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跑到山上念佛,引吭高唱「誰念南無阿彌陀佛」,語音與腔調,悽清悠揚,在幽闇寂靜的山嶺間,聲聲傳來,令人心有戚戚焉。
他的衣裝極為簡單,不論嚴寒盛夏,只是一衲在身,別無長物。飲食不僅是粗茶淡飯,不揀美惡,甚至連果皮、字紙、花生殼,都可以撿來吃。他一生不倒單,在金山寺雖住了二十七年,未曾佔據一寮、一單,每到夜晚,任何處所,雙腿一盤,就可以參禪入定。他逢人便磕頭,自稱「弟子」。平常除了打坐參禪外,就是在外遊化,藉著為人治病,替金山寺募化齋米。
民國十年間,天津地方有一位將軍,名叫趙永修,他到功德林素餐館吃飯。堂倌看他是一位吃素的將軍,特地擺上一桌上好的菜。趙將軍問是什麼菜,堂倌高高興興一一指說這是清燉雞、紅燒肉、魚翅、燕窩、火腿,說了一大堆。說罷,趙將軍兩手把桌一推,譁啦一聲,把一桌菜都打翻在地下,指著堂倌罵道:「混蛋,你們明明知道俺吃素,為什麼做這些葷菜給我吃?」那家功德林素菜館經過這一鬧,再也不敢做這些假雞假鴨假魚假肉了,把一些菜名都改了,改叫什麼羅漢齋、虛空粉、八寶湯、歡喜元子、龍華大會、觀音餃、六合餅。這一段故事,已經在北方傳為佳話。
活佛,他自然歡喜人家吃素。但是他見著人吃葷,他並不板起面孔教訓人家,只是笑嘻嘻地走了攏去,帶著開玩笑的語調說:「喲!你又在吃你的老祖宗啊!」他教化人的方法是如此權巧,也有很多人受到他這句話的啟示斷葷吃素做了佛門弟子的。
說到活佛吃飯,也算得是個笑話!他吃飯是沒有一定的數量的,三碗兩碗也是一餐。如果有人向他奉敬飯,就是十碗八碗他也吃得消。他從來不說飽足,也不說不夠,來者不拒,送到手就吃。這也是與人不同的地方。他還有一種美德,他不好財。非但不好財,簡直是不要錢,不使用金錢。世人都說「錢」是有用的東西,可以通神,可是錢在活佛身上就沒有絲毫作用了,他不知道「錢」是什麼東西。如果人家把鈔票送給他,他就會當作字紙捏成團丟在口裡送下肚皮。他一生沒有用過「錢」,好像討厭這個東西。
說到活佛的行動,有許多地方是令人不可捉摸的。他雖然是個出家人,卻少同和尚打交道。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有三百天是同在家人打混。住廟的時候很少,整年躲在俗人家裡,同男女信徒一道喊唱「誰念南無阿彌陀佛」,這是他唯一的活計。平常要到金山寺去尋他,那是不容易見著他的,必須向他的在家弟子方面打聽,方可以尋著他。他一動念,說走就要走,也不要人家陪送,有時竟不辭而別,也有時不請自來。來去自由,無掛無礙,除了隨身一件款式特別的圓領長袍以外,別無他物,至多加上一條齬齪手帕。外加上一雙長筒棉襪。他並不覺熱,腳上也沒有臭氣,也不流汗水。他一到冬天,反而只穿一件單衫,打雙赤腳。他這種反常的行動,人家看了奇怪,他好似家常便飯,無所謂。
活佛他不計走到哪裡,除了顯示他的隨身法寶那一句「誰念南無阿彌陀佛」之外,還有一套替人治病的本領。可是他並不掛醫師牌子,也不標榜他會治病,只是有緣遇著他,他才露一手。他不露便罷,他一露就是「妙手回春」,使病人馬上霍然痊癒,真能拔苦與樂。我想,人家都稱他是活佛,也許因為他能解除病苦的緣故。他給人治病,也同他唱念「誰念南無阿彌陀佛」一樣,與人不同。一、不按脈搏,二、不開藥方,三、不燒香畫符請神,只是把他那隻又厚又大細如軟棉的手掌,在病人痛處按摩。如果人家是生瘡疤,他就用嘴巴在瘡疤上去舐吸。假如是內症,他就把他的鼻涕捏上一把,再加口水一拌,給病人吃。這同「濟公活佛」治病把身上垢膩搓成團給人吃頗相仿佛。看見他給人治病,有時覺得噁心,有時也使人感動得流淚。因為他舐吸人家瘡疤上的膿血,並不吐出,完全吞下肚去,這豈是普通人所能做到?只有慈母對於兒女,才不嫌齬齪骯髒。他這一種慈悲動作,正是他方諸佛讚嘆釋迦佛的那句話:「能為甚難稀有之事!」這也是活佛的偉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