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家裡最苦最難的人。
寫出這句話,我的眼裡就眶滿了淚水。
我們一家七口全靠父親養活。父親弟兄三個,他是長子,上有一姐,下有二妹。因本家大爺是國民黨軍官落腳在美國,爺爺在文化大革命中沒少挨批鬥,好幾次爺爺受刑不過,想要自殺,都被爹死拖苦勸過來。奶奶是個接生婆,頗受鄉親們尊重,可憐不幸早亡。爹是大孝子,生怕爺爺再有個好歹,便加倍的操心,再加上娘又有病,真不知道個性堅忍的他暗地裡吃了多少苦。爺爺晚年身體不好,我常記得父親拉著我去陪爺爺開心說話,給爺爺端茶倒水、添柴燒炕,一直到很晚,安置爺爺睡下,他才回來。
爹總是天不明就起床,把病娘安頓好,給爺爺問過安,趕緊上班走。
上班的工資不夠花,爹就利用下班的時間在山上割草、砍柴。砍柴解決了燒煙難,割下草曬乾後讓拉礦的車給捎下山來,再賣給生產隊。還有就是割荊條,村裡人蓋房編笆少不了用它,也能賣錢。我幼小的記憶裡總是父親割草、扛草、擔草、擔柴的影子,他瘦高的個子扛大了我的童年、少年。
二、爹是眾人心中的故事大王
爹在鎮裡採礦隊上班,上班的礦點兒叫八百,顧名思義那地方海拔800米。從家到礦點不只是高,而且很遠,10多裡地,緊走也得一個來小時。每天還要自帶乾糧,乾糧不好,往往是糠窩頭,再不就是紅薯、蘿蔔。中午飯乾糧就上水就算一頓。
爹是那種樂天派,喜歡苦中作樂,再加上滿肚子都是從爺爺奶奶那裡聽來的故事。工作間隙,他就把一段故事講給工友們聽,給艱苦中的工友們帶來歡樂,大家也就都很尊重他。他又是礦上帶班的班長,大家都尊稱他:「江班長」或者「老江」。
一有空閒,大家就吵嚷著:「江班長,來段兒小古兒(故事兒)。」而父親則是有求必應。
爹開講的時候就是礦上那些叔叔大爺們最快樂的時光。
爹沒念過一天書,不識字,但是博聞強記,記憶力驚人,什麼故事他一聽就會講,而他講的故事又幽默風趣,百聽不厭,那種快樂而有趣的情緒感染了很多人,當然也薰陶了我。回頭想想,爹的小古兒真頂戧,居然讓我們在那麼貧窮的日子裡也算有滋有味地幸福地過了下來。
我很驚嘆爹的記憶力,我想,若不是家窮沒念上書,我爹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當然,爹也有煩惱不想說話的時候,若這時纏他講小古兒,他就會沒好氣地搪塞我:「想聽大古兒還是想聽小古兒?」
我一聽還有大古兒,就說:「大古兒,大古兒。」
爹說:「大古兒?大古兒就是咚嘣咚嘣咚,咚嘣咚嘣咚!」
我還直著耳朵正聽,就問:「還有?」
爹裝迷糊說:「還有?還有就是咚嘣咚嘣咚,咚嘣咚嘣咚!」
我明白上當了,就趕緊糾正說:「不不不不不!我聽小古兒。」
爹說:「小古兒?小古兒就是嘚不嘚不嘚,嘚不嘚不嘚!」
我又氣又笑地抗議說:「不不不不不!我要聽小古兒——」
爹說:「小古兒?」
我說:「嗯!」
哪知爹還是裝迷糊:「小古兒就是嘚不嘚不嘚,嘚不嘚不嘚!」
算算算!我知道纏不出來,只好作罷。娘的病讓爹很是撓頭,但他從來不曾說一個「難」字。
三、娘不在了,爹就是娘!
那年娘走了。我想娘,就對著爹哭:「俺想娘……」
爹撫摸著我的頭輕輕嘆口氣說:「想娘就把爹當成娘吧!娘不在了,爹就是娘!」
我一頭就撲在爹的懷裡,大哭。
爹也哭了,拍著我的背,好像表決心一樣定定地說:「好孩子,我一定,會把你們,都,拉扯大的!」
四、看著你們都有了出息我就高興
正因為自己沒文化,爹深深感到吃了沒文化的虧,所以對子女上學的支持,可以說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爹說:「看著你們都有了出息我就高興」。
要得富,出人物。爹心裡明白得很。
爹給我講:「早頭上咱家出過兩代了不起的名醫哩。災荒年流行瘟疫,你那老成爺爺救活過好多人,十裡八鄉的鄉親們還給他送過萬民傘哩。」爹說這話時,滿眼洋溢著驕傲的光澤。在他看來,那萬民傘仿佛就是我們整個江氏宗族的榮耀吧!
爹說的這個老成爺爺叫江獻珠,是個遠近聞名的老中醫,是我爺爺的叔伯兄弟,也就是那個在美國的本家大爺的父親。老成爺爺也算是一輩子行醫積善,救人無數,這算是祖上有德了吧,出了本家大爺這個國民黨的空軍少校,後來僑居美國洛杉磯。八十年代還回來過,他高大挺拔,聲如洪鐘,全然不像年近八十的老人,依稀還能看見他當年當將軍時的影子。他老人家本來也是江家的榮耀,但在文革中卻被視為反面的典型。
但在我爹眼裡,有文化是天經地義的光榮。所以他不遺餘力地供養著子女們的上學。
把大哥供到高中畢業是最讓我爹驕傲的事,因為那時候,全村也沒幾個高中生。二哥被供到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也就只好作罷。姐姐上到小學三年級,因為娘有病,經常需要有人照顧,只好輟學。我爹常對我說:「可苦了你姐姐!我最對不住的就是你姐姐!」四弟上到初中,學習不好,早早輟學了。
而我本來學習最好,爹在我身上操心也最多,可惜我到了初三偏偏迷上了文學,夢想著要當什麼作家,所以偏科,考試也就不太理想,沒有考上重點高中,本來能上普通高中也還不錯,又因為好高騖遠,就沒有讀完。這讓父親很不高興。
唉!回頭想想,做兒子的不能做到讓父親高興滿意,這算是我的第一宗大不孝!我非常慚愧地奉勸天下為人子女者,千萬不要忤逆父母呀!不要等到父母不在時,留下像我一樣的慚愧!嗚嗚!
是的,爹的確像娘一樣,不,爹是既當爹,又當娘,把我們辛辛苦苦的拉扯長大,可惜做兒女的卻不能充分體會他老人家望子成龍的一片苦心。
五、爹為五個兒女都成上了家
說起來,大哥算是爹和娘最聽話、最領事、最能幹的好孩子。
當年大哥主張把老四送人,正是因為他是老大。他深深的認識到家庭的貧困現狀,希望把老四送給別人,那樣老四也不一定就過得不好,而父親的壓力就會小些,母親也就不必拖著病身子再來多哺養一個小孩子,全家的日子就會松拴些。實在講,為家庭大計著想,這也未免不是一種明智之舉。只是他沒有體會到父母對兒女的那種難以割捨的愛。所以大家都有點兒怪他。
多少年之後,父親還讚許我說:「堅決不同意把老四送人是你做的最對的一件事了!」或許是我當時出於天性的言語、舉動改變了父親的主意吧,也許父親當時受了大哥的觸動,有所動搖,否則就沒有那次開會的必要了。
事實上大哥非常優秀。他的勤快和能幹遠勝於我。大哥除了上學間隙或假期幫父親幹活或者上山割草掙錢外,畢業後更是成了家中的頂梁柱。他早早地學會了趕大車的本事,在生產隊裡率先趕大車上山拉礦搞副業。起早貪黑的勞動不僅鍛鍊了他,使他雖然個子小卻特別能幹而且較高的收入也使家裡捉襟見肘的開支得到緩和。
應了一句老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隨著大哥二哥的相繼成熟和長大,爹的心裡總算有了一些成就感。多少次,我跟著爹和哥哥們到自留地裡幹活,不管是翻地、鋤地還是割麥、薅苗兒,常會看見爹停下來,拄著鍁把或是掂著鐮刀在那裡笑眯眯地欣賞大哥二哥默默的勞動比賽,然後就會催我:「三的哎,快點兒!」而我好像不是父親期待的那種種地的料兒,也許是還小吧,我拼了命的追趕也攆不上哥哥。
那一年,大哥二十三歲,爹與大哥一起到五裡外的白土窯拉回白土當石灰,把小南屋粉刷一新,又將大哥的木匠師父請來打家具,辦嫁妝,請來畫匠李老師畫炕圍,刷門窗。高高興興地把大嫂娶進了家門,我們家也就算有了第一房媳婦。
姐姐也到了成人的年齡,卻遲遲不肯出嫁,她念叨著「三的還小,四的還小」,一直拖了好幾年。到後來,就近嫁了出去,婆家還不到百步遠,為的也是能隨時照顧我們,而且到爹老的時候也好能夠隨叫隨到。爹常常對我們說:「你姐姐是老忠臣!」事實上也是,對爹照顧得最多、最體貼、最周到的,只有姐姐稱得上。她總是默默地給爹縫補洗刷,從來沒有一句怨言,街坊鄰裡都說:「天下少有這樣的閨女」。
給姐姐成了家,接著就是給二哥成家,家裡已經不能容納,爹就費盡周折,下搬人,上訴苦,總算弄到一張批條。爹舉起意來,說蓋就蓋。借錢物、請匠人,起石頭、紮根基,夯大坯、和黃泥,砌磚、壘牆,釘椽、上梁,割條、編笆,瓦頂、抹牆,安門,漆窗。數月間,一排嶄新的瓦房就算蓋成,第二年央人說媒,把第二房媳婦娶進新家。
爹在六十歲前,圓滿地完成了為子女都成上家的心願。聽人說,四弟結婚第二天,看見他老人家默默地前往娘的墳前去過,在那裡,他默默地呆了好久。我想,爹一定是把這個好消息,去給娘分享,讓她泉下有知,放心、高興一回。
六、「後娘計劃」的失敗
我是個志大才疏的傢伙!
那二年,我浪蕩在社會的河流裡。作家夢像一簇兒點燃了就不能熄滅的聖火靈苗兒,忽明忽暗地勾引著我,讓我欲罷不能。我和文友一起辦起新荷(取「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意)文學社,還親手刻版油印《新荷》文學小報。我們痴痴迷迷地寫著,唱著,夢著,想著。有一首歌《我的未來不是夢》,那就是我當時生活的最愛唱的歌。
但當我靜下來的時候,還是不能不想娘。想著娘就想起了爹,想著想著就覺得爹很苦、很可憐,不覺得就哭了一場,忽然就萌生起為爹找個後老伴的怪想法兒來。再怎麼說爹還不算太老,找個後老伴也不為過,將來他老人家還能有人照顧,我們也就當又有了個娘。說到娘,我的心頭一震,心裡便開始盤點合適的人選,漸漸也就讓我想出了一個。
我幻想著,如果僥倖成功了,那個寡婦嬸子——她肯定能對爹好,而且也能對我們好,而我們也能對她好。
想來想去,就想找個機會探探口風,給爹好好做做思想工作,或許能說得他老人家心動,我就再搬個媒人去做那「後娘」的工作。
「探風」工作在柿坡谷地進行。
我和父親一邊薅苗,一邊溝通。
「爹,你今年四十幾?」
「還四十幾?我都五十了!」
「五十也不算太大,人家東頭XXX六十多還找了個後老伴哩, 你就……(『沒那意思?』四個字我讓爹去想)。」
爹分明聽出了我話裡的意思,臉一本,對我苦苦地說:「三的哎,你有空兒呀,就幹點正事兒,不要整天胡來墨裡地抽猜這些沒用的!我這輩子能給你們都成上家就算不錯了,你還再指望咋的?!」
一席話說得我啞口無言,心血來潮的「後娘計劃」也就宣告失敗。
七、擇交不慎讓我虧了孝道
這期間,我特別崇拜一個小學老師,他文採好,寫字好,棋藝高,算盤精,唯一缺憾就是小兒麻痺,兩腿殘疾。我把他當成良師益友,又當成幫助對象,既佩服他又可憐他,後來發展到事事聽他,處處幫他,言聽計從,無所不談,整天和他打混在一起,喝酒,聊天兒,練字,唱歌兒。最後發展到要和他一起開書店,我賣書,他當會計。
我和他的交往引起了爹的強烈不滿,他痛斥了這個人的種種缺點,責令我與他斷絕往來,就是來往也要把握分寸,以免吃虧上當。
然而剛愎自用的我已經越陷越深,哪裡聽得進去?我對父親說:「你也太小看人家啦!古人說為朋友能賣黃驃馬,更何況他那樣可憐,怎麼會騙我呢?我又咋能撇開人家不管?」
我這人待人太實在,只要我認準的,總是照眼兒串皮條——一根筋走到底,又喜歡自以為是,自高自大,不撞南牆絕不回頭,哪裡聽得進父親的苦言相勸?後來的結果驗證了一句古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書店賠了,不僅給我心裡造成巨大痛苦,更是把父親氣得夠戧,爹說:「當時我咋說你來?你不想聽!待人家比對我還好,結果咋樣?以後,千萬千萬要長記性呀!」
爹一輩子從來沒有打過我一指頭,即便是我這樣忤逆他,他也一樣。
書店的事情還未了清,應徵入伍的通知書下來了,我只好響應祖國的號召,悵悵地登上了北去的兵車。
八、父親送我三句金言
二十四年前,父親送我當兵,諄諄教誨我三句肺腑之言。
爹說:三的哎,到了部隊,你可要緊緊兒記住我三句話——
第一句:
三的哎,做人,不能事事光想著自己,要時時惦記著別人。
世界上啥東西最貴?一不是金子,二不是銀子,而是人品。
第二句:
你看那一片樹葉兒,有向陽的一面兒,也有那背陰的一面兒。
到了部隊上,要跟哪些好樣兒的學,可不能讓人家戳咱脊梁骨!
第三句:
三的哎,一去三年,你可不能空著手回來呀!你看見那些庸庸碌碌當兵回來的人沒有?我是把你當作去上大學一樣送走的呀!
最後還語重心長地叮囑我說:「三的哎,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你當自重啊!」
爹的三句話很偉大,很經典,一點也不像個沒文化的人。
我分析爹的第一句話,就是教我怎樣做人,他把自己的愛恨都濃縮在了其中。他,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爹的第二句話就是教我怎樣幹好工作,當好兵,往大裡說,這就是愛國。他愛國,教我也愛國。
爹的第三句話就是教我幹出成績,在部隊的大熔爐裡鍛鍊成才。他把部隊當成了大學。望子成才,是爹最大的夢想。
爹的話我當一輩子銘記不忘!
九、部隊受挫,我讓父親失望了
三年轉眼過去了,我也確實得到了鍛鍊,但卻辜負了父親望子成才的期望。
或許是我太沒出息,也或許是父親想得有些簡單。照父親想來,三年熔爐就可以把我打造成才。但他哪裡知道,我的命運是多麼乖舛!我,不是那種一帆風順的人。
部隊上吃盡百般苦,我都不懼!怕的是懷才不遇,屢遭妒忌!
新兵連即在《戰友報》發表詩歌,卻遭遇小人讒言阻隔,本應分往旅部,卻被分往基層生產連隊。
半年後,遇上伯樂。考我四大名著,對答如歌。他許我半月內調往旅部。可憐我空等數月,又遇挫折。後來方知,還是那小人背後算我。
說什麼相貌醜陋,不適合與首長打交道?說什麼模樣太差,不適合機關工作?無非是他已在那裡兩年,無非是他也愛寫所謂的「詩歌」。
這小人就是我命裡的剋星吧!他將我當泥團任意揉捏。我曾經將他恨鋼牙咬碎,也曾經寫寓言明諷暗唾!但現實不容情難以更改,伯樂也無奈何來信斥責。
思進步誰不想出人頭地?細想想我也就心平氣和。是庸才才不會遭人嫉妒,真鐵漢自不畏受盡天磨。天作考,有情何懼風霜苦?地證我,大愛不怕挫折多。正是——
軍旅不遂意,地方亦如此。
狂風摧秀木,真實原不虛。
苦力笑我瘦,重活體難支。
量才揮筆墨,得水正如魚。
熬夜寫材料,為人做嫁衣。
坐過辦公室,當過小編輯。
工作不少幹,工資卻偏低。
重用不重待,常當傻子欺。
生活沒保障,無力養兒女。
可憐為人父,可憐為人子。
有才卻無財,多見白眼歧。
為爭一口氣,辭職賣玉米。
東爐販焦碳,西村寫標語。
也曾學裝潢,也曾漆家具。
也曾歌舞團,吹號唱歌曲。
也曾做展牌,也曾割玻璃。
也曾遭車禍,差點命歸西。
也曾去自考,歹徒亮刀子。
常遇奸人騙,多被人算計。
總遇好人幫,替我解難題。
還有好朋友,患難見知己。
細思苦命人,卻也多福氣。
挫折原是寶,礪我長鬥志。
閱歷也是寶,使我長本事。
小人也是寶,當我磨刀砥。
恩人更是寶,教我有情誼。
幾番沉與浮,也算有進取。
牢記孟子言,大任敢承繼。
十年磨一劍,今日非他日。
他日劍出鞘,圓父送行意。
莫笑成熟晚,我是笨玉米。
自待秋闈裡,江郎效老庾。
十、爹為我留下了一根無價的拐棍
至今,我不敢說我是個孝順的兒子。忤逆的我,曾經使他老人家的心靈多次蒙受了嚴重的傷害。
現在想想,或者如我妻子常念叨的一樣,爹也有這樣的偏心、那樣的錯誤吧!但我想可能都是誤解,或是我們不能設身處地地替老人著想。即便不是誤解,但父親也不是聖賢,何況即便被稱為聖人的孔老夫子不是也在二千五百多年後的文革中,又被重新拉出來錯批一通嗎?更何況沒有父母就沒有我們的一切,從這個意義上講,就像一棵玉米不應該埋怨種玉米的老農一樣,父親縱有千錯萬錯也輪不上我們一個做兒女的晚輩兒來隨便指責。還有一層深意我們一定要理解:沒有那個農民不盼著自己播種的玉米豐收!不是嗎?
不能忘那一年,我出了車禍,父親護守在我的身邊。那一夜,我們父子二人交心,探討了很多如何解決家庭矛盾的問題,父親看我好像是長大了,很是欣慰。
我說:「爹,你的老三不是個讓你省心的孩子!我就像一棵晚熟的玉米,別人都被收割了,我還自個兒一個人在那裡孤零零的長著,但是請你放心,多長那麼多天的晚玉米一定會比早熟的玉米更香甜!」
我看見爹會心地笑了,笑得像個老小孩兒。
那一年,我扛著行李送女兒到邯鄲一中上學,天下著中雨,女兒的宿舍急速間得不到安排,我們躲在房簷下,心裡很不是滋味。
沒耐心的女兒,第一次背井離鄉到這麼遠的地方上學很不習慣,急得一個勁兒直哭,哭著哭著就想娘,就產生了不在這裡上學的念頭,因為在老家上學可以經常回家,又可以經常看見娘。
我很著急,正無可奈何間,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爹當年的話,我對女兒說:「曉,聽爹話,要堅強,有爹在這兒就跟娘在一樣,娘不在的時候,爹就是娘!」
女兒也向我當年撲在爹懷裡一樣一頭撲在我的懷裡,說:「爹,你真好!」
那天,我悉心地陪著女兒、安慰著女兒,幫著女兒鋪好了床鋪,整個過程就像當娘一樣,讓女兒在這所學校徹底的安下心來。後來,女兒考上了大學,嘗到了甜頭,今天的她,已然是一名人民教師,但女兒想不到,這裡其實也有爺爺的一份功勞。
父親是一本豐富而複雜的大書,遠不是一篇散文就能寫深寫透的,而且全面地對父親展開闡述也不是本文的主題,我想說的是父親給予兒女的那種大愛和母親是一樣的,不論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一切正如他說的那樣,娘不在時爹也是娘,他賭上了他後半生的幸福,樸實無華地一點點證明了這個真理。
去年,也是一個冬天,我又當爹又當娘的父親,整整八十歲的老父親,終於頂不住歲月的侵襲,走了。
咽氣的那一刻,我卻沒有能在場。都是因為忙,因為怕耽誤掙所謂的錢,妻子催著走,父親讓著去,也因為我太傻,我不跟事。我只是見當時看上去,父親氣色很好,有說有笑,就疏忽了,卻不知道這正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我攥著爹的手說:「爹,你等著我,我處理處理馬上就回來!」我剛強的老爹臨了還讓了我一把:「我沒事,你忙你的去吧!」這就是我的老爹,一向精明的他一定知道這是最後一別,但他還是放我離開了他。
當我剛返回了城裡還未下車,就接到父親已經病故的消息。我萬分的懊悔,當時就在車上捶胸頓足淚流如注起來。我要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打死我都不會離開,我這是何苦?我又與心何忍?我真是愧對慈父,枉為人子!但無論如何深深的自責,都已是無濟於事,爹已經走了!我再有一萬顆孝心也換不回我的老爹,他老人家養我老三這樣的不孝子究竟有什麼用?
我的爹娘,一輩子也沒拄過拐棍兒!他一直挺著腰板,直直地活著,卻給我留下一根無價的的拐棍兒——
娘不在的時候,爹就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