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城以石林為牆,稍停遠處即難窺全貌,臨近之時,方覺石林雄偉壯觀,突兀崢嶸,且石林群中青苔暗生,其間樹藤盤纏交錯,如一片綠色海洋,而上面橫橋自生,百馬通行。
石林天成,歸功地之鬼斧,無論真假與否,塞翁都將此行當作度假,且這一留,七日之期轉眼即到。
這些天,他去過美麗的內城,也去過神秘的聖地,馬王卓爾還特意送出一枚族內的聖果,他們這一族被女神賜福,擁有著無與倫比的神力,而聖果也是馬族力量的源泉。
那聖果晶瑩剔透,如一匹白玉雕琢的馬,不時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它被一小片葉子包裹,逐漸光華內斂,塞翁小心珍藏,以備不時之需。
那日他在石林小憩,竟沉沉睡去,這種情況絕無僅有,尤其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時而化魚,遊過綠海之濱;時而化馬,躍過雷雲沼澤,又時而化鷹,飛過天空之城,遂經三地,終見女神。
這是帶著徵兆的夢。
塞翁回過神時,微微有些發愣,風起長廊,他的頭髮有些凌亂,眼前翠蔓掛橋,碧波蕩漾千裡。
關於預知夢,在科學上還沒有很明確的例證,有人將之視為迷信或偶然,它其實是人潛意識裡對現實的回饋。
塞翁突然陷入精神誤區,是對現實和夢境之間,也是對這個不真實的世界,他所思甚多,都是些雜亂無章的想法,就像大家的畫,極為晦澀難懂,鮮為人知。
他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這片綠色的海洋,只是今天的天象,顯得有些怪異。
豔陽當空時,漫天星鬥卻逐一浮現,在不經意間,日夜轉瞬顛倒。
天,突然暗了下來。那月亮,起初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隨著繁星漸漸明朗,星月起而呼應,璀璨生輝。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錯眼即是永恆。
在塞翁疑惑時,一匹白馬突然出現,它似乎很膽怯,而在這之前,白馬一直在暗中打量著這名奇異的男子。
它躊躇許久,仍不敢上前,但又不想退去,顯然是有事。可它終是忍不住,走到塞翁跟前,小聲說道:「您好,神使大人!這天象為七日一夕。在伊甸園裡,每一周裡會有六天白晝,最後一天是女神賞賜的安眠夜,無數受女神眷顧的動物,皆可化為人形。」
它有些激動,聲音很是柔美,眼波流露出的單純,沒有一絲雜質,似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塞翁暗暗出神,仔細觀察眼前的白馬,不放過任何地方。
小白馬不高不大、不肥不瘦,出神的眼,體態悠然,鬃毛狀如飄雨,皮發輕柔,一身雪白。
那是一匹什麼樣的馬啊,像一朵走動的白雲!
它,居然像人類一樣害羞,塞翁盯著它笑道:「是族長叫你來尋我嗎?」
「是的,我是族長的女兒,名叫希爾。」
「希爾,這名字真好聽。」塞翁頓了頓,說,「希爾,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他的眼光柔和了許多,輕聲詢問著希爾,希爾感受著塞翁特有的氣息,凝望了他片刻,眼神竟有些痴。
從來沒有人這麼打量它,這外族的男子,讓希爾內心躁動,它顯得有些矜持,輕聲說道:「今天是七夕夜,各族族長前來朝會。」
塞翁疑問:「朝會?」
「是的。」希爾點頭說,「這裡是自由之城,也是神聖之都,女神曾經的寢宮。」
塞翁接著問道:「那百族朝會,又是為了什麼呢?」
希爾有些扭捏,似乎不願意說,向來宗教活動,異教徒一向都被當作禁忌,雖然它對神使的身份很感興趣,而塞翁也發現了,便也不多問。
兩人沉默了片刻,小白馬終究還是忍不住先開口,它說:「您願意隨我一起去參加盛會嗎?百族之人也想見您這位神使大人呢。」
那小白馬終於鬆了口氣,仿佛不吐不快,它似乎還有些竊喜。
塞翁一直蒙在鼓裡,其實在他來之前,馬王將其一切告訴了百族族長。
那百族之間相隔千裡,常以風螺傳信,即便是隔著天涯,只要有風螺,即可借著風聲通信。
所謂入鄉隨俗,塞翁應允,跟隨著希爾,當走在石林制高點時,他眺望遠處,在石林城門之前,篝火熊熊,百族圍簇,熱鬧非凡。
兩人借著石林,幾次凌空飛躍,即達廣場。
廣場是一座露天宮殿,百族早已位列坐席,而王座之上卻空空如也,隨著塞翁的到來,王座顯聖生輝,女神的虛影憑空出現,百族族長起身而立,氣氛肅穆莊重。
一股莫名的召喚,在眾人狂熱的目光中,塞翁緩緩走向王座,那王座似有感應,金光交織,他穩坐其上。
當女神虛影散去的瞬間,月立中天,頓時漫天銀輝傾瀉而下,映照百物,所有動物盡化人形,瞬時人聲鼎沸。百族感懷,俯首稱臣,其中魚族與羽族,更是奉上族中聖果。
塞翁作為神使的到來,女神彰顯神跡,再次降臨伊甸園,百族對此深信不疑,而馬王卓爾作為東道主,設酒池肉林,辦萬賓宴席,使族中妙齡少女,奉上佳餚美酒,以作長夜歡飲。
篝火燃熾,百族少年共舞,長者圍宴而談,共譜盛宴。
這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風歌入夢來,千裡月華清。在月之下,風送清爽使人醉,百族漸起睡意,人們臥草而眠,嗅花而夢。長久的白天,百族勞作,少有休歇,短暫的黑夜,讓人覺得彌足珍貴,使人心安神定。
在眾人睡後,塞翁沐浴月華,立身在高處,化身少女的希爾,凝望著他出神的背影,不知思索什麼,卻長久地停留著。
這個外來者,一身是謎,他所說的一切,希爾聞所未聞,那是一種致命的誘惑,尤其對她這種涉世未深的少女。
最讓希爾疑惑的是,塞翁居然會拒絕她的侍寢,化身少女的希爾,在人類的範疇中,可說是絕世佳人,且她身為馬族的聖女,仍保留著聖潔的處子之身。
向來男人在處子的問題上,都有著狂熱的病態,但在她提出侍寢的瞬間,塞翁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立刻就拒絕了。
可是,希爾明明在塞翁眼中,看出了他熾熱般的慾念。
人類真奇怪,明明很喜歡、很想要,為何卻要拒絕呢。
希爾不會明白,正如塞翁不會接受她一樣。有些美好的東西,一旦佔為己有,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那就是自然之美。
她,知道他將要離開了,所以她一直默默地看著他,隻言片語未說。
「希爾,你是大自然的精靈,你的單純與美好是最為神聖的東西,不容褻瀆。」
這是塞翁走時的最後一句話,望著一身花藤為裳的希爾,他的微笑,含著春天的風,希爾在那一刻,讀懂了他的眼神。
塞翁離開了。
從繁星閃耀的夜晚,一直走到天明,日月星辰在他眼中沉浮,流逝的光陰像指尖的風,觸手可及。
這一晚,塞翁途經很多地方,他就像一個追夢的人。
在一處森林,那裡沒有高大的樹木,卻聳立著各種奇特的菌類植物,七彩螢光的蕨草蔓延各處,小動物居住在發光的蘑菇屋裡,一些燈籠似花兒,吞吐著發光的花絮,照亮了寂靜的森林,偶爾幾隻長相怪異的昆蟲撲凌凌飛過。
他每走一步,腳下的花草隨之蠕動,發出微弱的螢光,並緩緩向四周蔓延擴散,像漣漪一樣,一圈圈蕩漾開來。
暗夜森林雖無明月映照,但大多數的螢光植物,可以發出不同的光亮,使得這裡的夜晚,熠熠生輝。
塞翁抬頭仰望天際,月色朦朧,微光不落影,他行走之間,花絮飛舞,螢光照耀著他的肌膚,盡顯幽蘭之色。他伸手輕觸,光影划過指間,這些螢光花粉,最終顯示出一個個箭頭,指向他方。
「我終究是一個過客,跟著指引,離開這裡。」塞翁輕語。
所處的世界並非自己的世界,那麼即便活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走出森林邊緣時,曙光破曉,眼前是一片湖泊,如海般遼闊。塞翁心境澄明,心之所向,雲捲雲舒;身之所往,步風化雨。他心馳神往一遊,無論身處何處,隨緣而來,隨性而去。這天地,都可走得。
蔚藍的湖水,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水下是一片森林,常見垂柳拖絲,如徜徉的水藻,而水底深處,一簇簇奼紫嫣紅,似水底裡湧動的火焰。
且湖心有座山,其源頭上,疊泉瀑布如階梯一樣,仰之所處,水似天上來。
唯進湖心時,塞翁頓感壓力,無法飛行,他吃下水族送的聖果,化為紅魚,逆瀑而上,天空之城,已然入眼。
他,不過是遙遠距離下的微塵,又或是時間長河裡的縮影,足下巨石橫跨兩界,這無根之水從深雲流出。
塞翁仰之彌高,他吃下馬族聖果,化而為馬,激射而出,峰林隔之千米,瞬息而至。他耳聞疾風,眼觀雷電交織,忽而碎石崩下,與霹靂擦身交錯,莫不驚心動魄。
臨近之時,才驚覺天空之城的磅礴大氣,水流是從城心而下,四處峰林聳立,而雲層深處,驚雷隱動。
痛快淋漓!
塞翁就像人形炮彈一樣,激射飛躍,雷光不停在他面前炸開,使他氣血沸騰,驚險又刺激。
從綠海之濱,他錯過了水底森林的美景,途經雷雲沼澤,又錯過了天空之城的風採,而在峰林的盡頭,是一空曠的天台,篆刻著奇異的圖案與神秘的陣形,除卻這裡,四周一片混沌。
答案?方向?仍然是未知。
塞翁停下時,天台的圖案驟亮,一道宏大的光束直衝天際,厚厚的鉛雲破開了一個洞口,這方世界頓時蒼穹雷動,譬如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