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十〧 三明治
寫在前面
全面放開二胎意味著著獨生子女政策走向終結。事實上,非獨生子女家庭一直是中國家庭的主流結構,這樣的形態似乎才是彰顯中國社會狀態的某種本質。
主流對家庭的敘事也往往聚焦在一種表面上的「和平」,通過「文明」與「理性」去合理化家庭內部與外部的結構。遭受父母的打壓,反過來又利用自己的權力去壓制弟弟妹妹,但同時,又無法逃脫它的道德上的折磨;反抗父母,但又維護與合理化父母的行為,意識到除了反抗卻找不到另外一種逃離的方式。
這些圖景構成了一些真實的非獨家庭狀態,它所揭示的,正是這個社會結構內部的普遍精神壓抑。
——胖粒
文|十〧
編輯|二維醬
2020年,疫情的爆發使這個庚子年的開頭不同尋常。自八年前我離家上大學,還沒有和家人在爺爺奶奶的村子裡同住這麼久過。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和小侄子,父母和弟弟,還有我——飯桌上一家九口人譁譁排開,壯觀得很。
有一回晚飯後,見我放下碗筷起身,母親在後頭追了一句:「我看別人家姐姐和弟弟怎麼那麼要好啊,恨不得粘在一起。你好不容易和弟弟在家這麼久,怎麼連句話也不說?他都不敢接近你,有題目不會也不願意去問你。」
我頭也不回:「我不是最開始就說不想你們生二胎了嗎?我說了我不喜歡,你們不信,還說生了我就會喜歡。」
「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呀,生都生了。」
我被嗆了一下:「那沒有辦法,我就是這樣的性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是你們不信。」
「不是不喜歡,估計是年齡差太大了,而且又是一男一女,沒什麼共同語言。」叔叔在旁插了一句。
「哎,是吧。」母親嘆了口氣。
這個家本來只有我一個孩子。
糖醋排骨、咖喱土豆、羅宋湯……做完作業,餐桌上擺著的都是我愛吃的菜。
臥室的白牆上豎著幾排我的臨摹塗鴉畫,客廳的牆壁上三好學生、大會表揚或是各種比賽獎狀塞得滿滿當當。
翻開相簿,能看到父母是如何不吝嗇膠捲地拍下各種抗拒拍照的我,讓我在柯達相片裡慢慢長大。
《淘氣包馬小跳》、《冒險小虎隊》、《草房子》……家裡所有的書都是我的書。所有的玩具也都是我的玩具,儘管很多時候都是我孤零零地一個人玩耍。
只有我一個孩子的時候,是我牽引著全家的喜怒哀樂。
初二那年,我們搬了家。
初三那年,家裡又添了一個人。
差我十五歲的弟弟,用他的哭號、尿不溼、奶瓶還有一切父母認為他需要的小玩意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佔了原先屬於我的家。
一切似乎是從一個問句開始的。
「你想不想要個弟弟?」
我初二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情。雪災、汶川地震、北京奧運會、神七飛天……我記得最清楚的卻是母親在年初小心翼翼的試探。
面對母親的試探,我不多想便發話:「我不想要你們生二胎,你們生下來我就把他掐死。」
母親笑嗔:「怎麼會呢,你只是現在這麼說,等生下來了你就喜歡了。」
「我跟他年紀差這麼大,我三十歲的時候他才十五歲,你們肯定需要我來照料他,我不願意。」
父親湊過來幫襯:「我們不需要你來照顧他,我們自己來,你只要當個姐姐就行了。」
「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你們就是重男輕女!」
我惡狠狠的一句,吐出了一直以來對村裡重男輕女文化的不屑,也夾帶著家裡添人而導致自己失寵的恐慌。
母親在我這裡碰壁兩三次後,沒有再提生弟弟的事情。
時間轉至5月下旬,祥雲火炬到蘇州傳遞,我和母親決定上街支持陪跑。在等待火炬經過的時候,我踩在路邊花壇的石階上,踮起腳試圖把視線抬離前面密不透風的人牆。汶川地震帶來的陣痛還未離開,團在一起的人群很默契地揮著五星紅旗歡呼,為哭了大半個月的祖國和自己加油。
我的視線沒有穿透人牆,卻被一位小女孩拽過去了。扎著雙馬尾的她正騎在父親的肩上,右手抓著小巧的國旗,身子被父親拱得上下擺蕩,笑聲也斷斷續續。身邊人看見了,低聲說:「快看,那個小女孩好可愛啊。」
其實家裡添個小孩也挺好的。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我連甩頭:不行!小孩子是麻煩精。
我的父母不是完美的父母,但一直是他們陪著我長大,寵愛著我。
上世紀70年代,他們在常熟的一個普通農村長大。婚後,他們搬去蘇州過日子,想著日子興許能有點盼頭。我出生後,父親不允許母親外出工作,她唯一要操心的便是家裡的柴米油鹽,包括我的生活起居。
而我呢,打小就是麻煩精。
約莫三年級以前,我得摸著母親的嘴才能睡著。我最喜歡的觸感是她唇上起皮時的粗糙沙礫感。等我睡著了,忍了半天的母親才終於解脫,起身溜回隔壁臥室,躺在父親的枕邊。
我會把家人「你真是比男孩還要皮」的控訴當作讚美。放暑假回村裡,白天我和一群男孩結成幫團,浩浩蕩蕩地往河灘邊跑,做些違逆大人的事情。到了晚上,我教唆外公打著手電到田裡幫我一起捉蛤蟆,好讓我兩手拎著四隻蛤蟆甩到母親打麻將的棋牌室,聽她哇哇大叫,以宣洩我對她「麻將優先,孩子靠邊」行為的憤怒。
性格乖張的我喜愛同管束著我的母親對著幹,她說東,我偏要指西。用母親的話說,好言好語不聽,我是非要「吃生活」不可的。這個詞是蘇州話裡的「挨打」,聽上去充滿了生活氣息,實際上也如此。母親的「刑具」是家裡隨處可見的東西:衣架、鐵鍋,或是父親的皮帶。我最討厭的還要數「吃毛慄子」。無需藉助任何「刑具」,母親只需要屈起她緊繃的食指和中指,像鉤子般出其不意地砸向我腦殼,我就會感到頭骨疼得發麻,胸腔裡湧動酸溜溜的屈辱感,卻不好發作。
不過很快,她就不再只為我操心了。
母親的肚子漸漸大起來。在城裡,二胎政策還未徹底鬆開,為了避人閒話,母親拋下正準備中考的我,在村子裡躲了一陣。十五年前生我時,母親難產,不得不剖宮產。為了給父親生兒子,三十八歲的母親把那蟄伏已久的刀疤又劃開了。
村裡人驚嘆母親「這麼大年紀了真敢生」,一些只有獨生女的人家滿目豔羨。
有一回,母親邊餵奶邊對我說:「你爺爺奶奶就兩個兒子。你叔叔又入贅,不算家裡的,你爸就成了獨子。村裡老有人跟我說,不給你爸生個兒子,家門就要『絕種』囉!我幾年前想過,當時不願意生,現在倒也想通了。」
母親不說我也明白,他們企盼一個兒子已久。只是我先前刻意無視爺爺奶奶在我耳邊的叨叨罷了。待弟弟降生,老是和母親不對盤的奶奶也喜笑顏開:「你媽倒也爭氣,生了個男孩,你爸終於有兒子了。」
我和弟弟也有過短暫的「蜜月期」。怪他天真無暇的眼神,讓我招架不住。最初因為好玩,給他取了個綽號「畢山」,蘇州話念起來音同「癟三」。每次這麼喊他,他還樂呵呵地答應的時候,我心中會升起扭曲的滿足感。
初中時期,QQ空間還正在興頭上,我隔三岔五就會發表篇日誌或是條心情說說,也會追問「跑堂」的好友為什麼不留言。我家添了弟弟這件事,足以讓我單獨開一篇日誌「秀恩愛」。
2009/12/9
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嗯,畢山會無意識地發出「姐姐」這個音了~
2010/4/1
哎呀,我真是個不稱職的人。昨天猛然發現畢山居然會走路了耶!
2011/3/19
我回家,就會習慣地用親切的吳儂軟語喊:「畢山畢山畢山~」
然後就聽到畢山的回應:「放屁放屁放屁~」
於是飯桌上,有人問:「姐姐叫你什麼?」
畢山就習慣地接道:「放~屁~」
……
原本在我肩膀上傻笑著流口水的弟弟,給我一種溫良無害的錯覺。待他能開口說話、真實表達自己的時候,我才發現他一不順心就六親不認。時間真是理性得可怕,抹殺一切殘存著情感因素的幻念空想。
在我小時候經常打麻將,把我丟給奶奶或者外婆照看的母親,自弟弟出生後再也沒摸過牌,一心一意地侍奉著這位小皇帝。家裡為他連換了幾位保姆。他的哭、他的笑,仿佛都比新聞聯播裡放著的頭條重要得多。在餐桌上,最初我還興致勃勃地將從高中同學那兒聽聞的各種八卦軼事倒出來給父母樂一樂,可往往沒說幾句,母親的眼神就飄到弟弟那裡,父親的應諾背後是機械的潛臺詞「你開心就好」。我的自尊讓我學會了閉嘴。
就這樣,「蜜月期」很快迎來了終結。2012年夏,父親為了慶祝我考上一本,在爺爺奶奶家辦酒席慶祝。那天早晨,我在樓上忙活,下去晚了,母親一直在看弟弟,以為我用好了早餐,已經把剩下的丟盡了垃圾桶。
「你還沒吃飯啊?我剛剛倒掉了。」她聳了聳肩膀,又去看弟弟了。
又是弟弟!
這一幕刺進我的眼裡,讓我壓了三年的惡意衝撞而出。我飛快地轉身跑回自己的臥室,賭氣再也不出來,拒絕下樓向賓客敬酒,絲毫不給父親和他請來的賓客們面子。我坐在房間裡足足氣了半天,開始還是奶奶站在門外勸,接著是父親和母親,最後他們竟然搬來了賓客勸我,教我不得不開門。我完全不記得他們說了哪些話,只知道,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丟進我心中那座燒得正旺的灶臺裡的柴火。可惜燒得再旺,也沒人真正施以寬慰,多以「大局為重」之類的言辭勸誡我。我只好在沮喪中將它熄滅。直到現在,父親還會拿這件事嚼舌根,數落我「不成熟」。
弟弟從來沒聽我喊過他「弟弟」,只有「畢山」。誰知這綽號靈驗得很,喚得多了,他真的長成了「癟三」。三歲以後,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性格張揚起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喜歡還是不喜歡的。
弟弟和我一樣愛「作骨頭」,發起狠勁來軟硬不吃,難纏得很,把母親或父親惹急了,也得「吃生活」。我們是一根筋,大人講道理沒用。內向又窩裡橫,在學校裡又服服帖帖的,在家隨便放肆大鬧。我們都不愛叫人,沒規沒矩的,也不知像誰。我愛摸母親的嘴睡覺,弟弟偏要摸她的耳朵,都得摸個什麼才能睡著。
就這樣,我不情不願地隨著弟弟又開始過了遍童年。
我的童年過得戰戰兢兢。父母常看不對眼。母親總說父親好面子,喜歡聽別人誇讚他,將撫養孩子的功勞都往身上攬。父親嫌棄母親說話太衝,說一句頂十句,讓他有時不得不拒絕溝通。矛盾壓抑久了,免不得爆發一通。父母會當著年幼的我的面辱罵彼此,也會在拳打腳踢後各自流淚。之後幾天,母親會木著臉偷偷問我:「如果我和你爸離婚了,你跟誰?」根據我在學校過得如何,回答會有所不同:「當然跟你」、「別瞎說」抑或「誰有錢我跟誰!」那幾天我會天塌下來一般找我好友訴苦,生怕哪天回家沒人做飯洗衣服,只剩父親的煙味。我的心會懸幾天,待他們冷冰冰的模樣漸漸消去,又莫名其妙地熱絡起來。雖然再隔一陣,同樣的矛盾又會被拋出來。
弟弟加入我們家時,父母已經不是生養我時的新手夫婦了。父親已經為弟弟做了些許妥協,願意攬下一些家務活,但已變得更自主獨立的母親(興許和我離家讀大學有關),並不買帳,也不再掖著積攢的委屈。他們之間的矛盾沒有緩和,反而變本加厲了。
「我真不想說你爸,生你弟前,說得好好的,什麼你只管生,生下來了家裡事我來做!你不知道他還是老樣子,什麼都不管。有次我生病發燒了,躺在床上難受,弟弟又還小,半夜在哭鬧,你爸喝醉酒回來澡也不洗就癱床上,弟弟一直在哭,他理也不理只顧呼呼大睡,我只好爬起來一個人照顧弟弟,我真是怨死了。」
「如果不是有你們,我早就離婚了。我現在是在為你們而活。」
「如果我和你爸離婚了,你跟誰?」
類似的話語,類似的悶疼,在我心裡滾了一遍又一遍。不同的是,牽引全家情緒的人變成了弟弟。
幸好,步入大學後的我能夠時不時地「逃離」家庭,不糾結於自己這個不稱職的姐姐身份。
在我眼裡,弟弟永遠處在能肆意撒野的年紀。
他的外套和褲腿永遠沾著不知何處蹭來的髒漬,濃密粗亮的頭髮偏要攢到在額前拱起來才想到要剃,卻會在臨出門時思量一番當天穿的鞋夠不夠「帥」。時常在電子屏前放縱的他,眼袋快比他的黑眼珠都突出了,底下的塌鼻梁隨母親,厚嘴唇隨父親,倒是把父母的特色都乘了下來。
弟弟的「花頭經」足得很,能夠變戲法式的讓一切都遂他的願。若妄圖和他講道理,他會一句頂十句,塞給你似是而非的話,氣得你閉嘴冷哼。沒過多久,他又會擠眉弄眼,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抹了蜜,把你哄得搖頭直笑。
只要弟弟在屋裡,就沒有冷清的說法。他總是故意逗弄大家,好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在他身上。特別是升入小學,褪去幾分懵懂後,他張口閉口就是從網路遊戲或社交媒體上抄來的渾話。餐桌上,他會只用大拇指和食指虛虛捏著湯勺柄最末端舀湯,讓眾人揪著心盯著他顫巍巍的手從桌中央的砂鍋移到桌邊緣的碗,往復三四回,任由湯水灑了一路。如果因為類似的不規矩而被呵斥了,弟弟又會開始擺「花頭經」,證明他才是佔理的那個。
弟弟升小學那年,我恰好開始出國留學,更少回家。
偶爾和母親打電話,她會笑著說:「弟弟一直在問姐姐什麼時候回來,他想你了。」我嘴上冷淡,心裡一陣雀躍。待我抱著幾分期待拖著箱子回到家,依舊是熱臉湊冷屁股。我在家一暑假,弟弟不聞不問,翹著二郎腿緊盯面前的iPad,而那還是在我出國前,父親向我討來給弟弟的。這比小時候吃母親的「毛慄子」還要令我感到屈辱。我惱弟弟一心只顧玩樂,我難得從學校回家一回,也當我不存在。可我拉不下臉找他搭話。我開始賭氣:即使我「消失」,也是沒關係的吧?
留學這幾年,弟弟在我眼裡變得陌生了,我們還沒有親密過,就落入了疏離。這一階段,我更關注自己的成長發展,幾乎不主動打電話回家,也不視頻,極少參與家庭事務。他們三口出去旅遊,我往往是最後一個知曉的。暑假回來,難得一家四口出門,遇上鄰居打照面,只聞:「哦,這個是姐姐呀?從來沒見過!」
2018年夏,我研究生畢業,回國進入一家位於上海的公益機構工作。工作很忙碌,偶爾得空回家,我和弟弟也不說話,各做各的事。他愈來愈沉迷電子遊戲,性格也越發乖張,家裡常常雞飛狗跳。
「你小時候就愛拿著本書看,這小子就是捧著iPad打遊戲,買了那麼多書也不見他怎麼翻。」
「你是省得要死,在上海連水果都不捨得買,有錢寧願買書。現在這個小子倒是反過來了!每次出去都要纏著買東西,買玩具槍、陀螺、汽車雜誌還有樂高模型。」
每每父親背地裡向我打弟弟的小報告,我只得搖著頭說:「他是他,我是我,別拿我跟他比。」
母親對弟弟的成癮性遊戲行為深惡痛絕,更令她頭疼的是,父親無法在弟弟執拗的糾纏下堅守原則,沒多久就會鬆口讓弟弟繼續玩樂,只為得耳根的一時清淨。我多次近距離感受父母教育觀念的撕扯,他們在弟弟面前吵架,甚至狠烈地動手教訓他,讓我不知所措。每當我對父母的管教方式提出質疑時,他們會甩出「有本事你來管啊」、「你是姐姐,弟弟就靠你了」之類的話,讓我有深深的無力感。我雖然嘴上會犟一句「我是姐姐,不是他的父母」,內心卻開始塌陷:自己數年的刻意「缺席」,終究是錯了嗎?
2019年中秋節那天,我崩潰了,粘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天。父母嚇壞了,也無法理解,只覺得有些「丟人」,在我床邊反覆說著 「你挺成熟的,我們本來對你很放心的,怎麼現在這樣了」、 「多大人了還這樣,多丟臉啊」之類的勸慰。
隔了一周,我在精神科掛了號。在診室裡,醫生問起家庭情況,我聽見自己說:「我有個差十五歲的弟弟,儘管先前很強烈地不讓生,父母還是生了……」
「一個當了那麼久獨生女的人,家裡忽然來了一個弟弟,是會有些不習慣的。」醫生輕描淡寫的一句,像一聲驚雷。從心底泛起的酸澀又衝上了鼻翼,我頓感狼狽。
委屈、悔恨、羞慚、焦慮……情緒倒灌,身體再也承受不了了。
我的初診報告單上面寫著:抑鬱症、雙相情感障礙。
一直以來,我和弟弟都處於不同的人生階段。
當我為人生第一場決定命運的初升高考試焦頭爛額之時,別說「姐姐」倆字,五個多月的他連自己的名字怎麼寫也不知道。
當我情竇初開,在高中校園和第一任男友偷偷牽手的時候,他才兩歲多,說不清也道不明愛究竟是啥。
當我在大學裡咬著筆桿做全英文的微積分試卷時,他還是那個哭了半年不願上幼兒園的鼻涕蟲,剛開始認26個英文字母。
當我回國進入公益機構工作,跑到農村學校出差,看著那些一年和父母見不上幾面的孩子直心疼的時候,他唯一的煩惱也許就是小學老師作業布置得太多,以及不知道他的iPad又被母親藏在了哪裡。
我和弟弟沒有正兒八經地聊過關於彼此的事。在他面前,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溫柔的人,生硬、冷淡、固執。我能想像他在小學三年級義憤填膺地揮筆寫《我的姐姐是母老虎》的樣子。整整十五年只需要料理我一個孩子的父母,也是第一回面對家有二娃的情況,在培養姐弟情感方面可謂零經驗。我身邊一批又一批同齡人,同學或是同事,八九成都沒有弟弟或妹妹,是家裡的獨苗,也很難同理我的苦惱。
有時,我覺得自己比獨生女時期還要孤獨。
* 這是「非獨家庭」系列的第二篇文章
「
作者後記
小時候寫作文,像做填空題,寫下「標準答案」拿去哄老師,也能騙來一個滿意的分數。長大了,愈發覺得,若能將回憶灑在紙上,耐下性子塗抹一番,哄哄自己,是很幸福的事啊。想要通過寫作來和自己對話,重建自我,這便是我選擇參加這期的三明治短故事課程的緣由了。
我沒想到的是,以自己為素材的寫作會這麼難。寫作中途我數次易稿,在回憶裡篩選素材,嘗試將它們付諸筆端的時候,我生出迷茫與疑惑:我和弟弟的關係真的如我筆下所述嗎?原本信心滿滿的自己開始動搖了,宛如被舔了上百次的「綠舌頭」棒冰(暴露年齡的比喻……)。後來我慢慢意識到,妄圖藉助寫作,將生活中的非理性因子一一剔除,本身就是不理性之為。
感謝三明治開闢的這個寫作空間,讓我發現了人生中的矛盾與未知,看似是邏輯或確定性的最大敵人,卻也正是生活的奇妙之處。自己文中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下一個故事的開始。
原標題:《相差15歲的弟弟出生後,我卻比獨生女時期更加孤獨|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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