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夢亦生活
——讀上官靈兒的詩集《紅塵執戀》有感
賀衛東
終於盼來靈兒的詩集《紅塵執戀》出版了。
很早就答應要為她寫一篇書評的,無奈手頭的事情太多,一直未湊齊整塊的時間,加上書又沒有到手。儘管早就請她把電子書稿事先發給了我一份,可是在電腦上看,終究沒有捧在手上來得自在,看得過癮。入秋之後,隨州久旱未雨,最近接二連三地下了幾場雨。今夜,聽著雨聲,聞著書香,讓那句句詩行敲動自己的心扉,正如同那一滴滴雨點,落在那久旱的田地裡一樣。
平時,我喜歡在書中搜尋關鍵詞。那麼這本《紅塵執戀》裡,到底有什麼樣的關鍵詞,又將為我們帶來什麼樣的驚喜?當我的視角隨著書稿一頁一頁地翻開,仿佛整個人都融化在了書中,那醉人的詩句裡。粗略地數了一下,在她的書中,「夢」字一共出現過37次。我一直在想,該是什麼樣的夢,能讓我們的靈兒如痴如醉,那書中所寫的「紅塵」究竟是夢還是一種生活,她究竟是生活在夢裡還是醒在現實中,她的夢與現實的生活又是什麼個樣子,它們之間有無邊界?這裡,就讓我以「夢」字為題,來敲開這篇讀後感的入口吧。
似夢
可以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做夢。夢裡有歡樂也有哀愁,有懷念也有幻想,更是有人把生活中不能說出的話,拿到夢裡來說;把在生活中不能做的事情,放在夢裡來做;讓在生活中不能見到的人,走進夢裡相見。而一個詩人的夢,卻遠遠不限於此,詩歌的每一個字,都是靈魂的一片飛絮,悄悄地飛進自己的夢裡。她可以用詩歌來說話,用詩歌來歌唱,用詩歌來呼吸,並且,可以用詩歌來點綴自己的夢境。
在靈兒的詩行裡,夢是這個樣子的。「幽夢般的水簾」(《去慈雲居》)、「幻夢中痴迷」(《海子》)、「曉夢不醒」(《詩成》)、「魂夢相守」(《鄉愁》)……每一個夢都有非比平常的不同之處,仔細分析,這「幽夢」「幻夢」「曉夢」之間,卻有著細微的區別,有的是形容自己的一腔幽怨,有的是代表內心的一種企盼,而有的則是象徵靈魂的一番醒悟。這此夢與彼夢之間的細微差別,正是印證了詩人多彩複雜的心靈世界。
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詩歌講求意象,意象即為幻象,而幻象卻往往與夢有關。正恰似詩人此時的心境,正在一步一步地幻化成仙,最終成為另一個自己,一種雖近虛無卻又無比理想的一面,最終實現其夢幻與現實的統一。
在詩中,她可以恣意釋放自己的夢幻與夢想,青春與激情,「還我青春我還是浪費/還我愛情我依舊揮霍」(《昨日時光》),這是多麼明朗的一種生活態度,於是,之前我們對她的許多疑問亦在此釋放,一向溫文爾雅的她,也許只有在詩中才能敞開心扉,盡情地放縱自己。這首詩與那個「我還想再活五百年」的歌詞,雖有異曲同工之處,卻又顯得更為灑脫,更加真實、飄逸與自然。
由於我們無法解釋夢的真諦,那就只能從夢的邊緣,探尋它的蛛絲馬跡了,繼而發現它所可能蘊含的某種含義。我們也可以想像,一個心懷詩心的女子,此時沉醉在詩中,徹夜不眠的樣子。「葉綠便生喜,葉落不言愁」(《千年銀杏》),窗外落葉翻滾,她的心卻定格在夢一樣的迷幻之中。「沾著夜露打溼諾言」(《隱者》)、「情如朝露」(《秋夜絮語》),在詩人的夢裡,常常伴有落葉鋪滿文字的小徑,而浸著露珠的葉面上又灑滿文字的芳香,以韻律為水,意境為舟,腳尖輕點,在詩歌的河流裡踏波而行,行走在充滿夢想的詩的世界。
夢中有詩,詩中亦有夢。品醉了詩,便酣透了夢。
非夢
在我們面前,靈兒的每一個夢都如此地真切,怎麼都覺得不像是夢,隨著她的筆觸,那夢境竟一個個都活了起來,而本來屬於黑白的夢,也忽然變得五彩斑斕、落英繽紛了。在靈兒的詩中,她把每一個夢都賦予了色彩、形狀、生命、思想與情感,讓你感覺到,它根本就不是夢。
夢是有色彩的。「你輕揮衣袖/就將一個紫色的夢/根植於美麗的家鄉」(《紫薇莊園》),「攜一款底色純淨的深情」(《月光下》),「格桑開成的絕色」(《可惜你不懂》)……如此,她的每一個夢境,都是色彩斑斕的,有時像紫薇花一樣的妖豔,有時像月光一樣的純粹,有時又像格桑花一樣的絢麗。每一種顏色,都對應著一種花開的姿態,同樣,也對應著詩人的每一種心境。
夢是有形狀的。「把夢切下一塊/放進你均勻的呼吸/如此我就可以隨你進入同一個夢境」(《相思的疾》),「拉長了多少欲言又止的喟嘆」(《秋夜絮語》),「用一支煙的長度/丈量黑夜的寬度」(《可惜你不懂》),「大朵大朵的幸福/便在梧桐枝頭綻放」(《在鳳凰山上等你》)……夢是一塊一塊的,這些代表長寬高形狀的句子,非但築滿夢想的立體空間,也讓夢境不再虛幻,更加成為真實的、虛擬實境的存在。至此,夢境已不再虛幻。
夢是有生命的。「給夢披上新裝」(《失散的詩行》),「夢中你向我投下邀請函」(《七尖峰之魅》)……「新裝」一詞,甚至讓人想到了「婚紗」,而「邀請函」則讓人想到了結婚的請柬。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是能夠拒絕婚紗的,婚妙代表著她們人生聖潔的殿堂,是生命的再次升華和新生命的開始。
夢是有思想的。「鄉愁是一個夢」「那條魂牽夢縈的小河/曾承載了多少我無處安放的夢想」(《鄉愁》),「曾以為我有足夠的意志/囚禁自己的思想/以為笑著笑著就能把你遺忘」(《幻象》)……有了思想的夢境,不再雜亂無緒,它的脈絡便形成了一根主線,牽引著作者的夢,也牽引著讀者的思緒,向著更深的夢裡走去,繼而留給人們以無盡的想像。
夢是有情感的。「夢提著一盞溫柔的月亮」(《滾滾紅塵》)、「魂牽夢縈的小河」「夜夜夢見穀場上空皎潔的月亮」(《故鄉》)、「多情的藤蔓像一條條脫手的蛇/緊緊纏住雙足」(《去慈雲居》)、「獨有那神情戚戚的星光/洞悉我盤桓躑躅的秘密」(《昨日時光》)、」而輪迴的四季/將我的熱望無情湮滅」(《花逝》>)……如此真切的夢境,如此豐富的情感,又怎麼不讓人流連忘返。也正是因為有了情感,我們的夢才更加神秘,目光才更加深邃,我們的心靈才能夠到達更多肉體所不能到達的地方。「爬山虎翻牆而來/將青蔥的綠滴進夏夜」(《神奇的葉子背後》),正如爬山虎一樣,我們白天不敢逾越的高牆,為何不趁晚上在夢中翻牆而過?
當一個夢有了色彩,有了形狀,有了生命,有了思想與情感,它還是夢嗎?
亦夢亦生活
夢是什麼,是回憶,是企盼,抑或是一種情感的穿越?說它似夢,是因為夢境畢竟虛幻;說它非夢,是因為夢境又過於真切。有時我也在想,究竟是生活在夢裡,還是生活在真實的現實中?夢與生活,哪一面才是真實的我們?抑或,我們的生活原本就是一個夢呢?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夢幻與現實的相互交織之中。我曾在評論江紅豔的詩中說過,「在一種平凡的生活中,總有一種力量在生長著,既處於夢的邊緣又貼近生活的鍋底。其實,夢與生活是有交集的,既不能重疊也不能偏離。當它重疊的時候,便不會醒來;當它們沒有交集的時候,卻又枯燥乏味。也只有在這輕輕的交集之中,詩人的思緒才會一次次漫過想像的河堤,他(她)的詩才能到達更遠的地方。」
我們欣喜地看到,靈兒的詩,不僅有著沉睡的夢境,卻也正在從夢裡漸漸地醒來。看,「荼蘼的紫薇花正鑿開夢境」「醒來就得裝出一副/被命運馴服的安靜表情」「我迎露綻放的聲音/能將你驚醒/我蘊藏了一生的芬芳」(《曇花》)……一字字,一句句,透露出詩人雖然拘泥於生活的無奈,卻又飽含著對生活的無限嚮往,那份執著與堅韌,溫婉與柔情。
從夢裡醒來,便走進了生活。甚至,只有能沉醉在夢境裡的人,才能更加真切體味到現實中的一切美好。
同時我也注意到,她一定是受過傷的,之所以有那麼多的夢境,是因為這裡是療傷的地方,只有在夢裡,才能夠放飛自我,撫平她心靈的創痕。」夜的濃黑/捂不住隆起的悲傷」(《別後方知》)「清晨微光裡來襲的憂傷」(《終於》)、「荼蘼的彼岸花/點染蝕骨的憂傷」(《月光下》之一) 、「把憂傷託付給時光/囑託夜風一併帶走」(《往事》)……有無法直視的心靈創口,有思想不能觸摸不到的情感深處,或許可以聽見她在夢裡的吶喊。
儘管在夢裡,她的詩句是如此地纏綿,如此地傷感與無力自拔,但最後,她顯然已經作好與憂傷訣別的決心,「我又急於將悲傷舀出體外/取出刺入足底的毒針」(《致閨蜜》)、「而我的終極目標/就是用孤獨的一生/將縱橫在心上的文字/徹底地剝去憂傷」「謝絕惆悵謝絕憂傷/謝絕一切有害無益的情緒/的來訪」……她依然嚮往春天,嚮往陽光,嚮往沙灘,嚮往甜蜜的愛情和人間的一切美好,做一個「喜歡在陽光下微笑/喜歡在沙灘上赤足奔跑的女子」(《理由》)。
我無意去刺探她的情感生活,更不可能進入到她的夢裡,但我依稀能從文字中看到,她的心靈受到過的某種傷害,之所以寫詩,是因為詩歌成為了她唯一療傷的工具,是唯一能夠讓她自愈的良藥。
我還曾在一首詩中,這樣描寫了上官靈兒這個人:「喜歡用劉海遮住額頭/讓我看不見性格的髮際線。」「古靈精怪之處,有點像黃蓉/可身體經常開小差/那麼,就該是黛玉了」「每當花開花落的季節/便拿著一把語言的小鏟/尋找合適的花盆,想著/如何去掩埋/那紛飛飄零的,遍地黃花」。不知道描述得是否準確,但寫在她額頭上、那滿目的傷感卻是真真切切的。
記得有一次聽她這樣講過,曾經在夢裡吟出幾句好詩,醒來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這種經歷我也曾經有過,甚至還在夢裡讀過幾部長篇小說,當時記得非常清楚,也懶得起來記下,可早上起來時還是忘了。那麼她的詩中那麼多的好詞、美句所構成的幻象,又是從哪裡來的,難道都是從夢裡來的?抑或,她本身就是生活在夢中?
有時我也在想,紅塵究竟是什麼?或許,紅塵就是一場夢,而執戀,便是一種生活的態度。
作者簡介:
賀衛東,筆名「三月三」,國企高管,愛好文學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