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消防服役時，沈鵬和搜救犬沈虎建立了兄弟般的感情。(受訪者供圖)
封面新聞記者 杜江茜
還有兩個月，德牧犬沈虎就12歲了,相當於人類的80多歲。
沈虎的確老了，這隻曾服役於南京市消防支隊的搜救犬，如今牙齒已經被時光磨平，在汶川地震搜救中被刮傷的後腿，使它行走起來略微瘸拐。
和別的搜救犬退伍後留在部隊終老不同，沈虎和訓導員沈鵬在同一天退伍。之後一年時間裡，它跟著沈鵬一路遊歷，閒散曬太陽，看海觀雲舒，最終安家成都。
沈虎的名字是沈鵬取的，他一直將自己和沈虎稱作「沈氏兄弟」。相處九年了，曾經的功勳犬沈虎到了養老的年紀。沈鵬想一直陪著它直到最後，「因為它是我兄弟。」
沈虎——退役的英雄搜救犬，還有兩個月就12歲了。攝影雷遠東
「老幹部」沈虎
傲嬌旁觀其他寵物狗打鬧
12月6日，成都市東坡北一路，冬日陽光正好，每天這個時候，沈鵬會帶沈虎出來轉轉。
最近，沈虎胖了點，80多斤的德牧犬，懶洋洋趴在地上。
「小虎，起立!」聽到指令，原本玩著小石子的沈虎迅速起身，威風凜凜蹲住，目光炯炯看著前方——即使退伍一整年，那些深入骨髓的反應和本事，依然留在搜救犬沈虎身上。
來成都一年了，現在，沈鵬總笑稱沈虎是小區「老幹部」，這隻半人高的警犬德牧就是與眾不同，「它站有站相，坐有坐姿，走起路來都是邁著方步，發起火來也氣勢洶洶無狗能敵。」傲嬌的沈虎不怎麼跟其它寵物狗玩，總是姿態高傲地趴在一邊，看著別人家的狗狗搶玩具搶得厲害。
「但會打架。」沈鵬寵溺一笑，「老幹部」沈虎在遇到別的狗狗挑釁時，會立馬起身，瞪回去，伴隨著一聲聲悶吼，在氣勢上先壓倒對方。這時候，沈鵬會馬上拉住憤怒的老夥計，「一把年紀的狗了，哪打得過那些小年輕嘛。」
不過更多時候，沈虎都是溫順和善的，遇到大膽想摸它的小朋友，它會歪歪頭，再湊過去，嗅一嗅，「這是在撒嬌呢。」沈鵬熟稔道。
九年相處，沈鵬熟悉沈虎的每一個小動作和表情。
2006年2月9日，沈虎在瀋陽警犬基地出生，雄性，德國牧羊犬。當年年底，南京消防局把它買過來。第一任訓導員司凱，給它取名「小黑」。2010年11月，司凱退伍，沈鵬接手「小黑」後，給這隻活潑的德牧改了名字——「沈虎」，聽起來就像兩兄弟。
初次相見，並沒相見恨晚。「它躲在犬室不肯出來，狂躁悶哼，飯量也減少。」沈鵬就從餵食開始，洗澡、訓練、聊天說話，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慢慢得到小兄弟感情。「要對它好，很好很好。」沈鵬還記得自己的最初承諾，不再讓沈虎失去主人和夥伴。
「英雄犬」沈虎
曾在地震廢墟中搜救出15人
毛髮乾淨，目光澄澈，作為警犬的沈虎，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功勳犬」。
2008年，汶川地震，沈虎被彼時的主人司凱帶著挺進北川，跋涉在一片廢墟亂石中，尋找著生命的氣息。滿地建渣，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沈虎，第一天就劃傷了腳掌和腿部，簡單包紮後，繼續奔波在救援一線。到了晚上，聽到周圍發出異響，它會提醒疲憊的戰士們起身，以防餘震。
對於這些訓練有素的「戰士」而言，訓導員的一聲「搜」，就是開始，而一聲「嗅」，則是命令搜血跡。如果尋覓到生命氣息，它們就會停在那裡，然後大聲吠叫。
如是這般，沈虎在地震廢墟中搜救出15人。
然而，那次救援留在沈虎身上的痕跡也是明顯的。在14天的救援中，沈虎只靠著壓縮餅乾為食，瘦了十幾斤，而且因為大部分時間處於口渴狀態，它還得了膀胱結石，心肺功能也有所下降，常常咳嗽，氣短。
作為搜救犬，沈虎的後腿不止一次受傷。在南京某次搜救任務時，它的後腿被鋼筋劃出一道大口，鮮血淋漓，可是緊張的任務下，沈虎不聲不響撐完全程。儘管治療休養了幾個月，可是，沈鵬清楚感受到，好兄弟的體能已經有點跟不上了。
2016年，沈鵬退役，他想帶走沈虎，而在此之前，並無相似特例。在部隊裡，沈鵬專門去見過那些沒有任務能力的搜救犬，儘管有良好的物質條件，但是它們都鬱鬱寡歡地躺在犬舍，目光呆滯。
「我說過，不會再讓小虎失去主人和夥伴。」沈鵬向部隊提交了申請報告，在報告中，一向對於寫作「摳腦殼」的沈鵬，用真誠的筆調寫道：「離開部隊，心裡最牽掛的就是沈虎，它的心肺功能和後腿隨著年齡增大逐漸出現功能性衰減，需要人對它十分用心的照顧。在此希望領導能讓我帶著我的戰友沈虎一起退役，讓我能在它剩餘的時日裡陪伴它、照顧它，讓它安享晚年。」
沈鵬常帶著沈虎去湖邊曬太陽，因為沈虎很享受這樣的時光。(受訪者供圖)
「老兄弟」沈虎
為了照顧沈虎，他放棄安穩工作
幸運的是，沈鵬的申請得到部隊批覆。在此之前，南京消防局司令部先與沈鵬籤訂一份協議，寫明沈虎的所有權仍歸南京搜救犬中隊，沈鵬擁有飼養權，要盡職盡責照顧好它，並定期向中隊匯報情況。
沈鵬對沈虎的照顧，不可謂不精細。2016年12月7日，他帶著沈虎退伍，首先回了趟老家江蘇淮安，將「好兄弟」介紹給父母。之後，一路遊玩，煙臺看海，瀘沽湖泛舟，在湖邊懶洋洋曬著太陽……沈虎開心了，沈鵬就放心了。「覺得小虎之前太辛苦了，想讓它放鬆，切換到退休模式。」沈鵬說。
決定定居成都後，沈鵬還特地帶著沈虎回了一趟北川，在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兩兄弟」送上一束鮮花。在曾經的北川中學門口，沈虎有點焦慮地打著轉，沈鵬明白，沈虎都記得。
待在成都穩定下來，沈鵬有了一份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有問題。在部隊時，每天中午他去食堂吃飯，沈虎會守在犬舍大門，直到他回來。要是沈鵬休假外出，沈虎就一直悶在屋子裡。
「它只認我。」沈鵬上班後，沈虎在家裡一悶就是一整天，沈鵬不放心，儘量尋找離家近的工作，到最後，他乾脆辭職，「就想多陪陪它。」
如今，沈鵬開始從事犬類培訓工作，地點就在小區附近。每天一大早，他就帶著沈虎出門逛逛，中午會午睡，下午則去郊外散散心，「成都周邊的景區，我們差不多都逛遍了。」
沈虎挑食，沈鵬就換著花樣做吃的，豬肝湯、牛肉丸子、蓮白菜……每當沈虎食慾好點，他都會特別開心。當然，看到沈虎吃小石子，沈鵬也會生氣喝止，「小虎，快點吐出來!」
沈虎愛乾淨，即使冬天，也要半個月洗一次澡，剛洗完澡，沈鵬會讓它上床睡，「小虎特傻，躺在床上了，動都不敢動，怕壓著我了。」
沈鵬——曾是搜救犬訓導員，退伍後帶著搜救犬沈虎在成都生活。攝影雷遠東
「小妖精」沈虎
不想吃藥，趴在地上撒嬌賣萌
最近，沈鵬覺得沈虎有點被寵壞了。
在部隊的時候，吃飯吃藥都是命令，搜救犬要服從。可現在，沈虎不想吃藥時，就會趴在地上撒嬌賣萌，「用腳掌一下下蹭著你，哼哼叫。」
「能怎麼辦，自己寵的，就受著唄。」
從前，為了訓練沈虎的嗅覺，沈鵬會定期去醫院抽取自己的血，從2013年開始搜血跡，到2015年沈虎不再執行任務，沈鵬抽了近百管血。如今，沈鵬覺得自己和沈虎是心靈相通的。「它要是一會兒沒見我，再見到時，就會搖著尾巴圍著我轉，特高興。」
直到現在，沈鵬都對部隊能批准他的申請充滿感激。他一直記得，從前的戰友，在馴養的搜救犬快去世時趕回部隊，狗狗看著曾經的夥伴，儘管已經沒有力氣，還是會努力睜開眼睛……那樣的畫面，真的讓人心碎。明年，沈鵬的一位戰友也要退伍了，和沈鵬一樣，他也有一隻陪伴多年的搜救犬，他也想像沈鵬一樣，申請將老夥伴帶回家，好生照顧，直到最後。
現在，沈鵬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眼看著就要結婚了，未婚妻對沈虎也是關愛至極。在接送未婚妻上下班的路上，常常是沈鵬沈虎一同護送。「老幹部」沈虎到了自家車邊，也會趴下，那是耍賴不想走路，哼哼叫，要上車。
沈鵬不敢去想沈虎離去的樣子，曾經僅僅是設想，他都哭了。那時，站在一邊的沈虎，掙脫牽引繩，跑到他面前，搖著尾巴看著他，沈鵬知道，這是沈虎在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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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虎在成都養老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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