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仰湘:朱一新、張之洞齟齬事與廣雅書院無關
——蘇雲峰《廣雅書院》論朱一新事糾誤
最近因為研究朱一新的關係,讀到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蘇雲峰先生的《廣雅書院(1888-1902)》一文(以下簡稱蘇文)[1]。廣雅書院由兩廣總督張之洞創建於光緒十三年(1887年),次年落成開館,選調兩廣生監分齋肄業,先後聘請梁鼎芬、朱一新、廖廷相、鄧蓉鏡等名士宿儒主持院務,成就人才甚眾,是廣州城內繼學海堂後最有影響的教育機構。在海內外學術界研究廣雅書院的少量成果中,蘇文堪稱一篇力作,但論及第二任院長朱一新時,卻有不少史實錯訛之處[2]。蘇文自1984年刊行以來,凡研究廣雅書院或朱一新的學者,往往加以徵引或藉資參考,卻未見有人指正其中的失誤。筆者因此不揣淺陋,僅就蘇文論朱一新事若干失誤予以糾正,並向蘇雲峰先生和學界同道求教。
朱一新(1846-1894)字鼎甫,號蓉生,浙江義烏人,光緒二年(1876年)丙子恩科進士,獲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職編修,十一年(1885年)簡放湖北鄉試副考官,同年冬轉都察院陝西道監察御史,翌年因上疏直諫,降補六部主事,遂以母病乞歸。光緒十三年(1887年)夏,朱一新接獲兩廣總督張之洞函電,聘主肇慶端溪書院講席。及至光緒十五年(1889年)秋,因張之洞轉調湖廣總督,廣雅書院院長梁鼎芬隨即請辭,朱一新受聘接掌廣雅書院,十月間自肇慶移居廣州,迄於光緒二十年(1894年)七月病歿院中[3]。在廣雅書院歷任院長中,朱一新任期最長,督教甚嚴,於院中學風士習影響極大,為廣雅書院歷史上一位關鍵人物。蘇文因此對朱一新作了較多的論述,對今人了解廣雅書院或朱一新不無裨益。不過,蘇文誤將朱一新1888至1889年主講端溪書院期間與張之洞齟齬諸事,移置於1892至1893年朱一新擔任廣雅書院院長期間,因此導致論述中的諸多錯誤。
朱一新辭官時,本擬謀講席於江浙之地,既能養親,亦便省覲,但一時未能如願,不得已而接受端溪書院之聘[4]。朱一新到任後,因地制宜,勤勉施教,體貼寒士,卻在考課等方面與身在廣州、遙控書院的總督張之洞意見時左。如朱一新在《復張香濤制軍》第一札中,言及甄別考試中有託名重卷現象,張之洞提議重考,朱一新則以為住院生徒層次高下不齊,「或重考黜落,而令出院,未免向隅。外縣來者更難為情,恃有投考一途,可以彌縫其闕」;他又以為「館課繳卷,約以三四八九日為斷。蓋肄業者多以教讀為生,遠或一二百裡,不得不寬予期限,猶往往有逾期者,以非弊端所在,亦姑聽之」,皆有異於張之洞的意見。在《復張香濤制軍》第二札中,朱一新更是寫道:「來示扃試一節,為拔取真才計,不得不爾。惟此間地瘠民貧,較諸會城,不啻天壤,諸生以授徒為家計者十之八九,遠或一二百裡,若每月來城一次,往返三四日,寒士費用既增,又曠館課,並須借宿戚友家,久則生厭,恐致裹足。此層與會城辦法,似當稍異。」[5]故朱一新與張之洞相交一年,感到不甚融洽,他曾呈張之洞兩書,報告書院事務,卻「無隻字見復」,年底督署又未循例致送明年續聘關書,遂覺張之洞於己「尤為疏闊」[6];加上久患溼疾,自感不適嶺南氣候,故主端溪書院僅一年,即有辭歸之意[7]。張之洞聞知後雖致電挽留,電文之末且有「詳容函達」一語,但「事閱三月而竟杳然」[8],朱一新並未收到張之洞任何函札。其時朱一新又承梁鼎芬之緒,實際主持規復肇慶星巖書院及端溪書院經古改章之事,並特意向張之洞報告相關要點,徵求其同意[9];然而張之洞1889年卻對肇慶知府所呈星巖書院規復詳文大加批駁,朱一新因此心中再起疑瀾,向梁鼎芬傾訴,謂:「獨聞詰責甚厲,因索觀焉。其中雖無傷鄙人之詞,而投鼠忌器之謂何?況函問不至,關書不來,三事合參,恐未必胸無成竹。……若進退去留,必不可不審。人有厭倦之意而猶戀棧,是無恥矣。」他並表示:「將來或稍有齟齬之端,吾其行矣!」[10]此後不久,朱一新又明確表示年底「定將歸裡」,另謀講席。[11]正因為朱一新聘主端溪書院,本已不安於位,與張之洞相處又未能相洽,所以當張之洞請他接替梁鼎芬出長廣雅書院,他一再「堅辭」;而張、梁二人得知繆荃孫擬聘朱一新主講南菁書院,推測朱一新必定舍此取彼,竟將繆荃孫託其轉交之函暫加瞞扣,直到朱一新勉強接受廣雅書院關聘,始將繆氏之函交出。[12]此後朱一新又屢有辭歸之請[13],卻未能如願,最終病歿於廣雅書院。
然而,蘇文論述朱一新時,卻將上述呈書不復、關書未送及星巖書院遭批駁等朱、張齟齬諸事,全部移置於1892至1893年朱一新擔任廣雅書院院長期間。蘇文第257頁敘及朱一新在廣雅書院諸多「痛苦的紀錄」中,有所謂「於廣雅書院的一些人事問題上,也曾與張之洞發生小摩擦,而嘗有辭職之意」;第262頁更詳細地寫道:「由於疾病、窮困與心理挫折感,使他與張之洞發生了一點摩擦。起因於他未接聘書,逕行開學支薪,而受張之洞的指責。前文提過,張氏到湖北後,仍關心廣雅書院,在光緒二十年以前,院長的每年關(聘)書,均須由張氏發送,書院於每年二月開館,院長必須接到關書,才可開館、開課與支修。但張之洞其時正在湖北興辦各種事業,無時間兼顧廣雅之事,或者出於有意,竟連續兩年(光緒十八及十九年)沒有寄來關書,而朱一新居(『居』疑『出』之誤)於責任心,同時迫切需要金錢,乃不顧聘書之有否,自行開館、支修。張之洞不以為然,乃透過梁鼎芬『規戒』,朱氏於是吐出苦水,並萌辭退之意。」接著在第263頁,又據朱一新《復梁節堪編修》第五、二札所云:「張之洞聞訊,乃加挽留。朱自知與『諸生相依既久,亦未忍遽離』,但基於照顧老母的理由,辭意仍甚堅強。後雖勉強暫時留下,但工作繁重,很少愜意之事,又無社交活動。這便是他去世一年前的情境。」簡言之,蘇文所敘朱一新在廣雅書院期間的私生活與心境,其實都發生在朱一新主講端溪書院期間。即如蘇文此處所謂張之洞「聞訊乃加挽留」一事,雖與廣雅書院相關,卻與前述朱、張齟齬之事無關,而是張之洞對朱一新1892年冬間函札中「行當謝之而去」的反應。另《復梁節堪編修》第五札有云:「來示及香公挽留之指,具紉深意。新承香公推誠隆禮,惟愧報稱之不遑、綿力之不逮,身遐心邇,相與無言,固不待遠賦縶維,亦何忍遽為歸計?事無掣肘,學徒亦遵約束,更無言歸之理。」[14]可見朱一新此時與張之洞關係較為融洽,在廣雅書院的生活與心境,遠較在端溪書院時順暢,因此蘇文將此事視作朱、張齟齬的一個環節,實在有誤。
蘇文所敘朱一新事有此訛誤,實因對朱一新致梁鼎芬、張之洞各函札寫作時間失考所致。文中第261頁、262頁、263頁屢引朱一新《復梁節堪編修》第一札,以為該札作於光緒十九年(1893年)三、四月間,其實該札末句明曰:「介軒學使有百金助院購書,此君吹噓之力。今年約可購二百金,乞將廣雅書目鈔示,擇其要者,寄滬覓購。」[15]按句中「此君」之「君」,即是梁鼎芬,時任廣雅書院院長;「廣雅書目」中之「廣雅」,則指廣雅書院,並非廣雅書局,若指廣雅書局,則局中之書可現購,何必「寄滬覓購」?可見,朱一新此時欲仿廣雅書院,為端溪書院增置藏書,則該札實為朱一新主持端溪書院時所作,並非接長廣雅書院後所作。
因援引朱一新函札立說,卻對該函札寫作時間失考而致誤者,蘇文中尚有兩處:
其一,第261頁謂朱一新患風溼之疾,每年夏秋發作,引《復張香濤制軍》第六札所云為證,卻誤以為該札作於光緒十七年(1891年)秋間。其實,該札中有曰:
新自秋爽以後,幸無他苦。……近閱邸鈔,知再同橋梓得請史館立傳,為之欣慰累日。再同志行堅卓,新尤有知己之感,乃哀毀以終,不獲與之一訣,居恆忽忽,如有所失。今得大疏表章,藉是以垂不朽,庶可無憾於九京矣。粵中前月見雪寸許,故老相傳道光甲午曾有之,而無如此之厚。[16]
考黃國瑾(再同)因乃父黃彭年之喪,哀毀過甚,1891年逝於武昌,張之洞於光緒十八年八月與李鴻章會奏,臚陳黃氏父子政績、孝行,請宣付史館列入循吏、孝友傳。[17]此即札中所云「近閱邸鈔,知再同橋梓得請史館立傳……今得大疏表章,藉是以垂不朽」。可知該札作於光緒十八年(1892年)。再據文中「秋爽以後」、「前月見雪寸許」,廣州冬天很少下雪,秋天更不可能「見雪寸許」,則該札當作於光緒十八年(1892年)隆冬季節。
其二,第262頁以為朱一新在廣雅書院期間,因為疾病與窮困而加重心理上的挫折感,「雖為一位經世主義者,心態難免趨於頹廢」,引朱一新復袁昶札中「敝居萬山之中,理亂不知,黜陟不聞,雖非世外桃源,亦足自適」[18]一語,作為例證之一。按該札實作於1886年歲末,其時朱一新落職返裡閒居,卻肩有仰事俯蓄之責,心境自然欠佳。蘇文引以說明朱一新聘主廣雅書院期間的心境,明顯不妥。
此外,蘇文中還有四處明顯的失誤:其一, 第257頁謂朱一新「一八七七年任編修時,觀察時局,嘆民窮財盡,慮必有內憂外患,而尤耽心俄國之侵略」,據相關資料,此非1877年事,實系1879年事[19];其二,同頁又謂「朱一新繫於光緒十四年(1888年)夏以後抵達廣東」,實際上朱一新於光緒十三年(1887年)夏初得張之洞電聘,「復為家務勾留,秋間乃克成行,八月二十日抵粵」,惟以「年內為日無多,不復開課」,遂暫寓省垣,擬定年底轉赴肇慶;[20]其三,第258頁謂繆荃孫「擬延朱返浙主持南菁書院」,南菁書院在江蘇江陰,不在浙江;其四,第263頁謂「張之洞又因嚴責廣州星巖書院不當之事,而影射及於朱一新」,星巖書院在肇慶,不在廣州。
注釋:
[1]蘇雲峰:《廣雅書院(1888-1902)》,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13期(1984年),討論朱一新的部分,見第257-263頁。
[2]按,蘇雲峰先生另在文中盛譽朱一新的學術思想,並據《無邪堂答問》論西學諸條,謂其「對西方的政治、宗教與科學技術等,均有深刻的認識,於甲午以前的廣州,除康有為以外,也屬難得的一位開通人物」,「其對西方的認識,於甲午以前的士大夫群中,應該是佼佼者之一」。此說頗值商榷。姑不論朱一新與康有為對西學的態度不可同日而語,晚清一位並非維新人物的孫寶暄,即對《無邪堂答問》中論西學言論加以批評,如其丁酉年九月二十五日記云:「覽《無邪堂答問》,其《〈景教流行中國碑〉考》評語,援據極博,惜狃中國舊見,至謂西國藝事之精,多為中土所流傳。又雲西國文字之傳,自古及今,無不以耳治者。……舊聞不盡可稽,反不若見於中國史籍之可據,此尤武斷。餘如論釋、回、耶穌諸教,皆適如先生所謂揣摩影響者也。」又同月三十日記云:「輿中觀《無邪堂答問》,終卷。蓉生先生於漢、宋兩學皆有心得,頗能窺其本原,惜其於西國事隔閡而已。」引見孫寶暄:《忘山廬日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140-141頁。按,「其《〈景教流行中國碑〉考》評語,援據極博」一語,點校作「其景教流行中國,碑考評語,援據極博」,有誤。另,周漢光先生研究廣雅書院時,對朱一新的學術見解較為贊同,但對其西學觀持批評乃至否定態度,謂「朱氏思想比較守舊,故對於中西之學,每多一偏之言。……朱氏一方面既認為中國有不如西方之處,但每以『中西俗尚不同』,而不加以捨短取長,實行效法,此種理論,對中國近代化之推行,頗為不利」,「朱氏對於西學之要,多未能了解,對於經濟、商業、科技之知識亦甚貧乏」。詳見周漢光:《張之洞與廣雅書院》,臺北中國文化大學出版部,1983年,407-408頁。筆者以為,朱一新雖廣泛涉獵西學,但於西學新知多有誤解,或是過於排拒,至於他在廣雅書院講答西學,主要是出於門生科舉策對之需。
[3]關於朱一新的生平,詳參廖廷相:《奉政大夫陝西道監察御史朱君行狀》,見《拙庵叢稿》卷末附錄;尹恭保:《陝西道監察御史朱公一新傳》,見《拙庵叢稿》卷末附錄;金武祥:《陝西道監察御史朱君傳》,見《續碑傳集》卷十九;宋慈抱:《義烏朱一新傳》,見錢仲聯主編:《廣清碑傳集》卷十六,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068頁。
[4]朱一新辭官前,致書時任江蘇學政的王先謙,言已作歸養之計,「惟田無負郭,不得不謀甘旨之需。江南地近敝鄉,歸省甚便,私計於其間得一講席,歲入千金,仰事俯蓄,差足自了。素蒙蔭庇,未知能代一籌否?」(《上王益吾師一》,《佩弦齋雜存》卷上,第38頁下)辭官後,朱一新再對友人施均甫說:「自念少無宦情,兼無濟時之具,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吳越壤錯,便於歸覲,倘援祠祿之義,獲一講席,歲入視上農夫,仰事俯給,便足自了。」(《復施均甫同年》,《佩弦齋文存》卷上,第9頁下)朱一新次年致袁昶函中,又以雙親年邁體衰,不欲遠遊,說:「初欲得近席以資菽水,而吾鄉地狹,不足迴旋,春間薄遊武林,迄無所遇。夏初返裡,適孝達先生以端溪一席見招,屬人代報行止,遂先許之。然至今未得聘書,仍無定局也。」(此函末署「六月朔日」,為朱氏文集失收,見黃氏憶江南館珍藏《清代名人翰墨》,第179頁)朱一新擬赴端溪書院前,還在致友人函中寫道:「端溪講席,辱承推轂,香公已有電來,約日內即當起程。高堂年邁,精力日減,遠遊甚非所宜,第迫於家計,不能不冒昧一行。初欲於江浙近地,覓一位置之區,藉資菽水,亦便歸省,而事與願違,迄難就緒,粵遊良非得已也。」(《寄黃再同同年》,《佩弦齋雜存》卷上,第40頁上)
[5]現存朱一新《復張香濤制軍》共6札,據其內容,可知第一、二札作於端溪書院。文中引語,見《佩弦齋雜存》卷下,第1-2頁上。另朱一新《復王子展直刺一》中,亦透露出朱、張之間在端溪書院考課等方面意見較多分歧,可參閱,見《佩弦齋雜存》卷下,第17頁下。大體而言,張之洞堅持以省城書院的標準,來嚴格要求端溪書院;朱一新則強調肇慶與省城在教育水平、學風士習、經濟發展等方面存在較大差距,主張因地制宜,以開拓風氣、體貼寒士作為考慮的重點。
[6]詳見《復梁節堪編修一》,《佩弦齋雜存》卷下,第5頁下。
[7]朱一新1889年有兩函提及此事:其一,《上王益吾師二》中說:「新去冬本思旋裡,乃復在此勾留。粵地卑溼,入春以後,長作熟梅天氣,夙苦脾疾,近復浸淫四支,久恐成為偏症。」(《佩弦齋雜存》卷上,第39頁上)其二,《寄王雪澄年丈》中說「去冬本擬回浙,嗣以此地縶維,又得慈親來示,命毋歸覲」(《佩弦齋雜存》卷下,第12頁下)。
[8]詳見《復梁節堪編修一》,《佩弦齋雜存》卷下,第6頁上。
[9]詳見《復張香濤制軍二》,《佩弦齋雜存》卷下,第2頁下。關於星巖書院規復及變故詳情,可參《復梁節堪編修一》、《寄王雪澄年丈》及所附《擬星巖書院章程》、《復王子展直刺二》,俱見《佩弦齋雜存》卷下。
[10]引見《復梁節堪編修一》,《佩弦齋雜存》卷下,第5-7頁。按,蘇文頁263引此段文字時,將「其中雖無傷鄙人之詞,而投鼠忌器之謂何?況函問不至……」,斷作「其中雖無傷鄙人之詞,而投鼠忌器之謂。何況函問不至……」,實有誤。
[11]《復王子裳同年》曰:「弟濫廁皋比,倏經兩載。此邦人士,好學者多,自愧空疏,無以應諸生之請。高堂年邁,侍奉乏人,冬間定將歸裡。倘吳山越水間,能容一席,庶便歸省,未知此願何日償也。」(見《佩弦齋雜存》卷下,第25頁上)按,朱一新在函末邀王氏來遊端州三峽,故知此函作於廣雅書院約聘朱一新之前,當在1889年春夏。
[12]朱一新接受廣雅書院關書後,始見繆荃孫聘其主講南菁書院之函,心中不無懊怨,《復繆筱珊同年》寫道:「前月杪由節堪交到尊函……承足下與茂名公厚愛,以南菁講席相處,俾易於歸覲,感何可言!九月初南皮公因廣雅未得替人,強以鄙人承其乏,堅辭不獲,倉猝送關。比舍弟電到,已後十餘日。而節堪行期匆遽,十月初即須開館,欲婉辭而已無及矣。到廣雅後,節堪始以尊函相示,計足下作書之日,即此間送關之時。節堪恐鄙人得知此事,或遂幡然變計,故並茂名公託其轉致之語,亦匿不以聞。失此機會,良為可惜。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其信然邪?」見《佩弦齋雜存》卷下,第18-19頁。
[13]朱一新1891年致楊銳信中,已表示「新亦不久於此間」(《復楊叔嶠年丈》,《佩弦齋雜存》卷下,第20頁);1892年冬致書張之洞,又說:「樹木之盛,不待十年,獨新自愧不能樹人,深負公苦心經營之意,虛縻廩粟,良用恧然,行當謝之而去耳。」(《復張香濤制軍六》,《佩弦齋雜存》卷下,第5頁下)按,朱一新至交袁昶1892年出任徽寧池太廣道,聘其主講中江書院,朱一新心動不已,復書說:「此間事冗,未可虛擁皋比,明歲決辭歸裡,戢影空山,養親讀書,庶可少贖生平愆疚。公乃復以中江一席見招,且為委曲代籌,無微不至。……於湖去舍間較近,省覲與迎養二者交便,弟固無不樂從。……謹如公約,家嚴慈或許出門,亦未可知,果爾,則免致心懸兩地,遊子之心,可以少慰矣。」(《復袁爽秋同年二》,《佩弦齋雜存》卷下,頁22 b)又朱一新病逝後,其父朱鳳毛作《哭一新》五十首,第28首即追述此事,詩曰:「空煩好友為招呼,路近堪迎二老俱。天遣此生艱一面,不教移席主蕪湖。」見《拙庵叢稿》卷末附錄,第3頁上。觀此,可知朱一新在復張之洞函中請辭,絕非虛浪之語。
[14]《復梁節堪編修五》,《佩弦齋雜存》卷下,第9頁上。
[15]《復梁節堪編修一》,《佩弦齋雜存》卷下,第7頁上。
[16]《復張香濤制軍六》,《佩弦齋雜存》卷下,第5頁上。
[17]許同莘編:《張文襄公年譜》卷四,臺灣商務印書館1944年,第73頁。
[18]《復袁爽秋同年一》,《佩弦齋雜存》卷下,第22頁上。按,引語末句原為「亦足自適其適」,蘇文引作「亦足自適」,與原文不符。
[19]廖廷相在前揭《奉政大夫陝西道監察御史朱君行狀》中,記此事曰:「己卯重九日,偕桐廬袁爽秋戶曹、秀水朱亮生太守、貴築黃再同編修遊西山,歸途遇雨,釀疾發狂,日夜喧聒,大致以民窮財盡,屢為洋人所欺,不力求振作,非但外侮迭乘,必至內憂紛起,而尤以俄人為大患。」按,「己卯」即光緒五年(1879年)。李慈銘《荀學齋日記》甲集下光緒五年十月初五日亦有記云:「午後詣東小市金華館視蓉生疾,則已移寓法華寺矣。……西至法源寺視蓉生,其病甚深,語言無次……遂成心疾,時若發狂,甚為憂之。」見《越縵堂日記》第12冊,廣陵書社2004年,頁8496。據朱一新日後追記,此次四人重陽之遊,「登戒壇,探譚拓,搜剔蘚碑,摩挲古松。入夜假榻僧房,縱談天下事,評論當代人物,忽立忽坐,忽喜忽嘆。老僧方課經殿中,三更未已,談笑聲與梵唄聲、木魚聲若相應和」,幾乎一夜未息,翌日於歸途中再訪碧雲、臥佛諸寺,遂「以冒雨遄回,風寒激薄,驟成狂疾」,後因金華會館嘈雜,黃國瑾為賃法源寺養病。詳見《寄黃再同同年》,《佩弦齋雜存》卷上,第39頁下。
[20]引見《復張少玉同年》,《佩弦齋雜存》卷上,第40頁下。按,札中言及「去冬出都」、「去臘抵裡」及「改歲後一至武林,泛舟黃浦,欲遊金陵而未果,春杪仍返裡居,適香濤制軍有端溪書院之約」,可知該札作於1887年。另,廖廷相《奉政大夫陝西道監察御史朱君行狀》亦明云:「十三年八月,張香濤制府函聘至粵,逾年,主講端溪書院。」
原載朱漢民、李弘祺主編《中國書院》第七輯,湖南大學出版社,2006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