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廣西的山區,是因為拍一部文藝片。其實去之前沒有想過,會到這樣一個地方拍戲,那裡人的生活也是非常原始的狀態,他們的房子都是木條搭起來的,然後上面就是人住的,下面就是養豬啊,養一些牲畜。因為土地的貧瘠,所以非常貧困,然後也沒有水,只有靠天吃飯。在那個山區的孩子,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兒童。很多很多的孤兒,因為父母出去打工的這種風險非常高,孩子們有背磚的,就是可能城裡的小孩都是背著漂亮的小書包,但是他們需要為家裡,比如說蓋房子啊,或者鋪路啊。看到最多的是背著弟弟妹妹的。因為在我們學校裡面,其實五歲的小孩,他已經要成為一個小家長了。你難以想像,五歲的小孩他要拉著三歲的弟弟一起來上學。在你小嘎牙孩子們走路大概兩個小時的地方,是有一所學校叫長洞小學,也是後來我一直在那裡支教的學校。那個學校當時去的時候,一張小床大概可能需要擠六七個孩子睡在一起,就是用各種姿勢。然後孩子們的玻璃窗是全部因為,就在公路邊,所以有車經過的時候,那些碎石就會把玻璃擊碎。到了冬天,你知道山裡的冬天有多冷,所以我們後來去了之後,這些物資上的東西,包括被子啊,包括孩子們的襪子啊,鞋啊,棉服啊,所有東西都有給過他們。然後幫他們修繕過校舍,就這些東西我覺得在物資上儘可能地盡我們的辦法去幫助他們,還有附近的一些小學。
肯定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一個人也不可能上很多課,所以漸漸地就有一些我的爬行團,有一些爬行者的支教老師是我在網上招募的,每個人的信息我都會看過,有留學回來的,所以可能會教英文課啊,地理課啊,然後也招過手工課的老師,都有。那其實我自己上課還是最多的,因為有的時候,當你可能正好那個時間沒有老師跟你去的時候,我一個人就要可能承擔過體育課、手工課、音樂課、普通話課,然後生理衛生課,所有的我都上過。但是很多東西都是我非常不擅長的,比如說手工課,我覺得我肯定是史上最笨的手工老師,因為我可能剪一個東西自己要花一個晚上,都不睡覺才能做好一個模型,然後第二天給孩子們去展示,這不是我的長項,但是我願意為孩子們學習這些東西,我覺得我生活當中是一個有點懶惰的人,但是跟他們在一起,我每天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我永遠有用不完的能量。我記得我其實,書裡也寫過,說那些特別優雅呀,美麗呀,溫柔的老師,都是假的。當你真的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你會發現,僅僅這一面真的不行,尤其對山裡的孩子來說,他們有很多天性是非常解放的,我講話的時候他們已經都竄到桌子上了,竄到我的講臺上了,所以我在那裡,其實有的時候變得也挺兇悍的。這個可能是沒有辦法的,要成為孩子王,你必須得先制服他們。
其實對於我來說,通過這七年對孩子們的了解、觀察。其實我覺得物資上的東西,有的時候,可能你給予太多,並不是對他們最好的。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你要在他們心裡播下一個種子,一個愛的、正能量的種子。其實我小時候也有過這樣的老師,他很早就離開我。後來別人跟我說,天上有一顆星星就是那個老師,不管你走到哪裡,她都會看著你,在你困難的時候給你鼓勵。我覺得,是因為那一句話,一直影響到我到現在,所以我覺得在一個孩子的心裡,如果你有這麼一個正能量的一個希望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也是我在山區孩子們支教的過程當中,一直在給予他們的東西,我希望他們不管我在不在他們身邊,他們都知道說,有一個小江老師,默默地陪伴著我們。所以,除了這樣的教學之外,能夠在五指山為他們做的,我建立了自己的爬行者基金,然後所有那邊的孩子,只要是想上學的,條件比較艱苦,我都會可以給他們這樣的成長基金。所以我們現在一直從長洞小學的一年級的孩子,到已經在廣西醫大上大學的孩子,都在我的資助範圍之內。我覺得既然說江一燕你去做這件事情了,那你真的不是隨隨便便帶給孩子們,一次兩次的這種改變。很多人也對支教老師提出過質疑。那我覺得問題在哪,其實我也會去總結,很多城裡的老師去了,可能去一次,帶給孩子們很多開心的東西,然後就走了,孩子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們,或者是沒有任何聯絡。時間長了,這樣一撥又一撥新的老師過去,其實孩子們心理上也會那種說,你們走了之後反正也不回來了,所以這是我一直堅持了這麼多年的一個原因,因為我每次走的時候都會跟他們說,我說:你們如果好好的,好好的學習,聽話、吃飯,或者怎麼樣,明天小江老師很快就會回來了。所以好像這樣的承諾一年一年一直延續下去。所以在他們心裡可就是說始終是覺得,小江老師是一直在的,她是不會離開的,那當然很多消極的東西,其實我自己身上也會有這種負能量的存在。比如說每一次就是離開小孩的時候,我記得,就剛開始的那幾年我自己真的也受不了,我記得有一年分開的時候,小孩就一直在那跑,然後我就一直在車上哭,我從學校一直苦到了縣城,一個多小時。那一刻就好像覺得,他們已經是我的孩子,就是我覺得離開他們,有太多太多的惦念,不舍,有太多想要叮囑他們的東西,但是我覺得這種負能量,我後來就反思,在你走的那一刻其實也留給了孩子,這也是可能很多支教老師其實會面臨到的問題。所以再之後去的幾年,我開始通過很多辦法微笑著離開,有的時候可能是一點善意的謊言,在孩子們周末回去的時候,我也不跟他們說,去他們的可坐那兒藏好多小紙條,說:你們要乖,小江老師明年還會回來。就去年,在學校有一個挺好玩的小故事,那個周末其實我已經要離開了,但是我沒有跟孩子們講。在學校有一個小女孩,她就拉著另外一個小女孩一直不肯離開。最後她問了我一句,她說:小江老師你是不是要走了。然後我就告訴她了,我說但是你不能傷心,也暫時不要告訴別的同學,我說因為我很快就會回來。後來呢,她就接受了這個事情,因為學校面對的就是一座大山,然後我就看著她往山路上走,然後她突然就蹲在那塊石頭上又不走了,然後我說你快走啊,你快走啊。最後她在山那邊喊,她說:小江老師,你可不可以把電話號碼留給我們。當時我就,啊,我說,電話號碼,然後我說好,那你拿筆記下來,距離很遠,他們已經在對岸的山上了,然後我就說,139……你知道那個畫面特別可愛就是整個山谷裡面都迴蕩著你的電話號碼。我說記下來了沒有,聽不見,我說是多少多少,最後她們記下來,就特別高興地跟我招招手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