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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傅聖涵 圖/網絡
零
老張老師在黑板上刷刷寫下幾個大字「我最喜歡的花朵」。
全班鬨笑。
「有什麼問題嗎？你們這周的作文題。」老張老師背著手，嚴肅地說。班裡還是議論紛紛。老張老師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抬起頭：「你們一定詫異高中為什麼要寫你們小學二三年級的文章吧。」全班靜了下來，齊刷刷看向一副老書生模樣的高中語文男教師。
「你們總認為高中應該議論一些青春、成長、生活，實則，你們是否能將最簡單的作文題寫好？！」嚴厲過後，他又平息了一下，「這篇作文，我會重點批改。」
壹
我本來是想簡單地讚美一下蓮荷，借花喻人，寫一篇拿手的議論抒情高分作文的。
可是，我突然放棄了這個選材。
我突然記起了一個人，小我四歲的小姑娘，自我初中畢業後再沒見過她了。
貳
初遇是在小學校合唱團，我作為低聲部聲部長坐在前排參與了簡單的納新活動。一群矮我一兩個頭的小孩子整齊地站著。人群中我一眼看到了她——
她扎著高昂的雙馬尾，不難看出她媽媽在其中的作用，有著和我那一年紀人散發出的不同的朝氣。她的圓臉蛋上立著塌鼻子，但這鼻子的難看似乎是為了襯託上面一雙有光彩的丹鳳眼。
後來她情理之中的選入了，又被我推薦進了低聲部。但我發現她總是坐在第一排的一角，身邊沒有她熟悉的同學，每次排練前，她總是默默盯著那張樂譜，輕聲哼唱。
有一次我打斷了她的哼唱。「呀，聲部長姐姐！」她稚嫩的童音叫出了那個我早已習慣的稱謂。
「怎麼不和你們班同學坐一起？」我問。「他們不想坐第一排，可是我想在前排看老師彈鋼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是個非常愛笑的女孩，往後我們的每次對話她幾乎都是笑著的。
後來我們聊得越來越熟了，因為她開始崇拜於我決不被別的聲部的音高帶走，在她眼中，這似乎是一件「特殊技能」。
我發現她是有極大決心的人，但凡她認準的事，她一定會堅持。就比如她認準了我一定有「特殊技能」。
所以她每次見我都會流露出一種尊敬的神色。
我不禁感慨她有些笨頭笨腦的，但又有著實可貴的堅持精神。
叄
有一天，她告訴我：「姐姐我們學寫作文了！」笑著，有一種極想分享的神態。
我不得不收起平日的浮躁觀念，用一種知心的口吻問道：「是什麼題目啊？」
「《我最喜歡的花朵》！」她語氣裡似乎藏著得意。
「想好寫什麼了嗎？」
「當然是鈴蘭！我從小就喜歡。」她有些忸怩、卻又甜甜地笑著，一笑，似乎我的心境都明快了起來。
鈴蘭……我努力搜尋腦中的記憶，好像是一種白色的花。
「姐姐，你見過嗎？」她有一種期待，眼眸中是有星辰大海的。
「沒有……」
她似乎有些失落：「我也沒有。不過，我今天晚上要上網查一些資料！我肯定會找到我心中的鈴蘭的！」又是那股熟悉的堅持勁。
她處在一個喜歡粉色的年紀啊，卻喜歡上了白色的鈴蘭……
「你是怎麼知道鈴蘭這種花的？」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一時被問住了，張了幾次嘴都沒有說出，臉兒憋得通紅。「好像是叫『網上衝浪』。」
我笑了，她也笑了。
肆
第二個周，她捧著一本單薄的作文簿，上面的鋼筆字是她一筆一划寫的——雖然歪扭的不成樣子。「聲部長姐姐，我寫的作文！」她歪歪扭扭地站著，捂住害羞的眼的手卻藏不住眼神中的萬般期待。
那篇作文語言簡單到就跟平時說話一樣。就連「有的……有的……」這種句子都沒有用上——
「我最喜歡的花朵叫鈴蘭。它是白色的，葉子是綠色的。當然，鈴蘭還有七彩的，紅的、粉的、藍的、黃的，真漂亮！
「我從來沒有見過鈴蘭，但媽媽說芬蘭的國花是鈴蘭，媽媽同意未來帶我去芬蘭看花。
「姑媽說青島的嶗山上長著鈴蘭，姑媽同意未來帶我去青島看花。
「我多麼希望家裡種一株鈴蘭啊，我最喜歡鈴蘭了！」
上面幾處拼音已經被她的語文老師逐一寫出字來了，幾個錯別字也被小姑娘一筆一畫改過來了，透過紙去，仿佛紙後成的像就是她端坐著寫字的模樣。
望著紙面上那個大大的「A+」優秀等級，我驚奇地對她嘆道：「寫的真好啊！」
真好。
伍
再後來我小學畢業了。留了她的聯繫方式，也關注了她的博客，我們也越走越遠了，但我唯一清楚的是，她從未放棄過尋找，至少，我畢業的時候，她已經去過嶗山了，她也去過了香港的植物園——可惜的是，並沒有找到她心中的鈴蘭。她和我最終也並不在一個中學讀書，這都是後話了。
隨後我初中的三年中，是見證了她畢業的。一段時光的畢業，必然也象徵著另一段故事的開始，但畢業之際，她還是像同齡人一樣，會發文傷懷。那次我看到她的一篇隨筆，她在裡面抒發了她十分地傷心與六年的夥伴分離，說想找到「心中的鈴蘭」。
「心中的鈴蘭」，又是這個詞啊。
我突然萌生了一種想要和她一起追夢的想法，即便可能不能再告訴她了。但可能，只是為了解開心中作的那個結吧。
陸
時光又回到藍白條校服湧動的教室，我依然坐在教室裡。因為她，所以喜歡鈴蘭；倒不如說，因為她所以敢於追隨夢想。
為了鈴蘭，我找過。在北京的慕田峪長城後的奇石博物館的花園裡看到了形態像極了鈴蘭的紫花，但是不是，這個花太長了，沒有鈴蘭的圓潤光潔，葉子也不是披針形或橢圓形。
我固然知道，鈴蘭全株有毒。我也固然質疑過自己，真的有鈴蘭這種花嗎？
但我相信，相信我最喜歡的花，也相信那個小女孩，相信存在，相信探求過的一切。相信待我畢業了、工作了，有能力和親戚朋友愛人一起出遊了，我會去找，她也會。去歐洲的緩山上，去北美的低丘上，如果看到那樣一株潔白盈水的花，世界都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了吧。
柒
「我讀到了很多篇優秀的作文，」老張老師抱著一沓作文紙，「我先給你們讀一篇很有趣的，它的第一句這麼寫道：『我最喜歡的花朵叫鈴蘭。它是白色的，葉子是綠色的。』」
全班又是一陣鬨笑。
但我知道，那是我的鈴蘭，她的鈴蘭。
我們心中的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