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慶國之法,為生民而立,不因高貴容忍,不因貧窮剝奪,無不白之冤,無強加之罪,遵法如仗劍,破魍魎迷崇,不求神明;我希望慶國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禮義,守仁心,不以錢財論成敗,不因權勢而屈從,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難時堅心志,無人處常自省;我希望這世間,再無壓迫束縛,凡生於世,都能有活著的權利,有自由的權利,亦有幸福的權利;願終有一日,人人生來平等,再無貴賤之分,守護生命,追求光明,此為我心所願,雖萬千曲折,不畏前行,生而平等,人人如龍。
——《慶餘年》葉輕眉
劇裡面的碑文是現代人葉輕眉所鐫刻,碑文描繪的世界,即使現代人也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而在幾百年前的大明,有一個叫李贄的人,用他的方式鐫刻下了同樣的碑文。
01
歷史課本上對他的評價為——異端思想家李贄。
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上把他放在收尾的一篇壓軸出場。
他沒有王陽明那麼出名。在東瀛,將軍東鄉平八郎會高舉腰牌,上面寫著:一生俯首拜陽明。
他也沒有太多豪言壯志,不像張載有句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民,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坦白來說,他是一個相當自私的人。
儒家的仁與無我,與他的自我相悖而行。
所謂立德立言立行,他幾乎一樣也沒有立起來。
他被貼上了很多標籤,例如「大明第一狂人」,「挑戰封建禮教的戰士」,「明朝第一思想犯」等。
欣賞他的人覺得他思想超前獨特,有著自由平等的氣息,抨擊他的人覺得他思想偏激,離經叛道之至。
他就是李贄——一個叛逆又自私自利的人,卻在思想界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02
公元1527年,正值嘉靖六年,李贄誕生於福建泉州。
第二年,王陽明溘然長逝,冥冥中仿佛完成了一種交接。
當時,儒學是社會的根基,儒術是為人處世,治國安邦的不二準則。
程朱理學的發展把儒家思想繼續推向頂峰。
而李贄在12歲那年寫了一篇《老農老圃論》,裡面把視種田人為小人的儒家聖人孔子嘲諷了一番。
當時,八股取士制度盛行。
而自從1552年中了舉人後,李贄就不再把心思放在考取功名上,一方面是由於家裡經濟困難,另外一方面是因為覺得沒太大意思,說:「此直戲耳」。
這種對世俗不合理的反叛從小到大,一直貫穿在李贄的思想裡。
03
「則因家中閒雜人等時時望我歸去,又時時不遠千裡來迫我,以俗事強我,故我剃髮以示不歸,俗事亦決然不肯與理也」。
公元1588年,李贄61歲,在芝佛院落髮為僧。
身為一個離經叛道之士,就算當僧人也是一個不太正經的僧人。
他不去受戒,也不曾誦經祈禱。
但是只要他開壇講課,無數慕名而來的人都會把他所在的地方圍得水洩不通。
畢竟除了他,沒有人更能代表這些被壓抑多年的人發出心聲。
他曾在給朋友的信裡寫:
「今年不死, 明年不死, 年年等死, 等不出死, 反等出禍。然而禍來又不即來, 等死又不即死, 真令人嘆塵世苦海之難逃也。」
一語成讖,1602年,李贄因「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在通州被逮捕。
他感慨地說:「我年七十有六,死以歸為」?
在獄中,他以要剃頭髮為由要來剃刀,終止了自己76年的叛道生涯。
在氣絕以前,他以指染血寫了王維的一句詩 :七十老翁何所求。
他所求的,這個時代給不了。
04
李贄寫了很多書信、雜著、史評、詩文等,內容往往驚世駭俗。
他的作品起名也相當有個性,有《焚書》和《藏書》,接著又有《續焚書》和《續藏書》等。
這些作品在他看來不是要拿去燒就是要藏起來,反正就是不容於世。
誠如他自己的書名所預示的,他的書四次被焚,卻又都在民間悄悄流傳。
在李贄的作品裡,儒釋道彼此相通,不是針對誰,他僅僅只是攻擊虛偽的道德,但不是背棄道德。
他所不滿的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卻暗地裡喪盡天良的人,是那種表裡不一的雙標偽君子。
他在《焚書·又與焦弱侯》中抨擊這些人說:
「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
「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
他主張說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所謂「存天理滅人慾」是一派胡言,人的天性不應該如此壓抑。
他主張說男女平等,公開招收女學生,甚至勸說自己的兒媳婦在兒子死後改嫁。
他主張說人人平等,沒有所謂三六九等,耕稼陶漁和孔子都一樣。
他主張說人心必有私,人人皆聖人。聖人也是自私之人,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聖人。
他在《焚書答耿司寇》裡對此寫道:
「耕稼陶漁之人即無不可取,則千聖萬賢之善,獨不可取乎?又何必專門學孔子而後為正脈也」
他主張個性要解放,思想要自由,人要活成自己的樣子。
他在《焚書·續焚書·答周二魯》中這樣解釋:
「士貴為己,務自適。如不自適而適人之道,雖伯夷叔齊同為淫僻。不知為己,惟務為人,雖堯舜同為塵垢豼糠」
李贄的這些思想主張,即使放到現代也絕不落後。
在壁壘森嚴的封建專制下,沒有思想會如此開放。
即使有人思想會如此開放,也絕不敢如此思考;
即使有人敢如此思考,也絕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即使有人敢如此口出狂言,也絕不敢如此述之以書。
而李贄,想前人所不敢想,說前人所不敢說,寫前人所不敢寫,終成別人所不能成之人。
05
李贄宣稱自己的著作是「離經叛道之作」,他認為自己是個不正常的人。
但是這個不正常的人,卻有著自由之精神與獨立之人格。
在我們看來,或許他只是一個不被時代所接納的人,在那個時代發出的聲音卻句句振聾發聵。
大明的李贄,像極了《慶餘年》裡那個在監察院門口留下石碑的葉輕眉。
他們所求的,這個時代都給予不了。
他們所不放棄的都不容於世,這個世界卻又磨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