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楊雪
穿過雲層,UM466航班準備降落廣州白雲機場。
這是7月26日下午,天氣晴,飛機上的203名乘客,在落地的那一刻,幾乎都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經過長達130餘天的海上漂泊,這些來自嘉年華郵輪集團旗下多艘郵輪的中國船員,百般波折後,終於回家。
這203人,大多都是年輕人。25歲的美女荷官盈欣已經在海上工作了3年,走過40多個國家;24歲的小英是攝影師,剛剛結束自己的第一個半年期合同。與他們一起的,還有針灸師、小提琴手……他們從中國的不同角落,零零散散灑落到廣闊海洋上一粒一粒的郵輪中,又因為這場席捲全球的新冠病毒疫情,被匯聚到同一艘船上,經過漫長等待,一起回家。
203人的糾結回國路
3次取消包機,吉隆坡機場滯留3天
UM466是一架波音767飛機,屬於辛巴威航空公司。在坐上這架飛機前,盈欣和其他188名被安排在皇冠公主號(GROWN PRINCESS)上的同事,已經經歷過3次包機取消。
「最早說是7月4日包機回國,6日的時候跟我們說取消了,改到7月10日,10日又改到16日,最後通知7月23日。」也正是因為波折的過程,直到正式下船前,盈欣都不太相信這一次真的能回家。
7月23日上午,吉隆坡巴生港,189名中國船員拖著行李走下皇冠公主號,乘車前往吉隆坡國際機場。他們本來的行程安排是在這裡與另外14名來自荷蘭阿姆斯特丹的中國船員匯合,然後一同搭乘UM466返回中國。
但事情發生了變化。「23日中午12點左右到達機場後,地勤人員說飛機故障不能起飛了。」這一消息讓盈欣當場崩潰,「我在海上漂了130多天,終於踏上陸地,覺得可以回家,被擋在這一步,感覺非常絕望。」從中午12點到晚上12點,等待的人們一直通過不同的途徑進行各種確認,但飛機毫無蹤影。
當晚,這189名中國船員被安排進機場附近的酒店休息,但那14名從荷蘭飛抵吉隆坡的中國船員只能被困在轉機區。
第二天事態更加糟糕。在經過各個部門溝通和安排後,本次包機換了一架飛機,7月24日晚上7點,盈欣等人開始值機,到晚上10點40分,仍未等到登機。「本來說是10點就登機的,後來得到消息,這架飛機當時根本還沒有從泰國曼谷出發。」此時,全部203人已經完成行李託運及出境手續。這一晚,餐飲店基本關閉,行李託運後大家也沒什麼禦寒的衣物,在吉隆坡國際機場的登機區,他們硬熬了2天,最終,7月26日中午12點,他們還是搭乘了原定的UM466航班,從吉隆坡國際機場起飛。
美女荷官海上滯留132天
換船都用小艇,從未踏上陸地
「落地的時候,整個機艙裡的溫度都感覺上升了,每個人都很興奮。」26日下午3點,UM466穿過雲層,降落在廣州白雲機場。飛機還在滑行時,已有人迫不及待打開手機跟家裡報平安。盈欣給媽媽打了一個微信電話,電話的另一邊,母親淡定地說回來就好,這四個字,電話兩邊的人,都已經等待130多天。
盈欣今年25歲,明眸皓齒。疫情爆發時,正在世邦號(SEABOURN ODYSSEY)郵輪上的賭場當荷官。3年前她從國內出發,踏上第一艘自己工作的郵輪時,就選擇了這個崗位,因為郵輪靠港時有更多閒暇時間。3年裡,如同自己當初期待的一樣,她走過了40多個國家和地區,直到今年3月,新冠病毒疫情全球爆發。
事實上,盈欣所在的嘉年華郵輪集團,正是新冠病毒疫情全球爆發的核心標誌聚焦點之一。2020年2月,嘉年華下屬的鑽石公主號(DIAMOND PRINCESS)疫情爆發,2月4起,鑽石公主號停留在橫濱港大黑埠頭,船上共有3571名船員及乘客,開始接受日本厚生勞動省檢疫。截止5月16日,郵輪上出現8代傳播,人員已有723人確診,其中13人死亡。鑽石公主號作為全球十五大最豪華郵輪之一,此事件被視為日本疫情的「黑暗符號」,震驚全球。4個月後,這艘曾被全球注目的郵輪,在馬尼拉港口,和盈欣擦肩而過。
在鑽石公主號爆發疫情的同時,盈欣所在的世邦號正在加勒比海地區航行。這是一艘可容納400多名客人,擁有300多員工的郵輪,盈欣是其中唯一的中國員工。3月13日,世邦號在巴貝多提前結束航程,所有客人下船,船員不得離船。盈欣至此開始自己長達132天的海上漂流生活。
從3月13日起,到7月23日踏上陸地,盈欣輾轉世邦號、華倫丹號(VOLENDA)、鑽石公主號三艘郵輪,最終與其餘180多名嘉年華郵輪集團中國員工匯合。在這132天的海上漂流裡,她多次中間換乘全都經由小艇運輸,從未踏上陸地。
年輕的人們,在大海上相遇
那個被打包好,又一點一點拆開的箱子
小英和盈欣是在華倫丹號上相遇的。
從3月中旬開始,盈欣所在的世邦號,船員們開始陸續回家,到4月中旬,世邦號上剩下一半員工。歐洲人被分到了另一艘船上,準備直接開回歐洲去。剩下的員工分流出一部分去住客人房。此時盈欣仍想著,自己應該等不了太久。「最晚6月我怎麼都該回去了吧。」她心裡默默盤算,這是一個最差的預期,說不定還能更早呢?
4月底,世邦號上大部分員工已經離開,華倫丹號開到巴貝多,接上了盈欣,開始往南非走。
華倫丹號屬於嘉年華集團下的荷美郵輪公司,比世邦號稍大一些。在盈欣登船前,船上共有3名中國籍員工。年輕的人們,在海上相遇,很快就熟悉起來。其中,和盈欣同齡的小英是華倫丹號上的攝影師,兩個年輕姑娘在非常狀況下成為朋友,最後在廣州的隔離賓館裡,分享同一個房間。
華倫丹號從巴貝多一路南下,送南非籍員工回國,於5月13日抵達開普敦港,隨後穿越印度洋,中間順路送印尼員工回國。約半個月後,華倫丹號抵達菲律賓馬尼拉港。
回到亞洲,盈欣和小英等人覺得距離回家又近了一步。6月24日,皇冠公主號抵達馬尼拉,幾天後,華倫丹號上的4名中國年輕人被換到了這艘船上,他們發現,皇冠公主號上大部分人都是中國人,來自公主郵輪、荷美郵輪、嘉年華郵輪、P&O郵輪以及世邦郵輪,均屬於嘉年華郵輪集團旗下。
距離回家顯然更近了一步。在這個期間,小英曾經收到公司的通知,說是為他們定了商業航班回國。她興衝衝地收拾好了行李,出發當天一早,6點就起了床。在房間裡待到8點沒人通知自己,小英知道,自己應該走不了了。「那艘航班需要在臺灣轉機,疫情開始後,臺灣和香港就不允許非本地居民轉機了。」雖然一開始她就有心理準備,但是當靴子落地,失落還是難免,「我沒有拆開打包好的行李箱,只拿了一小部分東西出來。想著說不定呢,過幾天有其他飛機呢?」
這隻箱子放在角落裡,先是拿出了洗漱用品,然後小英需要某件衣服,再過兩天又需要拿出相機……日復一日中,這隻箱子又被一點點拆了個乾淨。
不確定的未來
全球郵輪行業因疫情影響受重創
回國的第一頓,盈欣和小英吃的是燒烤。
7月26日飛機落地後,203人被送往廣州兩家酒店集中隔離。盈欣和小英選擇了住在同一個房間裡。那天的晚飯,兩個人一點都沒有猶豫,選擇大吃一頓燒烤。「太想念了。」接受採訪時,儘管已經時隔幾天,姑娘們仍對那頓飯心心念念,「沒回來之前,天天都在想,想到流口水。」
在海上漂流的日子裡,除了食物上的不適應,她們記憶更深刻的是日復一日沒有盡頭的等待,和等待中的茫然與百無聊賴。郵輪上的網絡需要付費買,50美金677M流量,兩人都買了不知道幾個50美金。流量除了拿來和朋友聊天,還有一個重要功能是保持每日打健康碼。這是嘉年華公司的規定,也給她們帶來些微的安慰和希望——每天打碼,不就是為了等待隨時回去嗎?
現在,這203人已經回來,擺在面前的下一問題,是未來又去哪裡?小英乾脆地決定不再回去,盈欣則準備隔離完後找個工作,至於疫情後是否還回船上上班,她並不抱太大希望:「我們公司都開始全球出售郵輪了,再說誰知道這疫情還要多久才能結束呢?」
但仍有許多嘉年華郵輪集團的中國籍員工,盼望著這份工作還能繼續,私下討論著疫情結束後回去繼續上班的可能性。作為全球最大郵輪集團的員工,他們身後,郵輪行業正經歷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
嘉年華旗下一共有104艘郵輪,共計11個郵輪品牌,全球市場份額達到45%。根據測算,該公司需要25艘郵輪滿負荷航行,才能實現收支平衡。今年以來,嘉年華已經出售了至少13艘郵輪。受疫情和鑽石公主號事件影響,2月下旬開始,嘉年華股價暴跌,從40多美金,一度下探至7.8美金。隨後雖稍有回暖,目前仍只在13美金左右徘徊。
危機不僅僅只體現在這一家公司,同樣的股價趨勢也在全球排名第二的皇家加勒比郵輪出現。而在這間公司,此前有730名中國籍員工一度困在海上無法回國(封面新聞曾報導)。目前,這730人中,有200餘7人於7月31日得以返回,降落陝西鹹陽機場,另有400多人,仍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