浥塵的副駕,林晟看著遠去的尾燈呆若木雞,「媳婦兒,我這小姨子好大的面子,能坐上許浥塵的副駕。要知道,即便是下夜班送同事回家他也只會『紳士』地給女同事把後座的門拉開。」
「難道他就是讓我妹妹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季歡玥聽著開心,對許浥塵雖不了解,但是直覺告訴她季書顏對許浥塵不單單是學生對醫務室老師的久別重逢。
多年不見讓季書顏有些侷促,不知該如何打破沉默,難道還能像上學的時候一樣隨心妄為嗎?那個時候仗著自己低血糖每天早操她都會躲到他的醫務室裡,見他也不為難她,後來索性抱著琵琶光明正大地逃避樂團訓練。
在她眼裡許浥塵是個話少性格好的醫生,所以她偶爾也會彈幾首古曲給他解悶兒,久而久之醫務室成了她的避難所,很多人覺得許浥塵高冷,但只有季書顏覺得他是暖陽。
「許老師,今天麻煩您了。」她找了個最形式化的開場白。
「我早就不是你老師了。」聽著她客氣又不失禮貌地道謝,許浥塵玩味地打趣,「季書顏,我倒是不記得教過你什麼,而且想做我的學生可不大容易。」
這個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能把天兒聊死。季書顏乾脆閉嘴心想就算氣氛尷尬死也不再跟他找話題。
3
「你買了什麼琴?」就在季書顏鬧著小情緒把臉轉向窗外時,聽著身邊的人主動開了尊口。
秉著尊師重道的原則,她還是認真地回答了,「是於海老師工作室的一把琵琶,當年媽媽的琵琶是於海老師親手做的,近年聽聞他太太身體不好他也就收了手不再制琴了,但是他的徒弟還在經營他的工作室。今年年初託師兄幫我去預定了一把琴,直到今天才拿到。」
聽著她帶著欣喜的語氣,許浥塵不禁想起了當年抱著琴躲到他醫務室裡的那個乖張的小姑娘,眼底不覺浮現了一抹淺笑。
車停在巷口,季書顏輕車熟路地帶著他拐進了一間小劇場。平時常年在大劇院演出,如今回到這小院子不覺倍感親切。劇場舞臺上燈光還亮著,只見那戴著黑框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子手裡捧著一把琵琶專注地轉著琴軸調音。
「師兄!」季書顏站在臺下自然地打招呼。男生手裡的動作停下,抬手推了推眼鏡,同時也看到她身後跟著的許浥塵。
發現他注意到了許浥塵的存在,季書顏遲疑著介紹,「師兄,這位是許浥塵,是我老……朋友。」本想說老師,但是突然想起他方才說過一句「早就不是你老師了」於是硬生生改了口。
「那個……這位是我在的師兄,盧澤,古箏專業。」盧澤客氣地朝他點了點頭,許浥塵亦禮貌地頷首。
「試試你的琴吧。」盧澤把手裡的琵琶遞給她,看著她輕攏慢捻地試音繼續問:「要不要合一曲?」
抱著這手感上佳的琵琶季書顏也是一時技癢,看著許浥塵試探著開口,「你要是不著急的話,願不願意當這把琴的第一位聽眾?」
倒是很多年沒有聽見她在身邊撫琴了,許浥塵眼底含著一股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似是久違了這樣的時刻,緩緩地說了四個字:「榮幸之至。」
看著他一個人坐在臺下季書顏心頭頓時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欣喜,仿佛又回到了那少不更事的年紀,坐在他的辦公室裡,給他彈著一首曲子,她的聽眾只有他一個人。這些年幾度夢回,只希望還能再遇見他為他完整地彈一遍當年的那首曲子,只為他一個人彈,只給他一個人聽。
「合一段《月兒高》?」盧澤架好箏,以往他們合奏最多的便是這首曲子,也是季書顏比較喜歡的曲子,所以他看似是詢問實則心裡已經給出了肯定的判斷。
不料季書顏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回一句「好」,而是笑著問他:「師兄,我們奏《春江花月夜》吧?」抬眼看了看臺下的人似乎又確定了什麼,補充道:「全篇。」
盧澤先是一愣,再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個叫許浥塵的男人,似乎有些酸拌苦的滋味湧上心頭。以前每每想跟她練這曲子的時候都被她拒絕了,原以為是她不喜歡這首曲子,如今算是明白了,其實不是不喜歡,只是聽的人不對而已。
也罷,此刻他大概知道了季書顏那本曲譜冊的扉頁上那句「渭城朝雨浥輕塵」的出處了。看著她等著自己回答,不禁自嘲還是不忍心拒絕她,看了一眼許浥塵,抬手挑了五根琴弦道:「好。這還是我第一次與你合這曲『春江』。」低下頭挑起第一個音心道:怕也是最後一次。
古箏起,琵琶琴聲相和,音色泠泠,宛若流觴曲水間淌出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臺下的人聽著曲子看著那專注撫琴的女孩,想起當初她看似有意無意地問過一句:「許老師,你是哪裡人?」而他翻著手裡的書不經意地回答,「我是本市人,但是祖籍江西九江。」
從那之後她每每給他彈的曲子都是這首「春江」,雖然沒有一次是完整的,但是他依然會聽得入神。
這些年他時常單曲循環的一首古曲也便是這首,或許是那份意難平,讓他即便聽了無數遍完整版還是懷念當初那不完整的曲子。
一曲終了,看著季書顏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到琴盒裡,盧澤徑直走下來到許浥塵旁邊自然地開口,「許先生喜歡這首曲子嗎?」
許浥塵的目光依舊停在臺上那小小的身影上,緩緩道:「喜歡,但更多的是懷念。」
「懷念什麼?」似乎已經預見了答案卻還是要自欺欺人地問出來。
身旁的人終於捨得轉過身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念之故人歸。」
如此直白,盧澤也沒有繼續問的必要了。再明顯不過了,一個藏曲不奏數年,一個盼著故人歸來數載。
他自問在感情上可以不當君子,但也要給他一個可以趁虛而入的機會啊。今天他看見許浥塵的姿態風度以及此刻他看著季書顏時眼底那專屬於男人的溫柔,他知道自己還沒宣戰就輸了。
身邊的人轉身走到臺前,極其自然地接過了季書顏剛收好的琴。盧澤並未上前,徒然轉身先一步離開了,片刻後季書顏收到一條消息:書顏,過兩天我就回學校了,再會。
4
看著這寥寥數字的告別季書顏心裡莫名,不禁蹙了眉自語:「師兄怎麼了?說走就走了?」
許浥塵似乎明白了什麼,有時候男人與男人之間也有著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抬手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長髮低聲開口,「不早了,送你回家了。」
被這突如其來的輕撫嚇了一跳,莫名覺得這樣的動作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顯得格外有魅力。季書顏片刻失神,木訥地點著頭,跟著他出了劇場。
誰也沒想到就那一個動作鬧得季書顏很是不自然,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當她的手觸及到琴弦的那一刻她的心就亂了,多年的情愫都附在了那一曲「春江」中。思緒有些游離,古人總說託物言志,如今她也算是「一片冰心訴琴弦」了吧。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內沉寂,許浥塵開啟了免提。
電話裡傳來了一個女生略顯急促的聲音,「許老師,二床高燒不退,刀口有局部感染,心率血壓下降,我……」
那姑娘深呼吸努力調整著自己的語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儘可能不再發顫,「我已經注射了腎上腺素,多巴胺和西地蘭,目前情況沒有那麼糟糕,但是這並不是個正常現象,我想……」
「安瀾,你做得很好,聽我說,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內臟出血,必須要二次手術。馬上通知家屬,安排手術室,我馬上過去。」許浥塵邏輯清晰安排得有條不紊,看了眼身邊的季書顏繼續說:「放心,她是你主刀的第一個病人,我一定幫你救下來。」
電話那端聽到這些,明顯鎮定了很多,「謝謝老師,我馬上去安排!」
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人格魅力,一言一行都能那般的處亂不驚。季書顏不禁有些神色複雜,一個這樣優秀的人這些年了真孑然一身嗎?
「顏顏,可能來不及送你回家了。」正在她腦洞大開的時候突然聽見旁邊的人開口,「跟我一起去趟醫院吧。」
「沒事,你直接把我放在路邊我自己……」她自然知道救人才是當務之急,本想說自己可以打車回去。
「把你丟在路邊?你是希望我一邊做著手術一邊還要擔心你的安危?」他的語氣依然平緩,但季書顏卻隱約覺得他似乎是有些生氣的,「如果我今天把你留在這兒那我可能不是去救人而是去殺人了!」
話已至此,季書顏識時務地閉了嘴,自然不能再給他找麻煩,見他還要說些什麼,立馬搶白,「好,我跟你去。」
手術室外,許浥塵跟一個神色略顯憔悴的大夫交談著,都是些專業術語,季書顏能聽懂的沒兩句,不過隱約中她知道這就是剛才那個給他打電話的女生。
想起她剛剛口口聲聲喚著許浥塵老師,心裡有些酸澀:原來,這樣的姑娘才有資格做他的學生,他或許不是不喜歡別人叫他老師,只是不喜歡我這樣的學生吧。
「安瀾,馬上手術,我主刀,你做我助手。」這個決定沒有人反對,誰都知道在場所有人沒有人會比他更有把握,轉身走到季書顏身邊,叫來了一個值班小護士,「小周,麻煩你帶她去我辦公室休息一下。」
季書顏識趣地跟著小護士走了,臨走前她笑著告訴他,「許浥塵,我等著你……」
小護士帶著她邊走邊問,「您是許大夫的朋友?」
小女生都有一顆八卦的心,原只因全院都知道許浥塵的辦公室不會讓別人隨意進出,今天這麼晚他居然帶了個姑娘來醫院還大大方方把人請到了辦公室,這顯然關係不凡,其實她剛剛更想問的是:您是不是許大夫的女朋友,是不是打擾了你們的浪漫約會?
看著她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季書顏告誡自己要慎言,「算是吧,很多年沒見了,剛巧今天遇到了。」她心想這樣解釋應該沒毛病。
「我們都以為許大夫沒有什麼異性朋友呢。」
小護士越說越起勁兒,「像許大夫人這樣優秀的人卻一直沒有個女朋友,我們也是奇了怪了,不過安大夫跟許大夫倒是挺般配的,而且安大夫喜歡許大夫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許大夫的態度倒是不冷不熱的。那個,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這問題來得太過突然,他們將近十年沒有見過了,問誰也不該問到她頭上啊,禮貌地笑著搖了搖頭,卻又想到了什麼試探著問:「那個,安大夫是他的學生?」
小護士很是健談,「是的,從實習期開始安大夫就跟著許大夫。許大夫很少帶實習生的,這麼多年也只帶了安大夫一個人。所以啊我還挺希望這兩個才子佳人能在一起。」隨後小護士一臉期待接著說:「如果真有這麼一天,那肯定是我們醫院的一段佳話。」
「那這麼看,安大夫一定很優秀……」聽著小護士的話季書顏心裡有些不能釋懷,這般優秀的女生有誰會不喜歡,除非他真的能眼高於頂。
小護士嗤笑了一聲:
「才不是,據說安大夫是當初進科室的實習生中成績最不起眼的一個,而且她在實習期考核那天過度緊張再加之前一晚通宵複習,當場低血糖差點暈倒,虧了她當時兜裡帶了一塊糖,這才有驚無險。許大夫自然是目睹了全過程,所以可能出於一份觸動就留下了安大夫。」
小護士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許大夫真的是我見過最貼心的老師了,你看他這辦公室總是有一小盒大白兔,這不明擺著怕愛徒再犯個低血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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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一盒大白兔季書顏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狠狠地衝擊了一下,瞬間湧現了一段模糊的記憶。那是她坐在醫務室裡跟對面的許浥塵抱怨著:「許老師,你這兒的糖真的很不好吃,你低血糖的病人都沒提議過嗎?」
「除了你,沒有人會挑剔這些。」言外之意就是:有得吃就不錯了,哪有你挑挑揀揀的道理。
某人卻不以為意,從校服口袋裡拿出兩顆大白兔放到他手裡,「這種奶香奶甜的味道才是糖的味道,許老師你嘗嘗吧,真的特別好吃。」
似乎那次之後她再去醫務室就總能在那小小的糖盒裡找到一兩顆大白兔,每次都理所當然地隨手就吃,只當他是認同了她的觀點肯定了這大白兔的味道。
「小周,你在這兒啊,剛才護士長還找你來著。」一個途經門口的上了些年紀的大夫探了頭看見了季書顏,「這個小姑娘是?」
小護士似乎知道他的意圖,任憑誰看見一個姑娘出現在許浥塵辦公室裡都會不禁詫異吧,「主任,這位是許大夫的朋友。那個許大夫臨時上了手術,讓我帶她過來等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曠工曠得有點久悄聲對季書顏說:「你隨便坐一坐,我先去忙了。」
季書顏應了聲,「麻煩你了。」又看著門口那被喚作主任的大夫半點沒有要走的意思,似乎還開始打量起她來,無奈季書顏只得禮貌地點了點頭。
「小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那醫生踱步進來,看著她一臉狐疑繼續提醒,「第三醫院腫瘤科住院部?」
那個地方是她人生最不願記起的,奈何眼前這個人偏偏就是她在那個醫院接觸最頻繁的一個。恍然想起來他就是自己母親的主治醫生,親手遞給過她三份病危通知書,那個時候她還只是一個高中生卻承受著這世界上最沉痛的結局。
勉強扯出一個笑,「呂大夫,好久不見。」
呂大夫自然意識到自己勾起了小姑娘的傷心事,那時她還是個孩子,卻親眼見證著自己的母親承受著病痛的折磨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他記得那個時候許浥塵還是他們醫院的外科大夫,有一天突然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為了了解這個小姑娘母親的病情,他還好奇著問:「怎麼?外科醫生對腫瘤也感興趣了?」
「學長,你會不會有那麼一種感覺,在一個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裡有時候會有些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未等到答覆便頹然轉身離開了。
他當時還詫異,自己這個小學弟一直品學兼優,院長當初都很看好他,現在怎麼突然關心起了一個自己的病患。事後他得知這個小姑娘是三中的學生,曾叫過他一個學期的老師,難怪,為人師者大多都有一種如兄如父的心態吧。
想到這兒又看到眼前這般景象,當初那娉娉玉立的少女如今更是別有一番眉目如畫。他竟覺得當初怕是自己想錯了,許浥塵這小子八成當年就別有居心,於是不覺低笑,「聽說你出國了?」
「嗯,跟著我爸爸和姐姐還有……阿姨一起去了新加坡。」她改不了口,這麼多年始終沒有辦法喚季歡玥的母親一聲媽媽,即便她真的對季書顏視如己出。
聽著她言辭躲閃呂叢又想起了那令人記憶深刻的場面,應該是季書顏母親去世的第三天,她的父親終於露了面,還帶著一個氣質尚佳的中年女人。
很多手續都需要他籤字,季書顏愣愣地杵在門口,呂叢作為一個主治醫生卻也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抬頭卻看見許浥塵遠遠走來,心知他許是剛下夜班換了衣服過來的。
剛準備查房,看見那個與她父親同來的女人站在季書顏面前,眼裡含著淚,二話沒說揚起手給了季書顏一份「見面禮」,那清脆的巴掌聲音不大卻震驚了所有人,呂叢本能地往前走了兩步。
下一秒他就看到許浥塵已先他一步到了她身邊,一把將那似乎受了驚嚇的小姑娘護在身後,饒是他也沒見過許浥塵那般怒火中燒的神態。
「季太太,這裡是醫院!您這般肆意而為我有權利通知保安把您請出去!」在場的醫生護士都沒料到一向溫良恭儉讓的許大夫竟會對一位女士這般言辭犀利,呂叢甚至覺得他似乎還刻意壓制了自己的惱怒。
那位季太太似乎也沒料到會有人對她如此出言不遜,驚愕地開口,「你是誰?」
許浥塵全然當做沒聽到,回身看著那微微泛紅的側臉,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那一巴掌力道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大,長長舒了口氣。
見無人回應,季太太倒是也不氣不惱轉換了對象,「季書顏,你小小年紀就交男朋友了?」
這樣的誤會讓季書顏駭然,她自己被如何看待倒是無所謂,但這裡都是許浥塵的同事,總不能影響他的聲譽吧,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解釋,「不是的,顧阿姨您別誤會,許大夫之前是我們學校的校醫老師,前不久我來取媽媽的化驗單碰到了,所以這陣子許老師一直很照顧我。」
那時候許浥塵沒有辯白也沒有否認,只是依舊把季書顏護在懷裡,對面的女人半信半疑卻沒有了剛才的戾氣,「剛剛那一巴掌,是你媽媽欠我的,死者為大,我不能對她不敬,就當你替她還上了。」
看著季書顏低著頭眼裡含著淚,繼續說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從前無論發生過什麼我都不再追究。跟我們回家,畢竟你是季家的孩子,我就是再狠也不能看著你舉目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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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書顏當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在回憶她的往昔歲月,看著呂叢出了好一會兒神,試探著喊了他兩聲,「呂大夫……呂大夫?」
意識到自己有些出神呂大夫訕訕地搖了搖頭,「上了年紀了,總是想起些從前的事兒,那年你跟著你父親走了之後就沒再回來過吧?」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片刻季書顏含著笑點頭,「這些年一直在新加坡念書。」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
呂叢聽了也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有機會下次再聊吧。」
季書顏不失禮貌地淺笑應承了,卻見他轉身走出兩步又駐了足,「對了,還要感謝你讓我們人才罕見的腫瘤科多了一位一騎絕塵的大夫。」
這最後一句話聽得季書顏一頭霧水,她倒是也老實,隨手拿了一顆糖,乖乖地趴在桌子上。似夢似醒間她似乎又坐在了那個樓梯間,手裡拿著母親的報告單死死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埋了進去。
「季書顏?」聽見有人推開了樓梯口的安全門,略帶遲疑地喊了她的名字,慢慢抬起頭模糊不清地看著面前那個一身白衣的醫生。淚水模糊了視線,抬手隨意擦拭一把,終於她看清了眼前的許浥塵。
靜默了三秒季書顏一下撲到了他的懷裡,許浥塵錯愕,險些沒有站穩,即便不明所以卻依然能感覺到懷裡人在顫抖,她的無助她的無措甚至她的害怕。許浥塵抬起手把她輕輕環在自己懷裡,撫著她的頭,「別怕,我在。」
此刻的季書顏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放棄掙扎的最後一刻遇到了一塊浮木。在她哭溼了他半邊大褂以後終於平復了心緒,低頭一看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在手上的確診報告竟然跑到了許浥塵手裡。
「怎麼是你來取報告?」許浥塵問得很是謹慎,按理說任何一個醫生都不會把這樣一份報告交到一個孩子手裡,除非……病人真的舉目無親了,若真是這樣他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女孩要怎樣面對這事實。
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無非是想問她爸爸為什麼沒有來,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也不再避諱什麼,「也許媽媽葬禮上我父親會來。」
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似乎不痛不癢又似是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顏顏?醒醒顏顏。」感覺到一雙溫和修長的手輕柔地觸及到自己的臉,這種半夢半醒的不真實讓她有了一種久違的留戀,條件反射般抓上了那隻手猛地睜開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許浥塵略顯憔悴又有幾分擔心的神色。他不知道季書顏夢到了什麼竟讓她滿臉淚水,不自覺抬手替她拭淚,就像為當年那個趴在他懷裡哭得稀裡譁啦的小女孩拭淚一樣,動作極緩極柔。
此刻他眼中的關切是如何都掩不住了,以至於季書顏掛著兩行清淚時有一絲愣,瑟瑟開口,「你,結束了嗎?」
見她無礙許浥塵長舒了口氣,換了衣服一切又恢復了來時的自然,「走吧,送你回家!」
「那個……」季書顏幾度欲言又止。讓許浥塵看著不覺好笑。
「想問什麼就問吧!」正好他把車停在了她家樓下。
「沒,沒什麼。」季書顏自知不該問他跟安大夫的關係,索性強壓住自己那躁動的心。
「既然如此,那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不是在詢問,因為他並沒有給她願不願意回答的選項,「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那一瞬季書顏覺得自己這些年真是低估了這個人在自己心裡的分量,原來他只是簡單問一句「你過得好不好」就能讓她一潰千裡。
眼眶不覺間又紅了,看著他,「當年顧阿姨雖然恨我媽媽曾經插足過她跟爸爸的婚姻,但這些年她對我卻真的是視如己出,但凡是姐姐有的,我也不落下。」
「我突然理解媽媽當初為什麼情願一個人帶著我生活也不願爸爸再找到我們,畢竟顧阿姨那樣好的人任憑誰能忍心傷害?所以我這些年……過得還不錯。」
「是啊,我記得當年季太太大抵是沒有用力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左臉,正是當年她在醫院挨了巴掌的位置,恍惚覺得自己的動作過於唐突似乎有違君子之道,又默默收了手,「你當真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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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書顏還在愣愣出神,被他這樣一問有些無措,支支吾吾地答,「剛才聽說你跟安大夫……」
聽到安瀾的名字許浥塵竟然有些沾沾自喜地笑了兩聲,這一笑可是惹惱了身邊的人,「很好笑嗎?當我沒問!」
「好好好,我的錯。」季書顏才知道原來一個如朗月清風的人眉眼帶笑時竟也可以是這般的星河璀璨,聽著他繼續說:「她是我的學生,醫院裡是有些傳言,安瀾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早就跟她說清楚了。」
「下個月她就要去德國進修了,這種事兒畢竟關係到一個姑娘的顏面,我也就沒有在院裡過多解釋,想著謠言止於智者,沒想到就這麼一個晚上就讓你誤會了,看來明天我要在科裡嚴正一下了。」
「所以,你不喜歡她是因為她是你的學生?」季書顏在這樣一番言辭中言簡意賅地總結出這樣一個結論。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這腦迴路竟還是這般清奇讓許浥塵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因為她是我學生,而是因為我早已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季書顏重複著這個詞,有些木訥有些失落甚至心裡還有些酸楚,勉強扯出一絲苦笑,「那恭喜了。」
許浥塵看著她這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也笑了笑,「我喜歡的人,在八年前出國了,走得倉促可以算是不辭而別,我這些年一邊等她回來一邊各處尋訪。」
看著她依然一臉不解便繼續說:「我之所以會從外科轉到腫瘤內科,是因為當初我眼睜睜看著她失去了至親,卻無能為力。」話說至此,季書顏再傻也能聽出一些端倪了。
「你說的這個人是……」雖然她心中多半猜到了些什麼,但她卻不敢太過自信。
「我說的這個人,她喜歡賴在我的醫務室裡逃課,低血糖的時候只喜歡吃大白兔,知道我祖籍江西喜歡給我彈九江的名曲《春江花月夜》。」他不緊不慢地說著,本來沒打算坦白得這樣徹底,也不知是等得太久還是怕再一次與她失之交臂,原本的沉穩理智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許老師……」如果她還不能確認他的心有所屬是誰,那她季書顏真的就是白活了。
然而許浥塵並沒有給她插嘴的機會,「上個月無意中在一份兩年前民樂巡演的名單中看到了她的名字,於是我安排好了一切,打算去新加坡,機票是下周的。」
頓了頓又有一絲自嘲,「不過,現在看來這機票似乎用不上了。感覺喜歡自己的學生這不太厚道,所以,我不喜歡你叫我老師。」
季書顏已經聽愣了,剛剛想說的話現在全想不起來了,捫心自問,她這次回國除了參加姐姐婚禮以外,不是也想給自己這些年無的放矢的心找個答案嗎?但是此刻她的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那個……太晚了,我先回去了,今天麻煩你了。」倉促著推門下車,不由分說地扛著琴跑了。
看著她慌亂的神色,許浥塵暗自有些遲疑,剛才那些話會不會嚇到了她,許是今天有些累了,失了些分寸。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剛剛那個人竟然去而復返了,扒著他的車窗,「許浥塵,這周末婚禮彩排,你記得過來接我一起過去。」
「好。」答應得卻是溫和自然。
婚禮當天,許浥塵跟著新郎上門迎親時,真是讓他開了眼,那些新娘的閨蜜團一個個刁鑽的遊戲真是讓人望而生畏。在他們這群人豁出去半條命的代價下終於把新娘接了出來。
參加姐姐婚禮,誰想伴郎是念念不忘的初戀
許浥塵舒了一口氣,「林晟,你這接親簡直堪比文武擂臺啊!」林晟低頭看著自己的狼狽再看看許浥塵儀容比自己不知強了多少倍,低聲回懟,「你知足吧,我小姨子給你放水放得簡直太過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我們來陪你娶我小姨子的呢!」
許浥塵倒是略顯得意,「過獎過獎,不過通過這次經驗判斷,將來最好可以省掉這個環節。」
婚禮順利結束後,許浥塵看著累癱在他身邊的季書顏不禁好笑,「看你累的,感覺你比新娘都累。」
「可不是嗎!我幾乎一夜沒睡,我姐姐那些閨蜜好像跟你們有仇一樣,想了一堆為難你們的遊戲,今天呈現的簡直是昨晚討論的冰山一角。太可怕了,將來你怕是也躲不過……」此話一出瞬間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逼婚的架勢立馬閉了嘴。
許浥塵倒是很滿意她能有這份覺悟,「那還要煩請這位許太太到時候記得像今天一樣給我放放水就好。」
「哼,那你要拿什麼賄賂我?」本就是一句玩笑話,今天她都不忍心讓他被那些無聊的遊戲折磨,將來必更是如此。
「那還請季姑娘移駕,給我一個賄賂的機會。」
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應下了他的話:「好,想必許公子不會讓我失望的。」
季書顏沒想到他徑直把她帶到了他的家裡,看到茶几上放著一個黑色琴盒,一看就知道是一把琵琶,一臉莫名地看著許浥塵,見他示意自己去打開它。
打開來,這把琴摸著質地極佳,木質極好,琴頭是一朵蘭花,後項上還刻著一個篆書寫的「初」字,她一時驚詫道:「天哪,這是於海老師的琴!」
看著她大喜過望,許浥塵也嘴角上揚:「我們顏顏果然識貨!是於海老師的琴,這是他親手做的最後一把琴。」
「是的,於海老師每做一把琴都會在琴上刻上一個字,他曾在一次採訪裡提及他的最後一把琴是懷念他與他夫人的初見,所以是一個『初』字。」她熟練地調弦準音,忽地想起了什麼,「你怎麼會有這把琴?」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回醫院救的那位病人嗎?那便是於海老師的太太。機緣巧合之下我曾向於太太提及過我的未婚妻很喜歡她先生做的琴,昨天於太太竟叫於海老師親自把這把琴送到了醫院來。」許浥塵說得雲淡風輕,但他卻明白這把琴承載的大概便是他們夫妻的愛情。
季書顏抱著琴看著眼前的許浥塵,「許浥塵,我再為你彈一次『春江』吧,好不好?」
「求之不得!」他低下頭在她額前淺淺一吻。
看著他聽得專注,季書顏在心裡默默許諾:許浥塵,從今往後,我這一生只為你一個人用這把琴來彈這首曲子。作品名:《再見如初念之如故》;作者:戈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