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月,一場特殊的畫展在日本引起不小的爭議。畫展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作者的身份——他們都是罪大惡極、被判處死刑的殺人犯。
這個畫展叫做「死刑犯表現展」,面向公眾開放,所有入場者免費參觀。
在這個畫展裡,你能看到很多獵奇的作品。
比如用81張A4紙拼起來的巨幅少女漫畫,乍一看像是漫畫愛好者的素描圖。
而放大仔細看,每一筆黑色的線條全都由日文中的漢字「鬱」(意為「憂鬱」)組成。所以81張A4紙上並沒有「畫」,而是成千上萬的憂鬱。
深不見底的深井中,渾身發黑的人在朝著天空無助吶喊。畫面下方,吶喊者的雙腳一片潔白。
拼了命想出去,刺眼的白色像是在暗示,自己其實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在這裡,看展的觀眾也能看到表達個性強烈的肖像:
看上去凌亂又尖銳的書法:
自畫像:
構圖奇怪巧妙的動畫創作:
表達「活下去的權利」的作品:
表達諷刺的彩色畫:
看起來似乎和普通的畫展沒什麼區別,有些作品甚至讓人覺得意味深長。
知道了作者的身份後我們再回頭看,這些作品的表達多多少少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其中用成千上萬個「鬱」字組成的少女漫畫的作者,是轟動日本的秋葉原無差別殺人事件的主謀——加藤智大。
這起案件在國內也相當有名。2008年6月8日,當時25歲的加藤開著一輛重達2噸的貨車衝進東京秋葉原人行道,在撞倒、碾壓多名行人後,繼續用長約25釐米的匕首攻擊無辜行人,最終造成7人不治身亡、10人受傷的巨大慘案。這也是日本在此之前30年間死亡人數最多的同類事件(這個紀錄後來被2019年京阿尼縱火事件刷新)。
加藤智大到商店買的6把匕首
加藤把作案地點選擇在了秋葉原,選擇同齡年輕人聚集區、假日的鬧市區作為隨機殺人的地點。對加藤來說,殺人不是死亡,不是痛苦,不是罪惡,而是宣洩。
現場一片狼藉的秋葉原
最令死者家屬絕望的是,12年過去了,殺人狂魔加藤依然活得好好的,甚至開始提筆創作。
加藤被警察制伏
寫下這幅作品的是被稱為「日本戰後最大殺人魔」的植松聖。
2016年,植松聖半夜潛入一家殘障人士收容機構,用匕首和錘子親手殺害了19名無辜的殘疾人,導致26人負傷。這個事件在日本社會的震動是難以想像的,因為這名青年,植松聖,在進行如此殘忍的罪行的時候,提出的口號是:「我這是在為日本社會的未來清除垃圾」。
因為在他看來,這些沒有勞動能力反而要耗費社會資源來保證他們福利的重度殘障人士,是阻礙日本社會向前發展的一個「大包袱」。
他的作品寫滿了自己對新政策的見解:比如,人的屍體應該化作肥料,埋在地裡餵農作物,由此可以實施「森林再生計劃」。比如,整容應該推廣,但是交往前要跟對方說明,否則生出的孩子還會繼承醜的基因。
屠戮無辜者的魔鬼在獄中依然覺得自己是拯救蒼生的聖人,要把自己的想法推廣給大眾。
同樣,喊著要追求「活下去的權利」的作者林真須美。
1998年7月25日,在日本和歌山市園部地區舉行的夏祭上,在分發的咖喱中摻入了砒霜,共造成4人死亡,數十人中毒的惡性殺人事件。
描繪了自己內心宇宙、畫面「人畜無害」的作者松田康敏,製造了2010年宮崎市駭人聽聞的滅口慘案。
這些罪大惡極、犯下罪行轟動全日本的罪犯,為什麼非但沒有得到制裁,反而還在展會上展出了自己的作品?
根據日本法律,即便犯人被判處死刑,後面還有漫長的上訴程序要進行,所以很少有被執行死刑的犯人。
即使用完了所有的上訴機會,最後還得由法務大臣籤署執行令。而多數法務大臣因為政治主張或個人原因,普遍不願意充當劊子手的角色,一般都會拒籤執行令,從而導致日本實際執行死刑的案例少之又少。
而即使是這樣罪大惡極的罪犯,卻依然有人為他們說話,主張讓普羅大眾能聽到他們傳達出的聲音。「死刑犯表現展」,這一展會的主辦方,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策劃了一年又一年的展會。
去年的展會宣傳資料
策劃會展的組織名為「廢除死刑基金會」,講人權、找聯合,旨在創造一個沒有死刑的社會。在他們的理念中,只要生而為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判處死刑。
組織成員也並不是一時腦熱湊到一起的無知群眾,從活動和展會的頻率、宣傳內容來看,他們的組織內有不少國會議員、律師、媒體人士。
死刑犯的作品反覆展出,加深他們贖罪的傾向,希望社會大眾能藉此好好理解他們的內心,以此為理念的展會,自然引來了很大日本社會的輿論爭議。
「不要給死刑犯表達的機會!!被害者表達自我的機會、享受人生的機會,可全都被這些人給奪走了!!這種展會只會讓人噁心,趕緊停了吧。死刑犯只要老老實實關在監獄,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到死為止就好了。」
「別整些花裡胡哨的,趕緊弄死吧。」
「不管有什麼理由,殺人本身就是絕對不能做的。事到如今竟然有人同情起殺人犯來了。而且說起來,死刑犯本來就不應該有所謂的人權吧。」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你要說研究犯罪者心理,杜絕以後類似事件發生我還信。但你們現在這樣,把犯罪者的作品公開辦成展會,真的有必要嗎?為了讓犯罪者有自己的『創作自由』而傷害別人,你們考慮過遇害者家屬會因此而更加痛苦嗎?」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國家已經這個吊樣了,宣布了死刑也不執行,拿著納稅人的錢養著禍害。站在被害者家屬的角度,巴不得這些畜生趕緊死。不知道你們這些喊著廢除死刑的組織,親人被殺了的話會不會想起還有死刑這回事兒。」
輿論的擔心不無道理。放任死刑犯自由進行創作表達的後果可能超乎想像。在一本收錄了死刑犯的畫集中,後封面就畫著這樣的諷刺畫。窮兇極惡的死刑犯名字被光明正大地整理出來,畫中的囚犯隨時都會被繩子勒死。畫中對他們實施制裁的不是「法律」,而被曲解成了「權力」。
(殺害一對中學生的死刑犯山田浩二所畫作品,文字內容為:救救我,我很害怕,很後悔,很悲傷,我已經這麼反省了,為什麼還是沒人救我?)
殺死死刑犯的是「權力」,這無疑是極端扭曲的觀點。但如果類似的想法逐漸強化,「死刑犯的人權」可能真的會進入不少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