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伏妖:為何用三個妖來代表取經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難?

2021-01-15 國家人文歷史

經公眾號「李天飛」(微信ID:litianfei99)授權轉載,有刪改。

春節檔爭議最大的電影非《西遊·伏妖篇》莫屬,暗黑風西遊記令許多人表示難以接受。自《大話西遊》開始,周星馳就已經嘗試將西遊「暗黑化」,力圖拍出一個獨特的西遊世界。


《西遊記》路上一共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其實這是一個湊出來的說法,歷代流傳的西遊故事裡,有十幾難的版本,有二十幾難的版本,有「九妖十八洞」的版本(姑且算它27難),福建地方戲還有三十六難的版本。當然原著的八十一難也是注了水的,只有四十幾個故事。所以,電影《西遊·伏妖篇》選了三個難,也算基本代表西天路上的各種妖了。


電影中的三個難或者說三個妖是:蜘蛛精、紅孩兒、九頭雕(其實就是大鵬精),剩下一個白骨精不太能算反派。


第一個地方是蜘蛛精的造型。


關於這個造型,有人吐槽過,說蜘蛛精吊了半個裸體在外面,還怎麼進行物理攻擊?這個倒真不用奇怪,只要去雍和宮看看密教的雙修像,就可以知道這種造型本來就有性的隱喻。而蜘蛛精在西遊路上,一直代表的是情色考驗。



而且白骨精、蜘蛛精、蠍子精、老鼠精,都是女妖精,怎樣在不出字幕的情況下,一露面就讓人知道是這個是蜘蛛精?


答案很簡單:大。長。腿。


蜘蛛精這一段,鏡頭基本都給了下半身,出來進去都要給大長腿特寫。這是蜘蛛精區別於其他妖精的顯著標誌。從古到今,大家腦子裡的蜘蛛精未必顏值多高(有時甚至可以醜),但長腿一定要有。先不說真正的蜘蛛覆蓋了角質層的節肢能不能撩人(當然也不排除長靴或皮褲控);但這場豬八戒喊出一句「大長腿啊大長腿,好喜歡啊好喜歡」,實在道盡了中國古代文學中長腿元素的稀缺性。因為無論是「眼似秋波橫,眉如青山黛」,還是「臉似銀盆,眼如水杏」「翠袖輕搖籠玉筍,湘裙斜拽顯金蓮」,都從臉、手、腳甚至胳膊上找轍,而這些,古代姑娘們還是有可能露出被人瞧見的。而普通的文學,面對長裙曳地羅帶垂裳,實在缺少掀起來瞧一瞧的膽量。


清代《新說西遊記圖像》蜘蛛精,腿長嗎


而不知為什麼,原著雖然沒怎麼提(或者說提了但也沒有當重點,比如「膝腕半圍團」),但歷代西遊故事的圖像中,蜘蛛精都長了撩人的大長腿。清代《新說西遊記圖像》,不但露了腿,而且擺出了一副腳尖翹起的撩人pose。


舊年畫《盤絲洞》


《西遊伏妖篇》中的大長腿


肉慾或情色,當然是修行路上的一道關卡。無論是佛教還是道教的修煉,都是首先要破除的,把這一關安排在最前面,沒毛病。


第二處是九宮真人的「隨心隨性大法」。


九宮真人就是大鵬精,也是最後的boss。當她叫道「孫悟空,你的剋星來了!」波濤洶湧中浮現出假如來,其實就是九宮真人的「隨心隨性大法」幻化出來的。



隨心隨性大法,正是孫悟空的剋星!


「隨心隨性大法」其實並非周星馳的獨創,這門法術,在明代甚至更早的時期就有了,當時叫做「狂禪」(關於這個概念,可參考趙偉《晚明狂禪考》)。認為心即是佛,心即是道。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穿衣吃飯等,莫非佛道。因此道不用修,禮佛無益,讀經有害。有修證的高僧,當然無妨示現出狂妄;但這種風氣,也帶得沒有修證的普通人任意所為,隨心所欲。馬祖道一經常說「即心即佛」;所以,從字面上誤認這種「隨心隨性」就是佛,是如來的,歷代不乏其人。



而百回本《西遊記》的一大創造,就是管孫悟空叫「心猿」,讓他從「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學到了本領,他就是「心」的具象化。而心就是隨心隨性的。所以一言不合,推倒御馬監辦公桌,打出南天門;跳出八卦爐,大鬧一場天宮。這一點,《西遊記》的作者是既欣賞,又惋惜的。所以孫悟空鬧天宮的時候有這麼兩篇韻文:


圓陀陀,光灼灼,亙古常存人怎學?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顆摩尼珠,劍戟刀槍傷不著。也能善,也能惡,眼前善惡憑他作。善時成佛與成仙,惡處披毛並帶角。


他首先肯定這種隨心隨性的,然而對這種隨心隨性帶來的危險卻有深深的警惕。否則的話,《西遊記》到第八回就可以結束了。這正是對當時晚明狂禪的一種反思。


這種「狂禪」或者「隨心隨性」的做派,甚至今天也有,有人寫字,不愛臨帖,寫一筆前現代後現代左現代右現代的書法;寫詩,不愛守韻律,寫一手似自由似古風似耽美似裝叉的韻文;自己美其名曰「明心見性」,其實無非都是「狂禪」的套路。如果修不到那一步,這個心其實是妄心。所以傳說濟公作偈云:「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但據說後面還有兩句「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了解了第二處,不妨看看第三處,這就是紅孩兒。


為什麼把比丘國國王和紅孩兒聯繫起來,我沒有想出其中的道理,大概字面意思上比丘國又叫「小兒城」,和紅孩兒有點關係吧。



比丘國國王這個造型,很像《千與千尋》裡湯婆婆的寶寶,《讓子彈飛》裡面自稱八歲的傻大個,所以我頗懷疑周星馳是在諷刺現在經常說的「巨嬰症」。得不到就大吵大鬧,最後放三昧真火。湯婆婆的寶寶一言不合,同樣把辦公室鬧得天翻地覆。


《千與千尋》劇照


最近有本書叫《巨嬰國》,說某國大多數成年人,心理水平是嬰兒。這樣的成年人,是巨嬰,而這樣的國家,是巨嬰國。這種現象,被書的作者概括為「我要為所欲為否則就滅了你」,甚至他還提到了《西遊記》裡的哪吒與李靖,悟空與佛陀:為所欲為的孩童,和禁止孩子全能自戀的社會。然而《西遊記》裡還有一對關係,紅孩兒和觀音,也有點類似。這對關係,在金殿上孫悟空和紅孩兒互打嘴巴的那一場,表現得很明顯。


至於其他一些地方,有的有意思,有的也有點毛病,比如開頭頒給唐僧的獎品是一個環,唐僧戴上環之後變成了神仙的背光,側過來就成了橢圓。其實背光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應該是圓的,或者說類似球體。《夢溪筆談》記載:「畫工畫佛身光,有匾圓如扇者,身側則光亦側,此大謬也。渠但見雕木佛耳,不知此光常圓也。」


又比如白骨精的設定,是一個被姦殺的少女所化,這是延續了周星馳的老套路。在《西遊降魔篇》裡,沙和尚是一個好人,被誤認作人販子打死。豬八戒也是個無辜受害者。妖,至少一部分妖,是人間之怨氣所凝結,需要高超的佛法來化度。而這佛法,從《大話西遊》開始,周星馳就一直喜歡從愛上做文章,這是《西遊記》原著中不曾有過的,卻恰好閃耀著周星馳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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