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胡孚琛,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員。
禪定是梵文「禪那」(Dhyna)的音譯,早在佛陀之前就載於《奧義書》中,而後佛教各宗派皆修之。據《大般涅槃經》,佛陀入定離欲界諸天而得初禪,依次到二禪、三禪、四禪等色界諸天,又經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等無色界四空天,而後直入涅槃之境,這是禪定修煉人的心靈依次必然經過的境界,丹道之性功修煉亦須遵循這條人類心靈共同的規律。
第一節禪法略論
禪宗乃佛學寶塔頂上的一顆明珠,欲修禪定以求明心見性,首先在行願和見地上必須到位。在這方面,陳健民上師有幾句譬喻:「以無常錢,買出離土,築戒律牆,下菩提種,灌大悲水,施定力肥,開智慧花,結佛陀果。」這幾句話很精要,把見地、行願都包括進去了。一般說來,研究佛學的學者將流傳於斯裡蘭卡、泰國等地的「南傳佛教」稱作「小乘佛教」,將北傳至中國大陸的漢傳佛教稱作「大乘佛教」,將藏傳佛教稱作「金剛乘佛教」,也稱「密乘」。陳健民上師《小大乘修空及密乘大手印、大圓滿、禪宗辨微》云:「密宗屬金剛乘或稱密乘,而禪宗則與西藏密乘之大圓滿同一法系,故當屬密宗,而不屬與密宗對立之顯教各宗。」 「小、大乘同為『修空』,小乘配四諦修空,大乘配『六度』修空,其為修也固難。」「大手印為『能』空,蓋有明體之能,然後以此能空,套上所空便是。故較小、大乘為直接,然較大圓滿為漸。」「大圓滿為『本』空,本空則較能空為頓。」「禪空則為『證』空,最初開悟,已屬證量;非證量物,皆為禪宗所唾棄。故在五事中,禪宗獨高。」「故諾那老師稱禪宗為大密宗。」(《曲肱齋全集》第一冊)就禪宗而論,陳健民上師又分為「聖教如來禪」、「直指祖師禪」、「機用兒孫禪」、「口頭河沙禪」,以祖師禪比白教大手印,以如來禪比顯教般若乘之大中道,唯機用兒孫禪方可比大圓滿。 禪宗之「人無我」和「法無我」都要空,其境界分「入處」、「出處」、「用處」、「了處」四個層次,《禪海塔燈》已辨析甚明,與大手印四瑜伽相比,入處可比「專一瑜伽」,出處可比「離戲瑜伽」,用處可比「一味瑜伽」,了處可比「無修瑜伽」。禪宗之修持,未正式開悟之前,先「參禪」而非「坐禪」,其方式是「看話頭」或「跑香」和「打香板」。某些學者批評禪宗「參禪」而推崇「坐禪」,乃不明就裡之論。禪宗修持者往往多年參訪而不得開悟,但一經開悟即「善自護持」而閉關修禪定,故有「不破初關不閉關,不破重關不入山」之說。《續指月錄》卷十載,寶藏普持禪師印證其徒慧旵悟後,囑以「善自護持」,並送偈云:「見得分明不是禪,竿頭進步絕言詮。發揚祖道吾宗旨,更入山中二十年。」六祖慧能《壇經》云:「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以邪見故。」「道由心悟,豈在坐也!」「住心靜觀,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原是臭骨頭,何為立功過?」由此看來,禪宗以證量授受,以證量顯現體用,並不專注打坐。禪宗之開悟,在於通過參話頭、跑香等方式截斷意識流,使自己的靈明性體顯露出來,證得此本來現成、周遍法界、無執無得、主客一體、離身心意識的空性。有時這種空性的顯露,卻似驚鴻一瞥,稍縱即逝。如人在酒醉時、性交時、灌頂時、驚嚇時、心息相依突入佳境時、先天精氣入中脈時、悶絕時、臨終時、睡眠時、極度勞累忽爾休息時、緊張狀態突然放鬆時,以及打哈欠、打噴嚏、憋急撒尿時、突然愣神時,空性光明顯前,剎那間即能覺知,足見其是一種真實的心理現象。這種偶然的空性顯露,並非寶藏普持禪師所云那樣「見得分明」,尚不是明心見性,只有見米做飯,不動心安住於性地,保任如如,善自護持,才能真正證得靈明性體。
我在《道學通論》中,提出把人類的意識劃分為三個層次。其一為表層的「常意識」,舉凡感覺、知覺、記憶、判斷、推理等日常認知活動,內丹學稱之為「識神」,包括佛學的前五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和意識(第六識),屬「理性思維」的層次。其二為深層次的「潛意識」,即弗洛伊德、榮格等精神分析學家所發現並研究過的人從胎兒、嬰兒、少兒時期留下的心理印痕、心理未成熟時期受刺激遺留的童年記憶、人生的各種欲望、性慾和心靈創傷等印痕造成的非理性意識活動。佛學的「末那(manas)識」大致屬於這一意識層次。這種由埋藏在心理深層的多種人生欲望和生理本能激發的潛意識在背後強烈地影響著表層常意識的心理程序,人們可以從夢境、幻覺、自由動作、癖習、精神病、偏執、妄想等多種心理狀態中破譯出潛意識的「原型」。內丹學將未被淨化的潛意識稱作「心魔」,將淨化了的潛意識稱作「真意」。其三是最底層的「元意識」,內丹學稱之為「元神」,是一種先天遺傳的本能意識,也是一種「靈性思維」能力。 元意識是人類在億萬年漫長的生物進化中遺傳在人的血肉之軀中尚未開發的信息庫,它包藏著人在生物進化史上曾經有過的智慧和潛能。元意識相當於佛學裡的「阿摩羅(amala)識」,也稱「無垢識」、「白淨識」,是阿賴耶識所藏的「無漏種子」,是人身真正的「自我」,內丹學稱作「主人公」。在佛典中,阿摩羅識一般被包含在阿賴耶識中不加區分,故「阿賴耶識頌」云:「浩浩三藏不可窮,淵深七浪境為風。受燻持種根身器,去後來先作主公。」「阿賴耶識頌」云:「浩浩三藏不可窮,淵深七浪境為風。受燻持種根身器,去後來先作主公。」這就將阿賴耶識當作承擔個體的人之業力和習氣的輪迴種子。而《解深密經》則云:「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由此可知,阿賴耶識即阿陀那識,是承擔輪迴的種子(自我),有染分和淨分。其淨分阿摩羅識,相當於丹道中的「元神」。這樣,內丹學的心靈修煉工程,也是一項凝鍊常意識,淨化潛意識,開發元意識的系統工程,同時也是一套發現「自我」,開發「自我」的心靈修煉程序。
在內丹學修煉中,常意識可以凝鍊為「意念力」,意念力也可以作用於外部的自然界和生命界。潛意識可以凝鍊為「陰神」,陰神是人格化了的潛意識,又稱「夢生身」,佛教密宗謂之「中陰身」,具有離體體驗、遙感、遙視、預知等超常的心靈潛能。元意識可以透過潛意識參預常意識的心理活動,展現為直覺、靈感、前知等先天的「靈性思維」形式。內丹家通過「入靜」等心理訓練「排除常意識」(丹家稱「識神退位」),元意識便可顯現出來(丹家稱「元神呈現」),元意識顯現是一種頭腦十分清醒的「無思維」狀態,它在潛意識層次裡激發和應用稱作「真意」。 在內丹學修煉中,元意識經過開發和凝鍊,可以逐步人格化為「陽神」。陽神是元意識的凝聚體,有成熟的人格,是有形有相的本我,可以脫離肉體存在,具有突破時空障礙的巨大神通,這是內丹學研究和修持中須待驗證的一項課題。更為現實的是,元意識通過凝鍊轉識成智,從而明心見性,使自己圓陀陀、光灼灼的「靈明性體」呈現出來。這一「靈明性體」,道學稱為「金丹」,佛學稱作「真如實相」,是一種無生無滅的無分別相,是在「氣離出入」、「心離能所」時呈現的「無雲晴空」般的心靈絕對本體,即所謂人的「本來面目」。要之,元意識之呈現,佛法謂之「見性」,為修煉之開始,可以出「陰神」,亦可稱「開悟」。至若由「開悟」而「證悟」,即證得靈明性體繼續鍛鍊,乾坤交媾罷「陽神」出現,丹家謂之「嬰兒現象」。至於九年面壁而陽神運動自如,即得佛陀之法身,亦達丹道所謂「天仙」之位。藏傳佛教噶舉派「大手印」的修持,須經四次灌頂(瓶灌、密灌、慧灌、勝義灌)和四瑜伽(專一瑜伽、離戲瑜伽、一味瑜伽、無修瑜伽)的修持,則眼、耳、鼻、舌、身之「前五識」轉為「意識」,意識再轉為「末那識」,末那識繼轉為「阿賴耶識」,阿賴耶識又轉為「阿摩羅識」,直到阿摩羅識破而轉為「法界體性智」,便完成了「轉識成智」的心靈修持程序,這個程序在內丹學中稱作「煉神還虛」。「法界體性智」即是道教內丹學中所稱萬劫不壞的一點「靈明性體」,也是佛學的「真如佛性」。阿摩羅識既相當於丹道的元神,也是佛學「去後來先作主公」的「輪迴種子」。在尚未「轉識成智」之前由它作主,但既轉識成智之後,不受輪迴,即由佛性(法界體性智)作主了。阿摩羅識轉為法界體性智之後,其他各識亦隨之而轉,阿賴耶識轉為「大圓鏡智」,末那識轉為「平等性智」,意識轉為「妙觀察智」,「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皆為「法界體性智」之妙用。
道學和佛學都是心物能一元論的科學觀,但道學是「道本論」,佛學是「心本論」,佛陀的「心」相當於道學的「一」,故內丹學在「轉識成智」(即煉神還虛)之後,還有一個「虛空粉碎」、「煉虛合道」的步驟,才能「以心契道」,達到「即心即道」的境界。
禪宗的功夫大多在「神」的層次上進行,需要在見地、行願、持戒、布施諸方面都到位,外表上雖不見其做功夫,而實際上時刻不停地用功夫。禪宗以靈明空性為真如,空性能緣生萬有,謂之「性空緣起」。緣生即因緣所生,不能緣生者為「頑空」,非禪宗境界,而萬有(即萬法,泛指客觀世界的一切存在物)又緣生性空,謂之「緣起性空」。佛學認為人能證得人無我、法無我的「無我性空」,便可不入輪迴,故陳健民上師詩云:「長壽何需藥物功?金丹未就已歸空;自從修習人無我,不在閻王支配中。」禪宗之修持功法,與藏密寧瑪派(紅教)的大圓滿功夫屬同一法系,和丹道中王重陽所傳全真道功法相當,白玉蟾之上品丹法和閔小艮之《天仙心傳》亦可與之比肩。由此可知,先師王沐先生判定全真道北宗功法偏重性功,當屬不謬。先師知非子亦有詩云:「六度之禪最為高,養生極則莫比肩。鉛汞陰陽都揚卻,人心不起道心圓。先天之先惟此是,法身煉就色身全。同類虛空皆可攝,體用動靜相循旋。」先師知非子曾皈依於貝馬布達上師、根桑上師、貢噶上師等,生前與陳健民上師多有交往,曾為陳健民《中黃督脊辨》作序。先師所謂六度禪者,係指第六度般若禪及大手印、大圓滿等法門,就丹道而言,則以無念之念為陰,不息之息為陽,即陰即陽,將同類陰陽和虛空陰陽之丹道精華都攝為一體,故曰「鉛汞陰陽都揚卻」也。
第二節何謂開悟
什麼是「開悟」?永明壽禪師《宗鏡錄》卷一載有「十問」以判定是否開悟,南懷瑾先生《如何修證佛法》已逐條作了講解,讀者自可參看。我從新道學的視角統攝禪學,解讀禪學,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心靈中的靈明性體顯現,謂之開悟。
我們遍觀世界各民族之哲學史和宗教史,發現一切擁有獨立文明和智慧的民族,皆有對世界萬物究竟本原之探索,皆有對宇宙之絕對本體的追求。西方哲人靠理性思維去推究而建立了形上學,然僅能認識相對之本體論,無法認識絕對之本體論。故康德乾脆否定人有認識絕對本體之認識能力,後現代主義哲學家則進一步解構了西方哲學的本體論,解構了形上學,這是西方哲學史的一種悲劇性的終結。靠靈性思維建構的東方哲學則不然,佛陀反求自心,證得靈明性體,這是人類哲學史和思想史上的一大發現。老子則以靈性思維發現了「道」是宇宙的絕對本體,是世界萬物的本原,從而建立了真正的形上學。人的靈明性體與道相合,達到即心即道的境界,則是東方哲人的最高成就,也是人類的智慧之光。人的靈明性體呈現,就會達到主客一體、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境界,得到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粒微塵即大千世界、剎那萬世的心靈體驗,這就是開悟。
陳健民上師著《禪海塔燈》,據《傳燈錄》、《五燈會元》、《指月錄》等所載禪宗公案,將禪宗「開悟」之證量分為「入處」、「出處」、「用處」、「了處」四個層次,讀者自可參究。我今以道解禪,簡單說來,人能截斷意識流,中止邏輯推理,排除理性思維,即是「入處」。這個「入處」,就是古德所謂「用心即錯」的「心識不到處」,故趙州曰:「且什麼處著得?『一心不生,萬法無咎』,坐看三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牛頭《心銘》亦云:「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所謂「虛明自露」,即「色界」和「無色界」的通道,也即內丹學中的「玄關一竅」!人能進而破除「我執」,認準「無我性空」,即是「出處」。樓子和尚從酒樓下過,偶因系襪帶少住,聽見樓上歌妓唱曰:「你即無心,我也無。」忽而大悟,所悟在一個「無」字。此即二祖慧可「覓心了不可得」,也即六祖慧能:「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無俱不計,常御白牛車。」《續指月錄》載寶芳進禪師法偈云:「真性本無性,真法本無法。了知無法性,何處不通達?」亦是此意。人能更進一步激起靈性思維,生機勃勃而事事無礙,即其「用處」。二祖慧可浪蕩於屠門、酒肆,人問則曰:「我自調心,何關汝事?」西天二十二祖摩拿羅尊者亦曰:「心隨萬境轉,轉處復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復無憂。」此即荊州天皇道悟禪師所云「開悟」後「保任」之法:「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陳健民上師又謂「任運之用,非作為之用;離能所之用,非有對待之用。」馬祖道一更謂之曰:「平常心是道,無造作、是非、取捨、斷常、凡聖。」以上為禪的大機大用之處。內丹學以「打破虛空」為了當,禪學則以「萬緣忽息」,靈明性體無染為「了處」。禪學是從心的層面證道的學說,《心經》講「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即是說「無我空性」之靈明性體,本來固有,人人具足,朗然常照,它不是另一個東西「生」出來的,無生故無滅,無滅必有大機大用。丹道之功,也全在這個「生」字上,生即大機大用。人而能修持到六根並用,一心清靜,才尋到禪的了手處。《禪海塔燈》載龍牙禪師頌云:「夫人學道莫貪求,萬事無心道合頭;無心始體無心道,體得無心道亦休。」這「道亦休」一句,便是「了處」,此所以船子德成禪師待夾山禪師開悟後,棄舟入水而逝也。人能參禪得個「入處」、「出處」、「用處」、「了處」,便開悟證得靈明性體,可稱之為「明心見性」了。
世界上有兩樣東西最易障道,一個是權,一個是錢,因之高官和巨商,人性已被異化,靈魂大多扭曲,皆受權和錢的腐蝕而程度不等地造下諸多惡業,故修道最難。人而立志修佛道,必先痛下出離心,和花花世界的名利色權諸貪慾作個了斷,所謂「了則業障本來空,未了還須酬宿債。」百丈山懷海禪師云:「努力猛作,莫待耳聾眼暗,發白面皺,老苦及身,眼中流淚,心中愴惶,未有去處;到恁麼也如此時,整理手腳不得也,縱有福智多聞,都不相救。」祗園性虛禪師辭世偈云:「好去了,好去了。無生路上人知少。他年再有相逢日,大眾修行須及早。」而後又有明本禪師曰:「今之參禪,不靈驗者,第一無古人真實志氣;第二不把生死無常當作一件大事;第三拌舍積劫以來積習不下,又不具久遠不退轉身心。畢竟病在於何?其實不識生死根本故也。」「惟有痛以生死大事為己重任者,死盡偷心,方堪湊泊直下。儻存毫髮許善惡、取捨、愛憎、斷續之見,則枝葉生矣。可不慎乎!」
六祖《壇經》云:「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實際上不僅禪宗如此,丹道之性功亦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人的靈明性體是本來圓滿具足,「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各種妄想、雜念等意識活動,本質上也是靈明性體的影響、顯現和機用,恰如海水揚波、物體留影一般。能離諸相,靈明性體清淨曰「無相」;能離諸境,靈明性體不染曰 「無念」;能離諸緣,靈明性體不縛曰「無住」。 然而遍觀各種性功修煉法門,欲達「無念」之境不外「操、縱」二途。所謂「操」法,即用「繫心一處」等法門,據心理學規律以止念。念頭和呼吸猶如波浪一般是間斷的,過去念已去,未來念沒到,現在念即可止於當下。在前後二念之間止念入定可得汞(元神),在前後二息之間停息而成胎息可得鉛(元精)。得汞必有輕安的覺知,得鉛必生大樂的感受。止念不是如死屍一般的「頑空」或木石一般的「無記」,而是無「攀緣心」,正如二祖慧可所云:「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所謂「縱」法,就是不作意於止念,隨意而修,無心而修,以不修為修。 六祖《壇經》雲;「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人慾「止念」,而「止念」的想法本身亦是一念,這好比高能物理學裡以光來測定光子的狀態,測量本身即改變了光子的狀態,以念止念亦是造作,並非真實。從本質上說,人之靈明性體皆自圓滿,不假修證,故而道不用修,但莫汙染而已!《續指月錄》載:「夷峰寧禪師參大岡月溪澄和尚,久而徹證。澄付以偈曰:祖祖無法付,人人本自有。汝證無授法,無前亦無後。」一些有意造作的煉性之術,多是重增束縛,如剜肉生瘡,自療自傷。 然而不修之修,亦非什麼功夫也不做的「自然外道」,「自然外道」是「放任」而非「保任」,「放任」是達不到「無念」境界的。欲達「無念」之境,就「縱」法而論,又有「隨流」和「溯源」兩術。隨流之術,即當念頭生時,以靈明性體所發無念之正念照定它,不擒不縱隨流而去看它如何變化。此念頭被照看後如海水揚波仍會波歸大海趨於平靜,亦如蛇之盤結終會自解而歸蛇行,久之妄念則離去不生矣。溯源之術則是當念頭生時,反觀此念頭緣何而生,由何而來,追溯至一念未生前,看是什麼?臨濟義玄禪師云:「看取棚頂弄傀儡,抽牽全藉裡面人!」人之妄念,皆由自己靈明性體攀緣而生,靈明性體即是幕後牽線弄傀儡的「裡面人」!意識來自何方?只要向一念未生前悟去,靈明性體自露!迷則迷自本心,悟則悟自本性,悟後靈明性體呈現,可謂「不改舊時人」,只須調馴之,保任之。何以謂之「保任」?臨濟義玄禪師云:「心心不異謂之保,要行便行,要坐便坐謂之任」。由此可知,「縱」法即是保任之法,心不攀緣便是修道!人的念頭雖然隨波攀緣,但能覺能照的「主人公」本身並沒有動,能反觀此念頭,追尋此念頭,此念頭必空。與「縱」法的「隨流」和「溯源」兩術相對應,「操」法欲達無念之境,也有「增」和「減」兩術。所謂「減」,即是繫心一處將念頭漸漸減少,古德雲「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就是這個道理,最後連這個「繫心一處」也要空掉。諸如禪定的安般守意,止觀法門,天台宗的「六妙法門」,「三際託空」,丹道的心息相依,以鉛伏汞等,皆屬「減」法。而密宗的觀想本尊、持咒念佛、磕大頭、禪宗的跑香、打香板、起疑情、參話頭等,皆屬「增」法。增法其實是應用了道學「物極必反」、「陰極生陽」的「太極原理」,將念頭不減反增,增至極端,也會突現一片空明的無心之境。古德云:「修行不到無心地,萬神千般逐水流」,至無心地靈明性體才能顯露。
傅大士有偈云:「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這段話是對人之靈明性體的真實描述。人之靈明性體,即是道學裡的「一」,也即湛愚老人《心燈錄》裡所述佛陀降臨世間時雲「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之「真我」,也稱作「本來面目」。欲顯現此靈明性體,禪宗「參話頭」的方法最為殊勝。如前所述,參話頭屬作意止念(「操」法)中「增」的心術,其術是找一個最易使人生疑的語句(疑問)作為話頭首先起疑情,將心中的疑情全集中於話頭上,用盡心力參悟,使之欲求不得,欲罷不能,終於爆發靈性,大徹大悟。這些話頭有可以用邏輯推理的,有根本沒有邏輯或語義的,但都是一些不能找到答案的語句,目的僅在於生起疑情,故有「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的說法。有些話頭可用邏輯推理和理性思維參究,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父母未生前我是誰?」「何為佛祖西來意?」「念佛者是誰?」「狗子有佛性也無?」等。有些話頭無邏輯可尋,如「庭前柏樹子」,「吃茶去」,「秦時轢鑽」,「一二三四五」,「非梁陳」,特別是馬祖道一的「藏頭白,海頭黑」,根本不能用邏輯推理去理解是個什麼意思。這些話頭,其要害在於生起疑情後,理性思維增而又增,增得頭腦承受不住,從而截斷意識流,激起靈性思維而開悟。湛愚老人《心燈錄》云:「參語句,最妙在去不得,更妙在於罷不得。」「古德想出參語句之法,直要人當下即超入如來之地。更妙在語句並無理路可思、理路可議,剎那間即將你有生來多少妄想一截即斷,使你心意識去不得,不得不生疑。然這去不得之時,正是我本來面目顯露之時,與十方如來覿面之時,實相無相之時。」「然而妙在此疑,此疑只隔一層紙,這疑即是你出頭的要路,即是你脫生死輪迴的妙法,即是你證道與諸佛相見的密因。百千萬劫容易不得到這裡,百千萬參學之士容易不得到這裡,萬萬不可罷手!」「然要盡力去疑,疑到極處,自然悟入。悟後一想,原來多了這一疑。當去不得時,早已得之矣!」又說:「馬祖答僧問西來意曰『藏頭黑,海頭白』。此兩句全無理路,又要你參,所以為妙。一參便去不得,直將你心意識之根截斷,教你無可奈何。」「然全虧此兩句,把斷要津,不通凡聖,為末後一句,乃能躍出。」如此解門關閉,悟門必開,靈明性體忽地顯露出來,將無始以來所染所著的習氣銷盡,既息諸緣,又不斷滅,絕見離境,漸臻玄奧,名曰「善自護持」。《續指月錄》載雙峰淨琴禪師聞尊宿靜晃云:「佛性雖人人本有,若不以智慧攻化,只名凡夫。今欲成辦此事,直須盡掃葛藤枝蔓,只將一句無義味話頭,自疑自問,自逼自拶,不肯求人說破,不肯依義穿鑿,決要命根頓斷,親證親悟。 如此晝三夜三,迫勒將去,年深月久,忽然心華發明,如雲開見日,古人公案,一一洞了。始知無禪可參,無佛可做,頭頭上了,物物上通,如人到家,不問路也」。萬峰時蔚禪師亦云:「大凡參學做工夫者,先將平日所知所見,人我名利,盡情掃卻,然後將本參話頭,頓在目前。行住坐臥時也參,著衣吃飯時也參,屙屎送尿時也參,靜鬧閒忙時也參,喜怒哀樂時也參,但於二六時中,心心無間,念念相續,不忘這個話頭。須是大起疑情,大疑即大悟,不疑即不悟。悟即悟自本心,明即明自本性。古人云:『佛見、佛法,是兩重鐵圍山。若有所見,盡成其障。』所以《證道歌》云:『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此事不論根性利鈍,只要信得及,行得切,時節到來,忽然觸著磕著,洞明大事。」
呂祖《百字銘》云:「動靜知宗祖,無事更尋誰?」「宗祖」即靈明性體,古德喚作「無事道人」。臨濟義玄禪師云:「山僧無一法與人,只是治病解縛。你取山僧口裡語,不如休歇無事去!」天寧道濟禪師偈云:「道本無為豈屬修,有修頭上更按頭。虛空若使重加柄,野草閒花正好愁。將謂衣中有寶珠,衣穿方知寶珠無。前年尚有無珠說,今日無珠說也無。」育王如琪禪師亦云:「地大、水大、火大、風大,若一念無疑,地不能礙;若一念無愛,水不能溺;若一念無瞋,火不能燒;若一念無喜,風不能飄,如此即是無依道人。」看來禪宗「無修」、「無事」、「無依」的境界,和丹道「虛無」、「無為」的境界是殊途同歸的。禪宗以證量授受,以證量顯現體用,但有言說,但有工夫,皆非實義,皆是解悟而非證悟,必則參須實參,悟須實悟,須由自證,不假他求,不涉言詮,不存知解,如電光石火,一得永得,才是證悟。在禪學看來,天地間生死流轉,善惡是非,報應循環,無非是一大道場;世俗之事,皆可視為靈明性體之機用;其他如天堂、地獄、極樂世界、佛祖接引、涅槃、輪迴、三惡道、飛升云云,皆是人之心相。參禪開悟後,則無人相,無我相,無壽者相,無智亦無得,即與所有心相毫不相干矣。參禪至忽爾有悟,以心見性,尚非全悟;必得眼見此大千世界,細至微塵,皆是靈明性體化現,方為徹悟。悟而得樂,有快活受用,才能真悟;若無受用,乃影響之見,尚非真悟。悟後要根據自己的性格偏向、心理弱點下手調馴、保任此靈明性體,「善自護持」才是工夫。禪學認為「心外無法」,因之不必心外求法,只將其靈明性體「任運無整」即可。「無整」即無執、無著、無作、無飾的狀態。靈明性體呈現的開悟境界,是一種先天的無差別的絕對境界,它無二元對立,無主客之分,無彼此,無名相(無概念),離知性,無緣取,無企盼,無作意。因之任運無整即為修,善自護持即為修,不動心即為修,毋須排斥什麼,毋須捨棄什麼,毋須出離什麼,毋須取代什麼,以不修而修,在原來境上保任,任何境皆為清淨佛境。堪布卡塔仁波切《了義海》云:「倘若我們了解佛法在究竟上並非意指消除甚樣東西,然後再帶入另外一樣東西;倘若我們了解事實上,它並無一樣可消除,也無一物可增補的話,那麼這便表示我們已抓到了要點。」是以實相般若本無染垢,僅因我等之業障體認不真,一切佛法的目標均在於消除執著,使心無攀緣而已。直視念頭、不擒不縱、不生分別則心無攀緣,心無攀緣即是悟境。黃龍慧開禪師偈云:「是非長短耳邊風,切莫於中覓異同。要得八風吹不動,放教心地等閒空。」老子《道德經》云:「絕學無憂」(20章),這應是禪學的真見地。禪學之修持,須用一個「絕」字,外絕諸法,內絕諸見,絕見即離緣離境,但非斷滅相,直到「絕學無疑,逍遙無心」,方是禪的境界。臨濟義玄禪師云:「一念緣起無生,超出三乘權學」。權學即「善巧方便說法」,佛教小乘、大乘、金剛乘的三乘佛經,其實都是引導人們明心見性的「權學」。觀想佛教密宗的大量本尊、千手千眼觀世音,修「上師相應法」、「那洛六法」等,亦不過引領我們證悟的「方便法門」。人一旦見到靈明性體,則禪宗千七百公案都成了用不著的閒家具。老子贊「愚」不贊「智」,惟愚者能息見而入悟門,故「絕學無為」為禪宗修行之要訣。最後再參一則公案:「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答曰:「一歸於道」。
第三節何謂禪定
什麼是禪定?六祖《壇經》云:「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佛法離不開坐禪入定,《增壹阿含經》倡導「十念」法門,其中「念安般」實即打坐調息之法。天台宗的「六妙法門」,以數、隨、止、觀、還、淨來調息止觀,亦是以坐禪求禪定的法門。「觀」是佛法,以開發智慧、明心見性為主;「止」是共法,佛教和道教都要打坐止念入靜。其實從究竟意義上說,靈明性體本自不動,何須用「止」;本自不蔽,何須用「觀」?就禪定來說,亦不能等同於靜坐。《指月錄》卷五載馬祖道一未成道時在衡嶽習坐禪,遇其師懷讓禪師,譏其以坐禪求成佛猶如「磨磚作鏡」,「若執坐相,非達其理」。馬祖道一聞之,如飲醍醐,侍奉九秋,日臻玄奧。《法華經》亦有偈云:「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得成佛道。」可見南嶽懷讓的這一見解也與佛經相合。佛陀說法四十九年,後人將其經典分為小乘、中乘、大乘、金剛乘;在中國傳有禪宗、密宗、天台宗、賢首宗、法相宗、三論宗、淨土宗、律宗、成實宗、俱舍宗等,皆是佛陀導人入道的方便法門;適合參禪或適宜坐禪,亦應因人的資質和緣分而定。六祖慧能《壇經》雲「法門無量誓願學」,既雲「法門無量」,當然也應包括丹道這一法門應當學,故南嶽慧思禪師立《誓願文》修習丹道以求延命護法。後人在佛法和丹道之間,在佛法各派系之間相互詆誹,乃是用心不普的門戶之見。佛經所云「乘」,其意蓋雲人奔向佛的目標所乘的交通工具,故「小乘」即小車,「大乘」即大車,「金剛乘」即鑽石般堅固的車。第十二世泰錫度仁波切《相對世界,究竟的心》一書中說:「小乘有如兩輪的人力車,跑起來慢慢的,萬一要是翻了車,乘客不會受重傷。而大乘有如公共汽車,它跑起來很快,但若萬一滑落路旁,可能有很多人會喪命,不過仍然有不錯的活命機會。然而密續或是金剛乘有如噴射機,那真是難以想像的快速,但當它在半空中遭遇到意外時,所有坐在裡面的人都就此完結」。小乘佛法包括聲聞乘、緣覺(獨覺)乘,為自身開悟而修煉,可以出離痛苦,破除煩惱,入甚深禪定,得羅漢果。小乘羅漢果僅是證得「人無我」,仍有習氣在,最高只能達有餘依涅槃之果,要成佛須接修大乘佛法。大乘佛法則應發普度眾生的菩提心,同時證得「法無我」,得菩薩果,須一直修到十地菩薩以上,經三大阿僧祗劫,才能成佛。密乘(金剛乘)又有作密、行密、瑜伽密、無上瑜伽密,無上瑜伽可靠自力修持當世成佛,因為金剛乘發現人人本與佛陀無別,所差僅是一迷一悟而已。與此相應,顯乘的淨土宗則一心念佛靠他力在臨終時接引往生極樂世界而修持成佛。近世前輩內丹學家陳攖寧先生固不贊成佛法,以為「成佛」、「度生」云云皆「夢中說夢」的假話,但非要於其中選優則「以淨土法門為最穩妥」。他說:「弄假成真要度眾生,淨土法門最為廣大,密宗、禪宗皆難普度。設若三種法門皆不逗機時,自不得不借重仙道作為到彼岸之橋梁。」(《為淨、密、禪、仙息爭的一封信》)陳健民上師則贊成兼修密宗和淨土宗,他說:「有密有淨土,猶如帶角虎;開頂現彌陀,即身成佛祖。」(《健民淨密四料簡》)陳健民上師精通而著力者是密宗,然密宗中又有蓮花生大師於前弘期(九世紀中葉朗達瑪滅法之前,約650-987年)開創的寧瑪派(Nyingmapa,傳密續大圓滿修行法,俗稱紅教),以及後弘期(十一世紀初開始)瑪爾巴譯師初傳的噶舉派(Kagyüpa,以口傳大手印為主,俗稱白教),還有十二世紀初興起的薩迦派(Sakya,傳大圓勝慧,俗稱花教,元代忽必烈的國師八思巴屬之,曾釀成焚毀《大金玄都寶藏》之禍),直到十三世紀末宗喀巴大師開創格魯派(藏語Dge-lugs-pa,注重嚴謹的戒律和修道次第,修持「中觀見」之「大威德」法,俗稱黃教),由其徒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傳承下來。此外尚有西藏本土民間流傳的苯教(bon,具原始神秘色彩和神通力且融匯進佛法,俗稱黑教,此派因應藏人習俗且有高深的修持次第),還有迦當派、希解派、覺域派等多種教派及其分支教派。就藏傳佛教的經典而論,就有《甘珠爾》(Kangyur,即「經」,包括經藏和密續的基礎經典)和《丹珠爾》(Tengyur,即「論」,為註解經典的論藏),此外還有大量的論集。如果再加上顯教《大藏經》中小乘、大乘的佛典乃至近人著述,整個佛教的典籍多如山積,需要20年連續閱讀的時間才能窮盡這一寶庫。況且佛教源於印度,欲研讀佛教典籍還要閱讀印度的歷史、哲學和宗教有關典籍,乃至西藏的醫藥學、天文學、地理學及詩歌、藝術作品等。這和內丹學研究要閱讀《道藏》、《續道藏》、《藏外道書》及各類丹經抄本一樣,同時還要學習現代物理學、宇宙學、哲學、心理學、醫學的知識以作比較剖析。陳攖寧先生和陳健民上師皆為此傾畢生精力,我投入了26年時間亦深知其中甘苦。然而對佛法和丹道的研究欲求得真知,不僅要閱讀大量經典,更重要的是取得修證體驗,修持本不需要兼顧多門,而是要一門深入下去,最終效果是大致相等的。劉彥修居士有云:「趙州柏樹太無端,境上追尋也不難,處處綠柳堪系馬,家家門底透長安。」此謂各人有各人的緣份,欲證果亦可自擇門徑。就密宗的修持而論,堪布卡塔仁波切在講述《甚深內義》(第三世大寶法王著)時說:「若行者的心能住於自然無念狀態中,當下了知心的本質時,則一切任何有關氣、脈與脈輪等的修法就不需要了。在認知心的本質並住於其中的當下剎那,它便涵蓋了一切的法門。」人生苦短,而書海無涯,人一生決無有那麼大精力和時間去做莊子所謂「以有涯隨無涯」的事。古人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治學必於博學通達之後由博返約,入於專門化之途。
丹道靜坐的法訣是「端直其體,空洞其心,真一其意」,這已早講過。佛法之坐禪,據《金剛鬘》密續,有毗盧遮那「七支坐」法,又稱「莊嚴獅子坐」。所謂「七支坐」,謂其坐姿要滿足七個條件:一是跏趺坐,即左腿在下,右腿在上雙盤,兩腳如鎖住一般(雙腿交叉如網);二是雙手結金剛印,即以拇指頂住無名指的第一關節處,輕輕握起置於膝上;三是身體伸直,提肛,不左右前後傾斜,脊柱挺直如箭;四為身體肌肉放鬆,腹部向前微微凸出,手臂撐直如踞地之獅子;五為眼睛張開,目光順鼻尖前虛空,向前直視;六為閉口,舌抵上顎;七是下巴內收,下顎壓住頸部或喉嚨,頸部彎曲如鉤。就靜坐而論,佛法之坐禪較丹道更為規範,留下的實修經驗也較多,而佛法坐禪又以大手印功夫最為殊勝。大手印功法以七支坐入手,對坐姿要求甚嚴。其修持採取同外界隔絕的集體「閉關」的方法,在上師指導下進行。為保持身直不動,要挑選後高前低的專用坐墊,身體甚至以「禪修帶」系綁上。據上師開示,坐姿以體正身直為關健,如右斜易生瞋念,久則受魔王幹擾;左斜易生貪念,久則受魔女幹擾;前傾易生痴念,久則受土神幹擾,生妄想境;後傾易生我慢,久則外魔入侵,而發癲狂;其中魔王、魔女之類皆是心魔。因為巨大的生命能量和大智慧即住於我們身內,保持正確的坐姿,有助於我們將其顯發出來,並使人體的持命氣(prana,空大)、上行氣(火大)、下行氣(土大)、遍行氣(水大)、平住氣(風大)在三十七條氣脈(包括中脈、左脈、右脈三主脈、五氣脈、五隱脈及左14支脈、右10支脈等)中通暢運行。大手印七支坐要求一定要首先心存虔敬,坐姿端正則心氣不二,身正則氣正,氣正則心正,如此命氣入中脈,可生起拙火,出現暖相。這時由身體放鬆進一步達到心靈放鬆,睜眼平視,目光代表心境,這樣可逐漸清除氣、脈、明點上的晦障,放下一切執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由觀而止,由止而忘,由專而一,由一而虛,以至明空合一之境。
佛法認為,人的身體乃是五大(空大、土大、水大、火大、風大)假合之物(包括阿賴耶識、五大、命氣),是以前生之業識為因,父母為緣,即業力與遺傳因緣合和而成者。《楞嚴經》雲「生因識有,滅從色除」,人以一念無明而生身,如成道得寂滅之果,亦須從除掉色身的障礙修起。佛法欲以止觀證得空性,必先以坐禪的工夫轉化人身的「四大」,即須由念住、息住、脈住修起轉化色身,否則只轉化心理而不轉化生理,臨終時身體在生理上衰敗,人的心理轉化也靠不住。這就是說人的體質不發生根本轉化,心靈也不可能轉,即使止觀得空,空猶是妄;造作止念,亦非真實;放任自然,終是外道,古來多少禪宗大德因缺少色身轉化工夫而未得三身成就應是教訓。坐禪的法門,要和丹道築基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及「真人之息以踵」的法訣同參,食少氣足為實腹,髓滿身柔為強骨,必須坐到雙腿柔軟,真氣直達足心,才能談得上三脈七輪的修持,才能談得上轉化人的體質。學者一旦用功修持,自身的病脈及其中的病氣被解釋,某些宿疾也往往激發出來,體內的毒素開始往外排洩,出現所謂氣、汁(膽汁)、痰(黏液)的四大不調之症。例如火主情慾,前列腺病、心臟病、愛滋病等屬火大能量不調,膽汁不平衡。水主貪愛,黏液為病,如糖尿病、內分泌病、胃癌等,屬水大(體液)不調。風主氣脈,如肺癌、腦神經系統疾病,屬風大(氣)不調。人之命氣、明點(生命能)在體內運行通暢,身體必健;命氣不失,人不會死。瞋念(極度憤怒)易起無明,使人漏失命氣,故為地獄種子。西醫以外科手術割除人體器官,亦多危害佛法之修持。學者以坐禪轉化四大,止心於足下以療病,直至真氣自足心通達四肢,一般說來疾病就可痊癒了。必須指出,身體健康,六根俱全,為修法之本。人以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為六根,無根則無識,進入無明無記狀態,不能見性,修法無益。例如患老年痴呆症的人,意根損壞,進入無記狀態,自然與佛道無緣了。坐禪要訣在身正、意正,依此而修,必能轉化色身,漸入定境。
天台宗坐禪之法以「數、隨、止、觀、還、淨」為六妙法門,足見數息、隨息應為靜坐入定之門戶。呼吸之粗者為風,細者為氣,微者為息,人之呼吸皆屬風大,坐禪先從「修風」始。丹道之「心息相依」,坐禪之「安般守意」,為入定之要訣。密宗認為勇父與空行母皆在氣脈之內,欲使善巧與智慧合一,就須一心不亂地住於數息之中,由數息而隨息,繼而住息於明覺,漸至心氣不二之境。吾曾有詩云:「性空真風是坐禪,仙佛種子道一般。百千法門有妙訣,俱在息中得真銓。」佛法調息之術有多種,其中一有與丹道相同的以深、細、長、勻漸至胎息的入靜法;二有吸時細、長、慢,呼時粗、短、急的修風法;三有半小時呼吸一次的持氣法;四有吸氣壓入腹內持氣(住息),又突然如射箭般呼出的寶瓶氣法等。密宗之調息,在於以呼吸激發人體內的命氣和明點,貫入三脈七輪,引生拙火,故「意注呼吸」即是修行。丹道以鉛伏汞,以息止念;密宗大手印則以定行氣,以止念兼修氣脈、明點,可謂殊途同歸!
佛法調心,多用「止觀」,以解訣坐禪時意念散亂和昏沉的問題。何謂止觀?念念歸一為「止」 ,了了分明為「觀」。治散亂可用止,治昏沉可用觀;存想臍間可治散亂,意注鼻端可治昏沉;以心、口、意三業並用可使雜念減少。禪定實際上是一種直觀本心自性的修持方法。修「止」即是激發由心來觀照自性的能力,而「安止」於自性的境界,即是「觀」。直觀自心即可達到主客合一,無過去、現在、未來,無二元對立的明心見性的境界,此境界即為「不住語言、文字」、不起思維的「般若波羅蜜多」。人的本心自性從來是明覺的,它即是靈明性體,「止觀」的修持並不能改變它什麼,僅是斷除本心自性的執著而已。「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當本心自性「止水無波」時便會生起光明和悟境,並自然安住於明覺之中,即入「三摩地」定。明覺不是停止覺受的「無記」狀態,而是一種空無的體驗。明覺的心不是實體,它無染無垢,因之二祖慧可「覓心了不可得」!大手印的生起次第是生起壇城和本尊的觀想,即對本尊與其身形一種「作意」的想像;其圓滿次第是漸次或剎那將此觀境化光溶入一種無念、無緣取之境,而後住於平等定中。人的意識形成某一種境界謂之「作意」(遍行心所法之一),以「作意」修心才能得定,實際上「參話頭」也是「作意」。
第四節入定的證量
定力是判別學者道行的標準,佛道二教的理論再明析沒有定力也難真正確知修道的境界。內丹學的研習往往以丹道立基,以禪宗收圓,故亦用「初禪念住,二禪息住,三禪脈往,四禪滅盡定」來判別定力的高低。在佛法中,「正定」是「八正道」之一,深入「正定」的次第有「四禪八定」之說。初禪入清涼境,超離欲界,身覺輕安。二禪心生喜樂,息止念止。三禪身生妙樂,變化體質。四禪苦樂雙離,解脫煩惱,入不動定,澄湛寂靜。空無邊處定,超離色界,與虛空相應。識無邊處定,證得心識空性。無所有處定,入無分別境。非想非非想處定,非有非無,至無色界頂處,如涅槃相。以上入定八次第是佛陀證得無餘依涅槃前的甚深定境,此後打破「無明窠臼」,得大解脫,轉識成智,即成佛果。在證悟佛性的修持中,坐禪入定的功夫稱作「加行」,共有四步,謂之「暖」、「頂」、「忍」、「世第一法」,佛法的每個果位修持行功都有相應的「四加行」。入手行功,身體靈能發動是「曖」相;證得人無我,與虛空同體是「頂」相;截斷眾流是「忍」相;悟入靈明性體是「世第一法」。密乘以見到空性為「曖」,見證善根為「頂」,以堅固定力遠離恐怖曰「忍」,轉識成智為「世第一法」。聲聞乘以得勝義空為「曖」位,以色空不二為「頂」位,以無執無著為「忍」位,以勝義無所住為「世第一法」。獨覺乘以真空妙有為「曖」位,以心物一元為「頂」位,以空而不執為「忍」位,以心能轉物為「世第一法」。菩薩乘以證得空性成就,得無畏智為「曖」位;得不退轉般若成就為「頂」位;以出離作意等障礙法為「忍」位;以無間見道正因常修法為「世第一法」。
老子《道德經》云:「重為輕根,靜為躁君」(26章)這兩句話可以作為禪定的要訣。《莊子》傳「心齋」、「坐忘」之術,其《大宗師》所載修守之術三日能「外天下」,七日能「外物」,九日能「外生」,繼而能「朝徹」、能「見獨」、能「無古今」,而後入於不生不死之境,非禪定而何?東漢時安世高、法護已傳禪定之佛法,東晉時佛陀跋陀修禪定而得神通,隨之習禪者多,非待達摩祖師東來而後傳。齊、梁之間有傅大士(傅翕)、志公(寶志禪師)和菩提達摩並立而三,大煽禪風,四祖道信六十年長坐不臥而修禪定,足見古來高僧、高道皆以生死為大事因緣,非徒以經典文字探其究竟。椐堪布卡特仁波切《講演集?死亡無懼》中論述,是否修習禪定和定力的深淺關係著能否脫離死亡恐怖,認識自性光明,在「中陰身」解脫成佛的大事。他說:「若一個人生前曾修持過禪定,如大手印、直觀本性等等法門的話,藉著禪定的幫助,就能當下認出此淨光,好像見到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的親切熟悉,立刻能與此淨光合一,從此淨光中解脫。」由此可知佛道二教對修習禪定的重視還在於其和宗教超脫生死的目標相合。考察入定修持的證量並分析得鞭辟入裡的佛典,莫過於《楞嚴經》。色、受、想、行、識,謂之「五蘊」,又稱「五陰」(陰,skandha),代表人體的一切有為法。凡有形有相者為色蘊;知覺此有形有相之外部世界者為受蘊;分別外界好壞、善惡、利害者為想蘊;對自以為好者貪戀、壞者拒斥,趨利避害者為行蘊;覺知前四蘊存在者為識蘊。學者要在甚深禪定中證得「諸法空相」,必先依次轉化色、受、想、行、識五陰的障礙,而禪定在「五陰區宇」中的證量就詳細地記錄在《楞嚴經》裡。另外,在《楞嚴經》中,還有二十五位菩薩以自己入定的經驗現身說法開示了25種入定法門,其中以觀世音菩薩的耳根圓通法門最為殊勝。學者以耳根可聞的機能,反轉過來聞知自己清淨能聞的自性,便是入甚深大定修行圓通的法門。丹道之靜坐也有以聽水流聲、聽水滴聲、聽海濤聲、聽鐘錶聲、聽鐘擺聲、聽鼻息聲、聽天籟聲入定的法門,這亦是觀世音的耳根圓通法門。入定時的「色陰區宇」是轉化色身的關鍵步驟,在心理上入定可以雜念不起,如人處暗室中生寂靜幽暗之象;在生理上身體有如釋重負的放鬆之感。真到心光顯露,十方洞開,無復幽暗,體內器官亦歷歷分明,與虛無相融,純一無覺,即是解脫了色陰的障礙。由色陰盡轉入「受陰區宇」,是轉化人體感覺的關健步驟,此階段感覺全身麻木,四肢不能動,心力亦呈枯竭之象;直到身漸自由,心靈出現離體體驗,是受陰區宇已盡。「想陰區宇」是轉化人的思想活動的關健步驟,入定至受陰盡後得「意生身」,隨意而往,是想陰之境;至妄想雜念盡除,入明覺之境,便解脫了想陰。入定至「想陰區宇」的行者如果識不破此乃五陰之幻境,為心魔所擾,誤以為自己得道有神通,則會狂解經文,誆騙百姓,創立邪教,危害社會。「行陰區宇」是對人的生命運動與外部世界關係轉化的關鍵步驟,入定至想陰盡後,得宿命通等神通,無顛倒夢想,寤寐一如,能感受到宇宙運動的根本節律,是行陰之境;至性光明朗,澄湛無波,就將行陰解脫。「識陰區宇」是轉化人的深層意識的關鍵步驟,行陰盡後六根虛明,業力消除,元神清徹,為識陰之境。至能六根互用,激起靈性思維,天人合一,身心內外透明無礙,便是解脫識陰之境。由五蘊解脫再進一步修持到靈明性體無染,保任無整,轉識成智,便得無上正等正覺。
大手印「四灌頂」、「四瑜伽」的禪定清修次第,先以人之身、語、意三業灌頂(行部、事部等下部瑜伽),再加上「無上瑜伽」的「第四灌」,合為「四灌頂」。「身灌」以「寶瓶」代表本尊壇城,即瓶灌。「語灌」即念本尊咒,亦名真言灌或甘露灌,即密灌。「意灌」為觀想父尊與母尊雙運合一,為知識和智慧的灌頂,相當于慧灌(陳健民上師雲以雙運道之事業手印灌頂為慧灌)。第四灌則啟發出大樂的本質以得加持力,亦有觸機開悟者,稱俱生清淨的長壽灌,相當於「勝義灌」。「四瑜伽」之「專一瑜伽」,把覺性「止」於一點,即安止於定境和喜樂之境,靈明性體專一常住。實際上只要一心專注,念頭自然不生。倘若心能定住,自然會展現出一種喜悅和清明的境界,用不著作意去生起它。「離戲瑜伽」是「觀」的開悟,即離去一切執著,靈明性體澄湛常明。「一味瑜伽」則混世同俗而不起分別心,入色空一元之無差別的智慧境界,可剎那間遍知一切因果而靈明性體不昧。「無修瑜伽」則破除一切煩惱障和所知障,除淨歷劫以來一切習氣,得空智不二、不退轉之圓滿成就。陳健民上師云:「專一閉關;離戲住山;一味入鬧市,踏破末後牢關」;此後「任運純熟,方能免除一切修垢,又免無修之修垢」,則得光明大手印之極果。
第五節開發靈性思維
佛道之修煉,從其人體科學的應用方面說,有一個如何開發靈性思維的問題;從其成佛成道的修煉目標而論,開發靈性思維也就是如何「轉識成智」的問題。「識」為對境的識別,屬於知識論的層面,是對信息傳遞、儲存、鑑別、整合之功能;「智」是心靈本體的靈性,屬於本體論的層面,是心對宇宙本質特徵的直接反映能力,因之「智」是「識」的根基。「識」的功用屬於理性思維的層次,而「智」的功用屬於靈性思維的層次。
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主流文化的最大弊病,一是其唯物至上、科學至上的思想,是謂「法執」;二是其自我中心、人類中心的觀念,是謂「我執」,故在西方人看來這個世界總是無常的和殘酷的。西方哲人達不到「人無我」和「法無我」的境界,也就無法從根本上「轉識成智」,故其科學和哲學的發展不可能達到最高的究竟境界。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儒、道、釋」主流文化,其核心思想都在於追求「人無我」和「法無我」的境界,體悟「虛無空靈」的道,從而萌發無與倫比的大智慧,其價值觀念都在於對宇宙眾生的慈悲以及對生死的終極關懷。孔子「世間法」的儒學尚有「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之論,佛陀「出世間法」的佛教更以破除「我執」、「法執」和證悟徹底的空性為目標。老子的道學在「世間法」與「出世間法」之間出處兩得,亦論之曰「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有無相生」,「出生入死」,「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吾喪我」等,從而認識到宇宙來自虛無又最終歸於虛無的規律。然而要真正破除「我執」和「法執」,證悟到「人無我」和「法無我」的空性,從而轉識成智,又談何容易?佛道修煉者每稱「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是看透了那萬千經卷、百千法門的理論思辨反而會成為修道的障礙,真正轉識成智全賴一門深入地艱苦修持實踐。道學回歸虛無空靈之道的途徑,以內丹學最為殊勝,而內丹學的研究則可最終揭示出人體生命和心靈的奧秘。呂洞賓、陳摶、張伯端、王重陽、張三丰等祖師證得天仙(佛稱大覺金仙)之境界,莫不是經過艱苦卓絕的人體和心靈的修持。佛教天台宗以修持止觀覓得空性和淨土宗靠念佛得他力接引,亦非易事。天台宗大師在心靈的修持中發現人的念頭本是間斷的,在現在念剛逝,未來念未到的一剎那,當下覓得空性,謂之「三際託空」。淨土宗大師靠他力成佛,則須誠心誠意地把自己交出去,徹底捨棄和放下自己的一切,等於赤身裸體走到「捨身崖」縱身一躍,如此一聲「南無阿彌陀佛」,由誠生明,立見空性,豈是滿腦子私心雜念的凡夫俗子所能行得?如今佛道之名山,如泰山、武當山、黃山、九華山,都有一個景點,喚作「捨身崖」,即為淨土法門的精要處。禪宗六祖慧能,本不識字,聽人讀《金剛經》一悟而入佛門,踏碓八個餘月,得法後隱於獵師中修持五年,始得傳法,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至今肉身見存。藏傳佛教噶舉派的米拉日巴大師38歲皈依瑪爾巴祖師門下忍受苦行6年,45歲又在深山苦修達9年之久,終於獲最高「大手印」成就。由此可知,佛道二教的精華不是其理論思辨,而是其修持實踐。丹道和禪、密諸宗師依本門法訣歷經苦行得大成就者,必能在生理和心理上開發出人體潛能,有神通昭示世人;必能證得空性,轉識成智,開顯出靈性思維;必能以人類的最高智慧在宗教、哲學、科學、藝術上有所建樹,在社會人生上得大自在。靈性思維雖和感性思維、理性思維相輔相成,但靈性思維是人之靈明性體的直接作用,是人類一切創造性的源泉。凡哲學上的理論創新和科學技術上的發明創造,皆以靈性思維為根基。米拉日巴尊者從來不吹噓自己是某某佛的人身,某某菩薩的示現,轉世的活佛等,而說「我是一個博地凡夫,此生此世因刻苦修行而得成就!」據《米拉日巴尊者傳》記載,當藏頓巴普提惹問他「能否請您告訴我們,您究竟是哪一個佛菩薩的化身?」尊者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的化身,最可能的恐怕還是三惡道的化身吧!」「我原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凡夫,而且前半生還作了大惡業;為了相信因果業報,決心拋棄了今世的一切,一心修行,現在離成佛的階段也可說是不太遙遠了。」其實米拉日巴尊者靠苦修而得殊勝成就,除釋迦文佛之外獨步古今,唯有禪宗六祖慧能稍可比肩。《米拉歌集》載其歌云:「米拉日巴瑜伽士,愕然觀心見性體,洞見離戲似虛空!一切放下悟實相,證悟諸法體性空!松復松兮歸本元,明體河中清濁分!全舍頓斷妄念絕,六道險徑永滅跡!通達自心即佛故,無有所欲之可修!悟境由內開顯時,如彼極暗黑暗中,皓日突出光大千!」(《修持心要的開示》)由藏傳佛教噶舉派諦洛巴、那洛巴至瑪爾巴,再傳到米拉日巴尊者的大手印光明定,確是轉識成智、開發靈性思維的捷徑。這種修持方法由「拙火定」而「真空定」而「光明定」,其功夫次第和法訣精要值得研究,下面我們逐次予以剖析。
拙火定是要在身內生起靈熱,從修煉體內的氣、脈、明點開始,相當於丹道的命功,《那洛六法》、《寧古瑪六法》、《大幻化網六成就法》都把拙火法(靈熱瑜伽)放在首位。密宗無上瑜伽稱人體有水脈、氣脈、血脈各二萬四千條,然修持常用者以中脈、左脈、右脈最為重要。「中脈」又稱「命脈」,上端達頭頂百會穴,向前彎至兩眉間印堂;下端起自會陰穴,在臍下四指處與左右二脈交會。其脈如渥丹之色(棕紅色,如茜草汁),明如酥油之燈,粗直如箭杆,空如紙卷之筒,外藍內紅。左脈和右脈與中脈平行,夾持中脈,相距二指許,粗直如麥稈。左脈白色,主運精;右脈紅色,主運血。左右二脈上端過耳後開端於兩鼻孔;中間在脈輪部位和中脈相交;下端在臍下四指處與中脈會合。中脈自上而下,在頂、喉、心、臍等部位輻射出若干支脈,狀如以中脈為軸的車輪,稱作脈輪,有「頂輪」、「眉間輪」、「喉輪」、「心輪」、「臍輪」、「生殖輪」(「密輪」)、「海底輪」等。另有頭頂上四指虛空處的「頂髻輪」(又名「梵輪」),為修頗瓦法所用;男陰莖或女陰蒂末端的「密杵輪」,為雙運道修法所重。
頂輪又名「大樂輪」,在囟門顱骨下,中心為三角形,有32條支脈,呈紅、白、綠、黑等彩色,下覆如傘狀。喉輪又稱「報身輪」、「受用輪」,中心為圓形,有16條支脈,紅色,上仰如碗狀。心輪又稱「法身輪」,與兩乳連線中點平齊,中心為圓形,白色,有8條支脈,下覆如傘形。臍輪又名「化身輪」,與臍平,中心為三角形,有64條支脈,彩色,上仰如碗狀。臍下四指處為「生法宮」,呈立體等邊三角形,為拙火(靈熱)生起之宮。
明點是結構化的性能量,實即生命激素耦合的能量團。氣是靈子場疊加並和生命能量耦合而成的生命波;脈是氣在運行中形成的通道,可以傳遞生命波;明點則是氣的結構化或物質化,是性能量的團聚體。明點的性能量和腦細胞核內的真空零點能相聯繫,此真空零點能不僅是明點的光能之源,而且是明點的智能之源。這種智能和光能統一在明點之內,形成生命的高級形態。明點又有自性明點和物性明點之分。自性明點即人的靈明性體,以其體、相、用可現為法身、報身、化身。物性明點有淨分和濁分,人之排洩物如汗、尿、涕、淚、精液、經血為物性明點之濁分。物性明點之淨分有紅色淨點(紅大、紅菩提)、白色淨點(白大、白菩提)、不壞明點。此外瑜伽士在修法時靠觀想、誦咒、凝氣、運風亦可形成某些咒明點、風明點,乃為凝聚性能量人為主觀修持而成。紅菩提、白菩提皆是稟父母精血而形成,降生時父精之性能量凝結為白色淨點,上升到頂輪;母血之性能量凝結為紅色淨點,結胎時處於臍輪之下的生法宮,為激發陽性生命能量(拙火)之本。白菩提和紅菩提皆是人體最精華的性能量凝聚體,二者之精華在心輪會合,形成不壞明點,是人之「真精」。不壞明點乃人的生命之本,其大小如芥子,在心輪和人的阿賴耶識合一,終生不滅,隨人的睡、醒、夢、性等生命活動發生作用。瑜伽士修煉有成,至壽終火化時,淨明點則結為透明瑩亮之晶體,稱作「舍利」。氣、脈、明點組成人的微細身。
拙火機制是人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遺留下的巨大生命能量儲存中心,故密宗和丹道的修持都把激發人體的靈熱放在命功修煉的首位。瑜伽士激發拙火往往採取某種不尋常的呼吸模式或觀想法,他們認為有一條靈蛇蜷伏在海底輪,靈蛇覺醒後從海底輪沿中脈經過生殖輪、臍輪、心輪、喉輪、眉心輪一直上升到頂輪,與頂輪神經叢的大自在王會合,得三摩地,從而激發大樂和大智。拙火的燃起以生法宮為主,可以觀想脈輪、觀想種子字、金剛誦(嗡、阿、吽)、三三九風箱式呼吸法(九節佛風),其中以寶瓶氣法較為常用。寶瓶氣須修引息、滿息、均息、射息四法,先以兩鼻孔引新鮮靈息充滿肺腔至最下端,收縮腹肌將上半身氣下壓,同時提肛和膈膜使下氣上提,上下氣會合於臍下四指處(生法宮),這樣上壓下提,如氣壓入寶瓶中,謂之寶瓶氣。繼之瓶中氣滿散布周身,充沛毛孔,謂之滿息。再持氣一段時間,吸入幾口短息,均勻分布兩肺及全身,謂之均息。後從鼻孔及全身將氣噴出,如射箭然,謂之射息,寶瓶氣和丹道的「十六錠金」相當。修寶瓶氣日久,氣漸入中脈,臍下四指處之生法宮(中、左、右三脈會合處)出現紅色明點,招攝五彩光芒入毛孔中,如此頂輪之白菩提月液融降,紅菩提明點上升,交會於心輪,得喜樂之覺受,拙火自然燃起。拙火有四相,「色如茜草汁,明如麻油燈,暖如灼熱鐵,彎如九曲狐毛。」拙火其形為脈,其動為氣,其質為點,為灼熱之紅焰,實即中脈匯集的生命能量。密宗一般認為拙火在脊椎的基部覺醒,沿身體的脊柱上升,而丹道之靈熱有始於雙腳者(如哪吒足下之風火輪),有始於下丹田者,故《悟真篇》雲「爐內赫赫常紅」!拙火定尚屬於丹道命功的範圍,要達到根本的心靈轉化還要續修真空定和光明定。
真空定和光明定是聯繫在一起的,謂之「明空雙運」。靈子場的真空零點狀態是宇宙萬有的始點,是人體修煉的終極境界,只有達到真空大定才能開顯靈明性體的真心,進入光明定的寂光世界。如此定則空,空則明,在深定的過程中,神經細胞處於最小自振態,腦細胞處於靜息電位,意識波平息,意識場出現躍遷現象。在念生與念滅之間,有一個真空零點,抓住此零點,靈明性體自現。人體的心輪可以看作中脈的零點,行住坐臥不忘心輪,中脈自通。內心不動,則為大定;心不起念,則為真空。情識俱盡,知見不生,則心寂然寧靜;能寂靜則智光朗照,能虛空則性月常明。如此真空無邊無際,真心無遮無礙;真空清澈無物,真心純淨無念;真空光明無限,真心寂照無邊;真空創生萬有,真心統攝萬法。修持者在真空定和光明定中超越了意識,開發了智慧,由理性思維轉化為靈性思維,直接認識到事物的本質和宇宙的實相,謂之「轉識成智」。三界之內(實數的色界)以識為主,識為生滅無常的無明狀態;三界之外(虛數的真如法界)以智為主,智為不生不滅的明空世界。米拉日巴大師昔年在崖洞中修持,以禪定之力,使地、水、火、風、識五大元素依次消融,打開中脈的脈結,拙火(紅菩提)上炎,融化頂輪的白菩提滴降(菩提月液),這樣紅白菩提集中到心輪的不壞明點,體驗到瀕死的覺受,從而證得空性,又得四喜(初喜、勝喜、超喜、俱生喜)、四空(空、廣空、大空、全體空)的覺受。首先得空明現量證境,有許多殊勝覺受,但能執、所執未斷,靈明性體尚不穩定。如此自心空明,勿使間斷,繼續用功,證得無生空性,離有無、是非,漸斷能所二執,進入畢竟空的境界。再繼續用功,證得諸法平等,無二無別,凡空、有、生、死、涅槃、此岸、彼岸,皆是一體。如此先斷能所二執,攝有入空,繼之則會空入有,於空性得大自在,終之則進入究竟圓滿境界,證得自性真空的終極實體,色法一如,得大智慧。
在香巴噶舉六法中,光明瑜伽為六法的本體,無上瑜伽分光明(又譯淨光)為根、道、果三種。根光明又稱母光明,為人的意識流突然截斷時顯露出的空性光明,多發生在人死亡、悶絕、睡眠、呵欠、噴嚏、大醉、嬰兒期等,可突現母光明。道光明又稱子光明,以頓法或漸法入定得澄湛之心光,得覺受光明或實義光明。果光明為證得樂、明、無念後窮徹心源,子母光明會合,成佛證果時靈明性體的光明。光明定之修持在因地上自淨其心,一旦念起,勿忘勿助,清心寂照,讓妄念自息。當識浪平息後,自覺內心如源頭活水,愉悅安樂,呈現無思、無慮、無影、無蹤的狀態,到果地上心光朗耀,如日中天,智慧自開。實智照理,即為實相真如,不生分別;權智照事,即可廣為善行,利人利物。光明定的修持要點,在性功上是始終不離當下一念,又不執著此念。諦洛巴祖師留下「六不法」的口訣云:「不想像、不思慮、不分別、不(求)禪定、不回憶、不動念。」這就是說,在性功上,一要不執定力,其實光明定即是在妄念上鍛鍊定力,妄念起時不刻意止念,而是時時觀照,觀照即是定力。《永嘉證道歌》云:「君不見,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依此朝夕如法覺照,精進不懈,久之妄念自息,定力轉強。二要不執內明,即定力深時,自感內心愉悅,始則神暢氣舒,內境漸寬;終則內外通明,智光朗耀,《永嘉證道歌》云:「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然不論光大光小,聽其自然,內景外景,俱不執著。三要不執悟性,即到內外空寂,一派光明之時,既無能緣之心,又無所緣之境,無思無辨,無惑無疑,無是無非,平等一如,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此即進入開悟之境,然亦不必執著。繼續深入修持,直到不戀順境,不嗔逆境,不惡困境,物我兩忘,直入宇宙根本秩序之中,任運自如,則靈明性體開顯矣。其實在浩瀚的宇宙星際空間中,在各個星體中,在人體的細胞核中,在原子內部,都存在著真空振蕩,都存在靈子場的疊加態,都存在各種生機能量流,這就預設了生命和心靈存在的可能性。宇宙是一個真空振蕩器,人體也是一個真空振蕩器。在漫長的生命進化中,人腦集中了宇宙的智慧,進化出人的心靈,而人的心靈之核心機制和精華部位就是靈明性體。靈明性體即人的自性,即人類在漫長的生命進化過程中潛藏的智慧之源,是意識的真空自振態和真空映照態。從空間方面來說,靈明性體既能照物,又能照己,是洞徹宇宙本質的靈覺。從時間方面來說,靈明性體湛寂常恆,通往過去未來。從物理方面來說,靈明性體非濁非清,亦虛亦實。從運動方面來說,靈明性體無向無背,不居萬法又不舍萬法。靈明性體開顯時,對於宇宙萬有的變化,既不落因果,又不昧因果;對於時間之遷流,既不辨春秋,又不無春秋;對於空間之四維,既不居內外,又不離內外;其體可囊括宇宙萬有,其相可具足功德而不顯,其用可現一切智,既識外又識內。在人的大腦皮質層面上,由於橫向皮質神經細胞激發的結果,理性思維發達。當修習光明定時,橫向皮質細胞處於最小自振態,意識場的活動休止,而不同能級的縱向皮質神經細胞被開發出來,呈現靈性思維。光明定層次越深,縱向聯絡的能級越高,內明越強,悟性越高。靈性思維是人腦的悟性,是靈明性體的功能。
米拉日巴大師的大手印光明定,修持到靈明性體呈現,就可以開發靈性思維,轉識成智。第八阿賴耶識帶有歷劫以來遺傳、變異、業力、習氣的一切有漏種子,可在大手印光明定的修持中轉為大圓鏡智。大圓鏡智如同大圓鏡一樣照徹法界一切事理,其本體空明緣境無邊,將有漏的輪迴種子轉化為無漏宇宙智光,成為人生智力的種子庫,又名一切種智,即種子庫的空明狀態。大圓鏡智無空不照,無時不照,無物不照,開發出無漏的整體功能,相當於自性真空實體,代表法身。生命體在進化中攝取外界物質、能量、信息,產生我執,形成末那識。第七末那識本來有我執、法執的執著性和自私性,轉為平等性智則覺悟到人我平等,人性本無善無惡無差別,其差別乃物慾和識浪所造。平等性智不執一切,現無緣同體大悲心,對動植萬類不起分別,自、他平等一如,具利他性,相當於真空處處平等無別,代表報身。第六意識的功能是進行觀察、分析、聯想、判斷等理性思維活動,在時空限制下交換信息,有我執我見,故屬有漏。第六意識轉為妙觀察智,則對諸法性相都能觀察入微,又能觀察到萬法皆由因緣而起變化無常,確認緣起性空、性空緣起之理,覺悟到宇宙之本體為空,宇宙萬物都源於「無」,故屬無漏。眼、耳、鼻、舌、身之「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從有礙、有限轉為無礙無限,超越時空之局限,能乘願力通權達變,利人利物,成人成物,體現自性真空的全能性,是成全一切所作的無漏大智。 妙觀察智和成所作智相當於真空本體之大用,察事入理,成全所作,開化有情,代表化身。光明定將第七末那識轉為平等性智,達「人無我」和「法無我」之境界,則意味著得無量壽;當第八阿賴耶識轉為大圓鏡智,一切有漏種子轉為無漏,超越時空之局限,意味著得無量光。開發靈性思維,轉識成智,是佛道修持的根本目標,然欲達此境界,須如米拉日巴大師那樣付出多年艱苦的真修實證。《御選語錄》載蓮池大師云:「古人教親近明師,求善知識,實無口傳心授秘密法門,只替人解粘去縛,便是秘密。溈山和尚云:『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即是修也。不道別有法教渠修行趨向。』溈山此語,非徹悟法源者不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