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河鐵道之夜》的封底印著這樣一句話:沒有全人類的幸福,就不可能有個人的幸福。這也是作者宮澤賢治一生所追求的幸福。作為日本家喻戶曉的童話詩人,他嘗試著用自己的童話,帶給人們覺醒和幸福。
《銀河鐵道之夜》最後一頁
宮澤賢治出生於富商之家,雖然他的童年伴隨著饑荒、洪水、海嘯、日俄戰爭和第一次世界大戰,但是宮澤賢治的生活和學習依舊基本能夠在正常的軌道上進行。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情感世界也是一帆風順的。
十四歲時,他同寢室的好友藤原健次郎去世。十六歲時,他的姑姑去世。十七歲時,祖母去世。二十一歲時,祖父去世。二十六歲時,他的妹妹登志去世。妹妹的去世讓宮澤賢治備受打擊。三十七歲時,他的合作夥伴河本義行淹死,三個月後,宮澤賢治本人也因為病情惡化與世長辭。
在他短暫的37年歲月中,創作了許多經典的童話故事,作品中塑造了不少和夥伴告別的場景,以及和妹妹一起傷心哭泣的場景,不免讓人聯想到,這或許是他對童年夥伴和妹妹的追念。
《銀河鐵道之夜》是宮澤賢治在二十八歲開始作的一本童話集,童話中交織著純真和浪漫,在現實與夢境中來回穿梭,雖然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多是悲痛的結局,但這也正是宮澤賢治童話獨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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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的沙粒全都是透明的。的確,那些都是水晶、黃玉,還有些有著彎彎曲曲的線條,或是從稜角發出霧般青白色光芒的剛玉。」
「玉米在風的吹動下沙沙搖動,那壯觀的蜷曲起來的葉子尖端,沾著好些露珠,如同白天吸收了充足日光的鑽石般,閃爍著紅色綠色的璀璨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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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就是《銀河鐵道之夜》中主人公喬萬尼所看到的銀河夜景,宮澤賢治用他豐富的想像力,為喬萬尼編織了一個浪漫而又美好的夢。也為我們這些讀者。
喬萬尼是個貧困孤獨的少年,母親臥病在床,父親離家,被同班同學嘲笑,這一切都讓敏感的喬萬尼並不快樂。他唯一的朋友只有康帕內拉。
所以在喬萬尼的銀河鐵道之旅中,他和康帕內拉兩個人上了火車,沒有其他討厭的同學。在這趟銀河旅程中,他們遇到了對什麼都讚美的捕鳥的人,遇到了兩個失去父母的孩子,遇到了在挖核桃的學者,看到了正在跳舞的印第安人······
當其他人都漸漸下車,甚至最後連康帕內拉都不見了的時候,喬萬尼醒了。就在喬萬尼回家的路上,他看到眾人圍在河邊,說著康帕內拉剛剛為了救人,現在還沒有上來的事情。
原來,康帕內拉剛剛就已經死了,那趟列車上的人都是即將踏往天國的人。喬萬尼陪他的好朋友走過了最後的旅程。那是一段美妙的,浪漫的,幸福的旅程。
這種純真的美好在其他日本動畫作品中也可以找見,比如《櫻桃小丸子》,印象很深刻的一集是小丸子用同學家的舊桌椅、佐佐木爺爺送的漂亮的花,在庭院裡布置一番,邀請小玉來做客。雖然簡陋的桌椅和旁邊晾著衣服的曬衣杆,並沒有多少美感,但卻是貧窮下的小小浪漫,充滿童真和夢幻。
小丸子簡單的幸福
值得一提的是,《銀河鐵道之夜》中有一段關於聽覺的描寫:
「風不再吹,火車也停下了,萬籟俱寂的原野上,只有時鐘的鐘擺在嚓嚓地刻畫著準確的時間。
遙遠的原野盡頭,微弱的旋律如絲線飄過來,就那麼切入鐘擺聲音的空隙。
這是《新世界交響樂》啊!」
這首德沃夏克所作的《新世界交響樂》的第四樂章,也正是《櫻桃小丸子》中常用的背景音樂,這段激昂的音樂把孩子們帶進充滿希望的新世界,溫暖深情,而又雷霆萬鈞,就像是新世界對不幸生活中人們的召喚。
與《銀河鐵道之夜》類似的,還有《黃色的西紅柿》。講的是相依為命的兄妹倆,種的西紅柿中長出了金黃色的西紅柿,兄妹倆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碰都沒有碰金黃色的西紅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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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兄妹倆被美妙的音樂聲吸引,循著聲音來到了一處廣告牌,是人氣爆滿的表演場,兄妹倆看著人們在入口的地方給黃金,就可以進入表演場。哥哥飛快地跑回自己家的果園,摘下四顆金黃色的西紅柿,又飛奔到廣告牌那裡,對妹妹說,「可以了,我們進去吧」。
但是一切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美好,管理人看了看西紅柿,一邊大罵兄妹倆,一邊把西紅柿丟向他們,其中一個重重地打在了妹妹的耳朵上······
當現實與童真碰撞,現實變得一點也不浪漫,童真變得愚蠢。
兄妹倆一開始聽到遠處的音樂聲,所感受到的是
「從遙遠的原野那方隨風傳來了無法言喻的奇妙樂聲。那真是,美妙的聲音啊!那樂聲雖然在風裡斷斷續續的,卻仿佛帶著一股鈴蘭或天芥菜的香味。」
最後卻變成
「等他們逃到一片闃黑的山丘之間,培姆佩魯也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那種悲愴的感覺,你一定不曾經歷過。
培姆佩魯緊緊地握著拳頭,奈莉不時地咽著口水,兩人越過了長滿樺樹的漆黑的小山丘,回到了家裡。」
這對不幸的兄妹和其他嘲笑的人有著明顯的反差:一邊是不知黃金為何物的孩子,一邊是無情的大人,在純真的兄妹眼中,金黃的西紅柿和黃金一樣珍貴,而在大人的世界中,西紅柿一文不值。大人世界的殘忍也是宮澤賢治一反其他童話小說的習慣,給了兄妹一個悲傷的結局。
圖源《螢火蟲之墓》
這也是每天都在上演的,鐵凝的《一千張紙糖》裡,也滿是對大人世界的殘忍(至少對於孩子來說,欺騙是殘忍的)的控訴,大人無時無刻不扮演著「先知」的角色,但對孩子的無知卻又沒有真正的先知該有的慈愛。
在《富蘭頓農校的豬》裡面,提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概念:有一種所謂的《家畜撲殺同意籤署法》,裡面規定,任何人想要殺家畜,那必須向家畜取得死亡承諾書或是在該承諾證書上有家畜的同意籤字。
圖源《千與千尋》
這隻富蘭頓農校的豬自然不想成為別人的食物,而且因為擔心被吃,食慾也不如以前,但是校長和畜產學老師卻認為豬的憂鬱和食欲不振是「不識抬舉」,在校長和老師的威逼利誘下,豬在承諾書上按下了自己的蹄印。
籤下承諾書的那一刻,豬就變成了有分量的豬肉,畜產學老師將豬綁起來,給他強制肥育,聽到學生們討論自己有七鬥重的時候,豬哭得非常傷心
「真的是太過分了。居然把人家的身體用升鬥衡量!還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不多日,助手拿起長長的尖刀刺進豬的咽喉。
「那晚的夜晚明朗,金牛宮燦爛明亮.二十四日的銀角,散發著冷光的弦月,將一道藍白色的水銀光芒,射進天邊的雲層,就在冰冷的白雪中,如同戰場目的似的雪堆底下,豬的身體被洗得乾乾淨淨,分成八大塊埋著.月兒靜靜地飄過.夜色更是冰涼如水。」
宮澤賢治以一隻豬為主人公,從豬的掙扎到待宰的心理過程描寫得十分細膩,顯而易見,豬在強者的面前,只能同意,別無他選。即使是所謂的自願書,也只是強者為獲得利益時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諷刺的是,在《富蘭頓農校的豬》這一則後面,緊跟的一則故事就是《素食主義大祭》。關於這場素食主義大祭,很多反對派拿出「植物也是有意識的,既然不想傷害動物,為什麼又要傷害植物?」、「動物並沒有死亡的概念,它們只知道吃喝睡,如果只因為自己不了解,覺得其他動物也都像自己一樣不想死,那實在是一種很不成熟的想法。」等等角度對素食主義者進行質疑,就在素食主義者快要氣急敗壞的時候,小說突然反轉,原來這只是大祭的主辦方為了助興請人來演戲的罷了,原來這一切的面紅耳赤都只是無意義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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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需要素食其實根本沒有爭論的意義,就像是《富蘭頓農校的豬》中的承諾證書一樣,反正也並不會聽取動物的聲音,一切都是人類自己假象、自己臆造、自導自演、自娛自樂的產物罷了。人類只想代替動物發聲,並不真正想聽動物的想法。
像《富蘭頓農校的豬》中一樣,將人與豬打破生物界線,共同作為故事主人公的故事還有《奧茨伯爾與大象》。奧茨伯爾是個黑心的廠主,他哄騙白象作為他的勞工,開始白象感嘆「啊,辛勤的工作真是令人愉悅呢!真是神清氣爽。」
慢慢地,隨著奧茨伯爾減少白象的食物、增加白象的工作量,開始變本加厲地虐待起大象,大象開始說:「好痛苦啊!聖母瑪利亞。」後來白象的同伴得知白象的遭遇,前往村莊就出了瘦了不少的白象。
一個很傳統的黑心廠主和善良勤勞的工人的故事,只不過將善良勤勞的主體變成了強壯團結的大象,這種理想化的改變,讓故事擁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但是,事實上,真正的勞力仍然在黑心的廠主手下遭受非人的虐待。
宮澤賢治在童話中多次以底層人民對主角講述,這與他富商家族的出身似乎有些矛盾,但其實,他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因為厭惡家裡以榨取貧苦農民為手段的事業並對於未來感到失望的緣故,每天過著煩悶的生活。
再加上宮澤賢治成長的年代饑荒、天災不斷,宮澤賢治在後來致力於農業發展,幫助農民改善農業問題,經常為解決熱稻病和旱災而四處奔走,甚至因為辛勞過度染上肺結核,年僅三十七歲便離開人世。
宮澤賢治的一生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沒有全人類的幸福,就不可能有個人的幸福。」他十九歲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盛岡高等農林學校的那一刻,就預示了他光輝而短暫的一生,一直踐行著「為了全人類的幸福」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