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人們,每天都要面對著各種各樣的社會法則和行為條例。而在社會法則和行為條例的約束下,每個人又要去完成不同的生活任務,在遵守交通法則的前提下,我們要按時到公司打卡上班,在不能體罰學生的前提下,老師要讓孩子的學習成績得到保障,在一個危重的病人面前,醫生既要客觀的將殘酷現實通知家人和病患,又要給他們更多的情感上的關懷。
為了讓以上的行為更有秩序,人們在從事一項事業之前,要在學會各項基本技能的同時,又要掌握好行業法則和規章制度。然而為了將事情做的完美,這些還不夠,因為人終究是情感動物,而法則和制度對這個世界上生活的人們而言,顯得太過冷酷,無情,所以在工作的實踐中,人們又要對法則活學活用,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處理。
2003年的時候,在香港經典的警匪巔峰《無間道》上映一年之後,杜琪峯執導了一部個人風格濃烈的另類警匪片《PTU機動部隊》。這部影片和《無間道》的規模宏大不同,整部影片的時間跨度僅僅是一個夜晚,故事的發生地也只是在香港這個擁擠的城市裡,幾個臨近的街道上。影片中除了任達華之外,幾乎沒有能夠稱得上巨星的演員,然而正是這樣的一部影片,造就了香港警匪片史上一座另類的巔峰。
本片以任達華飾演的PTU警員阿展和林雪飾演的反黑組成員肥沙為故事主線,這部影片中既沒有杜琪峯經典作品《槍火》中的兄弟情,也沒有傳統港片《無間道》和《英雄本色》中鮮明的正邪對立。影片中的每個角色都活在自己的生存法則中,他們中有的人信仰紀律,有的人在紀律的基礎上考慮人情,有的人信仰智慧,有的人則崇尚暴力。因為每個人對社會的感知和反饋的邏輯不同,所以當一個事件同時波及到幾個信仰不同的人物時,整個故事的發展動向,便變成了一個不可控,不受控的局面。而各個力量角力所形成的,不可預知的,又貌似冥冥註定的結果,正是杜琪峯影片中永恆的主題「宿命」。
《PTU》作為杜琪峯導演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它集中反應了杜琪峯影片的各種典型風格。本片從一個夜晚開始,到凌晨4點左右結束,整個影片的故事都發生在香港黑夜的街道上,而本片的畫面風格,正是典型的杜琪峯特色。整個影片的畫面,都在街道兩側的燈光照射下,映射的明暗反差極大,而這種畫面風格,正反應了影片主角們的前途未知,人性陰暗。雖然影片中阿展和肥沙都是警察,但是他們比普通人更生活在一個罪惡深重的世界裡,他們雖為正義的化身,卻沒有能力將罪惡徹底消滅,這就造就了,他們很多的時候,也要以罪惡的方式對待罪惡,以違法的方式遏制違法行為。
因為整部影片的時間跨度很短,事件還沒有按照正常程序升級,所以所波及的人員和區域範圍狹小,通過這些故事環境因素,杜琪峯幾乎是自建了一個獨特的電影空間。在這個空間裡的人們,都有各自的行事法則,因為事件的發展會造成對自己或者朋友有利和不利的程度,他們會根據自己的經驗預測某個決定之後,對事件的影響和走向,而根據紀律和規則,做出自己更傾向的行為。
林雪飾演的反黑組警察肥沙在出場後便耀武揚威,氣勢逼人,他勒令向他收停車費的小混混做伏地挺身,和叫「馬尾」的黑社會小頭目搶火鍋店的座位。他的這些行為自然和他的警察身份是分不開的,但是他也迅速遭到了小混混的報復。在他接到緊急命令之後,迅速離開火鍋店,但是當他走向自己的汽車時,他發現剛才搶座位時的小混混將他的車漆畫花了。而就在他追趕小混混的過程中,仍然在火鍋店裡的黑社會小頭目「馬尾」卻被人殺害了,而殺「馬尾」的這個人,正是剛才肥沙和「馬尾」搶座位時,被趕來趕去的「受氣包」。
導演的這個劇情設定充滿了諷刺意味,而更有諷刺意味的是,剛才還威風八面的肥沙在追那個小混混時,自己卻被小巷子裡的香蕉皮滑倒了,他本人不僅被打傷,他的配槍也意外弄丟了。算計肥沙的小混混們,在逃跑的時候遇上了生命垂危的「馬尾」,但是這個時候他們並沒有認出「馬尾」,這個場景也很有諷刺意味。
導演用這樣一個充滿巧合的「開頭」,奠定了整部影片劇情「陰差陽錯」的基調。肥沙在遇襲之後,阿展等警員來到現場,由於深知警隊的條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肥沙堅持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就在準備轉身離開時,阿展發現肥沙的配槍不見了。導演用肥沙丟失配槍的焦慮情緒,將觀眾的注意力一下子拉到了銀幕裡。而尋找這把丟失的配槍的劇情,也貫穿了之後所有的影片劇情。
阿展本來可以按照邵美琪飾演的女警的做法,向總部匯報肥沙丟失配槍的事件,但是為了保住肥沙的職業前途,阿展決定鋌而走險,承諾在天亮前幫助肥沙找到配槍。
影片中主角們酷帥的站位和他們所處的荒誕的故事情節,形成了強烈的戲劇化衝突,這種衝突就猶如影片的畫面,因為路燈的照射而形成的強烈的明暗反差一樣,為影片營造出濃烈的黑色宿命的氛圍。雖然肥沙和阿展都很努力地尋找那把丟失的配槍,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有一場完全不在他們力量掌控範圍內的命運前途在等待著他們。
就猶如阿展在遊戲廳找到了馬尾的表弟,他用殘忍的手法折磨馬尾表弟的小弟,以此來達到找到馬尾的目的,但是這個努力的結局讓人想不到的是,馬尾的表弟給馬尾撥出的電話,被正在勘察馬尾被殺現場的肥沙接起,阿展和肥沙溝通後,知道了馬尾被殺。杜琪峯將探案的懸疑氛圍,加入了充滿黑色宿命的幽默橋段,讓觀眾感受到的是世事無常的諷刺意味的同時,思考紀律和規矩對於整個社會究竟起到的是什麼作用。
而影片開始時風光八面的沙警官在丟失配槍之後,一派狼狽,他開著被潑了油漆的車子,拿上一把自噴漆仿真手槍,還有頂著包紮凌亂的紗布,用一個加一個的謊言,支撐著自己,尋找渺茫的希望,因為阿展的同事只給了他們一晚上的時間。
另一方面馬尾被殺之後,江湖上開始掀起一場血雨腥風,馬尾的黑道老大父親「禿頭」,認定了自己的兒子是被宿敵「大眼」策劃殺害的。為了給兒子報仇,他囚禁了馬尾的幾個手下,並約到肥沙,要求肥沙安排他和「大眼」會面,如果成功,就將肥沙的配槍交還給他。
導演用肥沙的配槍,向觀眾展示了一種沒有歸宿感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如同馬上要被勸退的學生,馬上要失業的工廠員工,以及找不到家的孩子。而丟失了配槍的肥沙,就是陷入了這樣的一種找不到家的迷茫和恐懼當中,而深陷在這個迷茫和恐懼當中之後,肥沙決定鋌而走險一錯再錯。他先是偽造了配槍,又在慌亂中拿錯了馬尾的手機,並嚴重違反規定安排大眼和禿頭會面,而且這個過程中,他還求阿展幫忙。
阿展作為一個PTU警員,他是一個對警隊的規矩「靈活」運用的典範,他們在發現肥沙的配槍丟失後,本應該第一時間上報總部,但是阿展出於對肥沙的同行情誼,他決定幫助肥沙找回配槍,但是他也有自己要堅守的底線,那便是在今晚之前找不到配槍,就會上報總部。阿展為了這個目的,做出了幾次「努力」,這幾次的努力過程中,他嚴重違反了警隊的條例,但是他之所以採取這樣的手段,一是幫助肥沙尋槍,而是在罪惡的遊戲規則裡,以暴制暴可能不是最正確的,但是絕對是最直接有效的。
影片的最後,幾方人物都在廣東道相遇了,有正準備逃離香港的搶劫犯,有肥沙約來的大眼和禿頭,有重案組的張警官,以及阿展為首的PTU警員。所有荒誕的劇情,被導演交織成一場杜琪峯式的標誌性槍戰。導演用慌亂中,各方人物手中的槍發射出的槍火,詮釋了命運的無常。而最為荒誕和諷刺的是,肥沙在被一名劫匪追逐到小巷中時,再次被香蕉皮滑倒,他在一堆垃圾中意外地找到了自己遺失的配槍。
杜琪峯導演將一個近乎荒誕諷刺的劇情,配上乾淨的畫面,以及略帶諷刺意味的配樂,加上演員們精緻的演繹。將「人情」和「紀律」,通過PTU的成員阿展和邵美琪飾演的女警的對立,通過肥沙和重案組張警官的對立,展現給觀眾。緊接著,導演又將「紀律」和「人情」融合到荒誕的劇情中,通過劇情再次將這些對立的矛盾點重新打亂秩序,讓每個人在劇情的發展中,進入一個換位的過程。如張警官在影片結尾時的槍戰中丟掉了配槍,如阿展在另一個PTU警員的吼叫中,意識到一個警員的底線。
「紀律」和「人情」在一定的程度上,並不是絕對對立的存在,如影片中肥沙丟失配槍,本是一個重要的違紀事件,但是當影片最後解開謎底的時候,大家發現僅僅是虛驚一場。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因為這次丟槍事件,他們在陰差陽錯中,擊斃了片頭廣播中報導的搶劫金鋪的劫匪。「紀律」本是理想狀態下的產物,它很難涵蓋所有的未知場景,如這部影片陰差陽錯的劇情一樣,誰也不能以上帝的視角來審視這個世界,所以在影片的最後,當每個人說出自己的匯報時,他們都沒有說出事實的真相,這就是「人情」和「紀律」的調和。
很難想像,「黑」、「冷」、「酷」著稱的杜琪峯,用這樣一個故事,如此深刻細緻的洞察了人性和社會的關係,在這樣一個陰差陽錯的故事中,觀眾們明白了杜琪峯所謂的「宿命」,不過是社會中各個不同認知角力的結局,這其中就有「人情」和「紀律」的對立與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