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語:樸素為至美,清歡為至味。
宋朝人,對飲食有種樸素美的追求。
南宋人林洪寫過一本《山家清供》。「山家清供」,這四字就是宋朝人飲食的審美觀,意蘊是山舍清淡之味。
宋人飲食不是皇家金碧輝煌的鐘鳴鼎食,更像是你在山林農舍間,聽著竹林風動,吃一頓農家菜,從日暮初起,到田間蛙鳴,有一種樸素恬淡的味道。
宋朝推崇平淡,從生活諸般閒事,再到飲食上的食器、食色、食味,都是如此。
一飯一蔬,樸素為至美,清歡為至味。
中國人講:「美食不如美器」。
因為飲食中也有審美意識的覺醒,在享用美食時,食器若是雅器,飲食餘,也能有悅目悅心的審美體驗。
宋人更重食器之美,皇家食器是金銀,文人庶民用瓷器,追求樸素簡約。
司馬光曾記過一次飯局:「食具務簡素,食不過五味。」是說每次飯局餐具須簡,每頓菜不超過五種,不用大張排場,器皿樸素簡約,菜式簡單清淡。
在南宋都城臨安,你若走入西湖邊的豐樂樓,挑一間雅座,店小二會給你拿上吃飯必備的碗碟盤筷,多是青瓷和白瓷,青白相間的食器,很配這窗外美景,西湖倒映著白雲,連綿的青峰,與一碧萬頃的荷花呼應。
這些食器都是宋窯出品,青瓷如玉,白瓷如雪,隨便一件放到現在都是稀世珍寶。
去不了豐樂樓,也可以沿街走去,你會看到許多小販肩挑手提,兜售吃食的浮鋪。他們個個把車蓋膽兒裝飾的精巧,把盤合器皿選用素雅乾淨的,跟高檔酒樓的一樣,擦拭乾淨,盛上食材再遞給你。
《東京夢華錄》裡寫道:「凡百所賣飲食之人,裝鮮淨盤盒器皿,車簷動使奇巧,可愛食味和羹,不敢草略」。
簡約,乾淨,不草率,是宋人對食器的講究。
宋代市民階層物質頗豐,可他們不會像皇家一般奢靡。一餚一饌配一盤一碗,用最簡單的食器,表達對平凡食材的珍視。
陸遊寫到:「瓦盎盛蠶蛹,沙鬲鬥煮麥人。」
他說,最普通的瓷碗,最平常的砂鍋,配上最家常的飯菜,就是菜餚和食器之間最樸素的美。
故而宋人飲食之美,是食器的簡約質樸。
宋人愛極簡,常常賦以普通食材素雅之色。
當食物有了顏色搭配,不僅讓人視覺有了美感,連味覺、想像都會被調動起來。
四季風物有四季之色,宋人偏愛青色和白色,瓷器如此,菜色也如此。
春天一片綠,宋人立春吃春盤,那是許多種當季蔬菜的拼盤。詩人說「青菜青絲白玉盤」,說的就是這些蔬菜,最主要的顏色就是綠和白,當這些盤色鬥鮮之時,春天就來到酒樽前。
秋天鱸魚鮮,宋人最愛秋天的蓴菜鱸魚燴,鱸魚本可單煮,但加上蓴菜,便是為了那綠白相會的「食色」。就像在春湖中泛舟,曠遠的白雲下,是浩渺水面千裡不絕的蓴菜,芽蕊含晨露,青翠欲滴。
《山家清供》裡有一道夏天的菜餚,名曰:石子羹,是把長滿苔蘚的石子,加上山泉煮食後。
宋人愛的是那片蒼綠,夏雨過後的山間,溪底的石子早已經溪水衝洗乾淨,苔蘚絨毛隨著溪水流動而漂浮,就等著你拾起,放入透徹的清泉中,那片素雅的蒼綠,不僅是一道菜,更是一副山水畫。
還有一道適合冬天的「雪霞羹」,是用芙蓉花,去心、蒂,然後與豆腐一起煮。紅白交錯,雪霞輝映,就像大雪初霽,天邊露出一道霞紅,意寓希望到來。
當你放開味覺、視覺,在一道道素雅的菜色中,就能看到獨有的意境。
沒有大紅大紫,簡單素雅,就是宋人飲食的「食色」之美。
中國美學講究辨「味」,真味、鮮味、厚味、淡味、清味。而宋人飲食之味,是清淡之味。
現實原因是那時辣椒未傳入中國,胡椒花椒亦是貴族之物,所以宋人市民的飲食,口味多清淡,以甜酸苦鹹為主。當然,在美學態度上,宋代也推崇一種「淡」的飲食美學。
早在先秦,便有「五味令人口爽」之說,五味是酸苦甘辛鹹,而爽就是敗。意思是人若貪圖五味,會敗壞味覺,產生味覺審美疲勞。
所以宋人推崇飲食「淡無味」,清淡才是至味,素樸才是至美。「淡無味」不是否定五味,而是提倡恬淡為上的美。
宋人說:「食淡百味足」,因為你可以在淡裡品出百味,當食味加入了食者的回憶,情感和味覺之後,反而清淡才是韻味無窮。
就如蘇東坡,他在貶謫海南的時候,別說羊肉,就連普通的蔬菜都很難吃到。有次兒子給他煮了碗山芋粥,他嘗了之後,竟嘗出百種滋味,龍涎香,牛乳味......
他取名:東坡玉糝羹,揚言即便是昂貴的非凡之物,龍涎、金齏鱠(非常貴的魚)都比不了。
可楊萬裡調侃說,這個「玉糝羹」就是窮相。是啊,一碗清淡無味的山芋粥能有多好吃?只不過是因為東坡人生跌宕起伏,嘗遍各種辛酸苦辣後,最後會覺得「清淡」才是最好的滋味。
所以蘇東坡才有了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
嘗遍百味後,方知平淡貴。
宋人飲食,不過是樸素為至美,至味是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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