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公交車司機報復社會的新聞,朋友給我發來消息,問我是不是考慮一下騎電驢,我天天都是公交車上下班,她不放心。
生命有未知的艱難,也有不期而遇的溫暖。
六七月裡,雨下個不停,十天半月沒見著幾個好天氣,不是淅淅瀝瀝,就是譁譁啦啦,陰乾的衣服總有一股似乎發黴了的雨水味道。本地人說「你來得正是時候,今年的梅雨季節格外漫長。」
連日陰雨的江南,本沒有詩意,雨下得久了,便憋出一陣詩意來,小城籠罩在煙霧中,當電驢從人行道邊掠過,「呲溜」一聲,撇開一溜細碎的水花。
這裡的清晨和黃昏,沒有青石板路,也沒有沒有撐著油紙傘的姑娘,和想像中的小鎮很不一樣。
溫暖在不經意間野蠻生長。
這座城市打烊很早,公交車大多晚上六點收班,晚上八九點路上就沒有了什麼人影。
一個難得的加班的下午,開完會出公司,小城上空已經是夜幕來臨時的一片深藍灰黑,雨水斜斜的從雲層中灑落下來。導航顯示已經錯過直達的末班公交車。
於是摟緊了單肩包,扛穩了小小的晴雨傘,拉著涼鞋往導航建議的另一個站臺走去。雨水鑽進腳底,涼颼颼,滑膩膩,腳趾儘量彎曲抓地,地面和鏡子一樣,晃悠悠地倒映著路邊高大的香樟樹。
我對陌生的城市總是帶著疏離的戒備,一方面好奇,一方面又僅限於觀望。對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十分嚮往,又固執地不肯改變自己一貫的偏執。
當我在風雨裡走向千米之外的站臺,想著同事們應該早已到達三室一廳的公司宿舍。她們常跟我說,若是住得太遠不方便,隨時可以搬到宿舍,她們很快就能幫我收拾出一個房間。
曾經習以為常的轉車上班經歷,在這裡竟使得人訝異,據說本地人在本地上班就是圖個安逸,超過半小時路程的工作都不會納入考慮。像我這樣在路上折騰一個小時,足夠把這城市穿個從東到西,竟顯得奇葩了,而旁人也因此多了幾分心疼和關心。
小城市最不缺的就是人情味。小城市最大的特點就是人情味。
好不容易找到公交車站,望著斜對面假期冷清的大學城,在單薄的雨水中等了十來分鐘,公交車才緩緩駛來。
六七點鐘,本應是大城市下班高峰期,地鐵口排起長隊,公交車擁擠得沒地方轉身,在這裡卻截然不同。諾大的公交車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兩三個乘客而已。
然而城市的交通管制是極好的,車很少,紅綠燈卻很多,似乎沒走上幾步又停下來等個一兩分鐘。車在路上爬行,像拄著拐杖的老人,在熟悉的故土走走停停,只為看沿途的風景。
雨水衝刷著樹葉,車輪軋過橫躺著的雨水,車輪被洗刷得乾乾淨淨。店鋪和樓房的燈
光並不耀眼,像打著盹的婦人,蜷縮在城市的角落等著天黑天明。我閉眼小憩,要坐到終點站似乎是一段很長的路程,接下來還要轉車,在時間的消耗上是好一場硬仗。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雨越下越大。
車又在一個紅燈路口停下,這時公交師傅問「美女,你是坐到哪一站?」我四下一望,車上就我一個乘客了,想必師傅是想早點下班回家。得知我要坐到終點站轉車,師傅感嘆說著這麼大雨,怎麼下班這麼晚,他說他也馬上收班了。
下一個紅綠燈要等很久,他離座關了自己近旁的車窗,免得雨水飄到車裡淋溼座位。在我即將到站的時候,提前起身幫忙把後面的車窗都關了。準備下車的時候,師傅說他順路送我去站臺,走過去得十來分鐘,早幾分鐘是幾分鐘,免得我錯過末班車。
還好他不知道,那天我還是錯過了那趟末班車,就差了兩分鐘。
我信因果,事出有因,有時不必看果,但求心安。
我在幫忙關車窗的時候,沒想過師傅會多送我一程;師傅多送我一程,也沒想過還是錯過車。
最後還是打了個出租,本來拼車四元,不拼車十元,和路程比起來,價格也算是便宜。但是一路上都沒有接到拼單消息,師傅說在這種小地方,別說拼車 ,人都沒幾個。
打車時的定位不準,師傅打電話跟我反覆確認,才讓我明白自己以為是在地面,其實是在地下一層,他跟我說下次在那個地方打車要注意一下,不熟的遊客和新手司機常常搞錯,萬一趕時間會耽誤事。
想起某一次出差,買了時間很緊的火車票,得趕時間,打車去火車站,又恰逢晚高峰,一路堵車。師傅說若是趕不上就開車送我,價格打表,再優惠一些。後來他還是在安全行駛的情況下幫我趕到了車站,還把我送到了進站口的位置。
臨下車前,他說還好趕上了,不然他還得開車送我回去,不是想掙我的車費,他一來一回也挺燒油的,他就是覺得我人生地不熟的會很無助。最後他說,終於能收個早班回去看孩子了,中午沒看到孩子,心裡總惦記。
這座城市總是雨天,卻很暖。
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極其幸運的人,在路上遇到很多溫暖的人。
作為一個有些社恐的膽怯的人,著實常在不經意間被這世界溫暖得一塌糊塗。
我對自己心愛的物品有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依戀,比如一把心愛的雨傘,每天帶著,兩年用下來也不曾厭倦。可我又是一個時常記憶斷片的人,丟三落四也是常有的事,每天要用大量的時間滿屋子找那些被自己妥善安放的東西。
當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把雨傘被我遺失在了公交上,我幾乎感覺失去了生命很重要的一部分,有些透不過氣來。它陪我走過好幾個城市,見過好多人,經歷好多事,當那些人和事在時空裡失散,它還在。
第二天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鼓起勇氣問師傅有沒有撿到一把傘,師傅肯定地點頭時,欣喜溢出胸腔。也是在等紅綠燈的間隙,師傅從箱子裡拿出那把雨傘遞給我,我簡直要喜極而泣。
雨水被疊得很整齊,也很乾淨。失而復得,大喜過望,除了弄丟了那把傘,我什麼都沒做,是陌生的人善意的舉動,使得溫暖鋪天蓋地而來。獨在異鄉,尋回自己陪伴已久的心愛的物品,無異於久別重逢的親切溫暖。
我是真的開始從害怕出門,變得對出門很心安。
老人常說,壞人是極少數,世上好人總歸是多的,以前我信,現在我親眼見了。
一次買了高鐵軟臥票,很不巧的是一個車廂其他三名乘客都是男性,對於防備心很重和社恐的我來說無疑是巨大挑戰。乘務員讓我自己去找人換,而同一個車廂裡要麼都是男性,要麼是只有一個女性和她的家人一起出行。
乘務員說實在不行就去餐車,她們晚上都在餐車,就不會害怕了。於是我拖著行李跟了過去,準備在餐車坐一晚將就一下。誰知過了一兩小時,乘務員說另一個車廂有床鋪可以換了,而且坐到站都只有我一個人,還讓那節車廂的乘務員帶我去了那個床位。
本來只是想換到一個有女孩子的車廂,沒想到被特殊照顧,那天晚上沒睡著,太感動也太欣喜。
有人說,不出門就能避免很多不可知的傷害,避免很多不幸的意外,可是意外從來不是出門才造成的。相反,不出門,同時也把溫暖的相遇拒之門外。
這世上不可知的事情太多,每個人有自己的經歷和性格,走在路上之所以美好,就是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在無意間滋養了他人的生命,用笑臉,用真誠,在短暫的相遇中療愈了某個人的人生。
雨水很多,晴空終會隨之而來。讓這世界變得美好的最好的風景,是一個個普通的人,生活平凡卻很閃耀。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