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在民間以及後世的名聲都特別大,甚至有「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的說法。
但是,他在當時卻並不被主流文壇所接受,無論是詞作還是為人都受到晏殊、蘇軾等人的鄙夷。
其實柳永的名聲在後世有一定的水分,我們今天之所以認可柳永,也只不過是因為他的幾首寫得比較好的詞而已,他絕對大多數的作品確實有一些問題。
為了當官走後門,被晏殊當場羞辱
張舜民在《畫墁錄》中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
柳永科舉沒考中,但又想當官,於是只能去走後門,這在當時叫做「幹謁」。
他走的關係是誰呢?宰相晏殊。
可有意思的是,柳永和晏殊之前並不熟識,這怎麼走關係呢?
柳永也為難,面對晏殊的接見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晏殊見此,就主動問:「賢俊作曲子麼?」
「曲子」在當時就是「詞」的別稱,唐朝有「曲子詞」這樣的文體,後來才指一些比較俚俗的民間詞。
柳永聽到晏殊的問話,一時間大為高興,以為找到了談話的切入點,於是答道:「只如相公亦作曲子。」
在柳永看來,晏殊主動提起填詞一事,肯定是對自己有所耳聞,畢竟當時他是有一些傳唱較廣的詞作的,這次「走後門」應該是成了。
沒想到晏殊把臉一板,冷冷地說:「殊雖作曲子,不曾道:『針線慵拈伴伊坐。』」
柳永聽完之後,羞憤難當,只能告辭。
晏殊確實聽過柳永的名號,「針線慵拈伴伊坐」就出自其《定風波》詞,以一個女子的口吻來寫,後悔沒把情郎或者夫君留在身邊陪著自己,使得青春虛度。整首詞較為香豔,也有些沉糜喪志。
晏殊的意思是,我雖然寫詞,但決不寫這類低俗的作品,誰跟你一樣?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不僅僅晏殊有這樣的言論,蘇軾曾經和其弟子秦觀開玩笑,說他寫詞越來越像柳永,結果秦觀立刻很認真地回復,說自己雖然詞作寫得不好,但也不至於墮落到和柳永一般。
這些言論的背後,其實不僅僅是詞作的問題,晏殊、蘇軾等人也看不起柳永的人品。
柳永做了什麼事兒,讓主流文人群體鄙夷?
或許有人會說,柳永之所以需要「幹謁」晏殊,還不是因為寫了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讓宋仁宗對其有了不好的印象,所以才使得這位「有才華」的文人無法通過科舉入仕?這也是被逼無奈的。
這個說法有問題,柳永正經的科舉參加過四次,這首《鶴沖天》作於其某一次科舉落榜之後,用以抒發牢騷。
這就很奇怪了,接連四次科舉都落榜了,這就說明其或許是水平不足。考不上科舉,如果是表達「淡泊名利」的想法也無所謂,但偏偏要說謀求功名不如流連勾欄瓦肆,淺斟低唱,這就是人品的問題了。
要知道,歐陽修、蘇軾、王安石、曾鞏等人,那都是進士出身,晏殊更是14歲便參加殿試,被賜予了同進士出身,這些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柳永將「功名」說得如此不堪,甚至低賤,那置這些科舉入仕的文人於何地呢?
這種亂開「地圖炮」的行為甚至可以被解讀為煽動學子與科舉對立。
如果真的要找出受害者,那絕不是柳永,而應該是晏殊、蘇軾,是宋仁宗等人。
其實,早在其參加科舉之前,柳永就曾經做過「溜須拍馬」的勾當,寫出了一首非常有名的詞作,那就是《望海潮》。
《望海潮》原詞如下: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如果不知道這首詞的創作背景,可能會誤以為是一首描摹杭州風物的作品,但其實這是一首「幹謁詞」。
《望海潮》作於1003年,當時的柳永還未參加科舉考試,正在江淮地區交遊,而兩浙轉運使孫何的駐所正是杭州。
柳永便想要去見孫何,但無奈其門禁太嚴,柳永的身份根本進不去。
於是,柳永就走了一位名妓的門路,寫了這首《望海潮》,囑託其在中秋孫何宴客之時演唱,並且告訴他這是柳永寫的。
這樣的行為無論目的如何,都有些取巧,更別說這首詞通篇誇張太甚,有阿諛之嫌。
至於說孫何和柳永到底什麼關係,這也難說。孫何與王禹偁是好友,而王禹偁和柳永的父親相交莫逆,孫何和柳永相識的可能性很大,但據此就說二者有非常深厚的關係倒也未必。更何況柳永當時還不到20歲,而孫何已經43歲,又曾是科舉狀元,深通經義,對浮華辭藻尤為鄙夷。
但總之,柳永並沒有因為寫詞「贊諛」孫何而得到實質性幫助。
知曉了這些「黑歷史」,那就能知道晏殊、蘇軾等人為何不待見柳永了:
詞作庸俗,失了文人士大夫的雅致;多行幹謁,失了文人士大夫的風骨。
但所謂「一得一失」,正是因為柳永創作了大量的「俗」詞,使得市井百姓聽得懂,所以傳唱更多,由此博得了極大的名聲。
但有一個問題需要注意,市井百姓並不是不知道蘇軾、晏殊等人的詞作是好的,只不過柳永的詞恰好契合了他們的認知水平而已,畢竟其中有大量的如「恁麼」、「無個」等口語。
而如今來看,柳永之所以名氣依然很大,恰恰是因為他的一些不俗的作品,比如《蝶戀花》、《雨霖鈴》、《八聲甘州》等等。
客觀來說,蘇軾等人對柳永的這些作品也是持肯定態度的,認為《八聲甘州》裡「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一句,「唐人高處,不過如此」。
柳永最後也完成了科舉及第,但卻是另開的「恩科」,含金量就不高了,所以最終也只不過是擔任了一些小官而已。
可見其人雖然在寫詞上有「雅俗並陳」的能力,但更喜歡創作一些邀名的「俗」作,這也難怪遭到當時的主流文壇鄙夷了。
蘇軾說秦觀寫詞越來越像柳永,秦觀:我還沒墮落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