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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封鎖》
《封鎖》以四十年代初戰亂連連的舊上海為背景,寫的是男女主角在公車封鎖的情況下與常態不同的行為,他們在公車上戀愛了,可是下車後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一、「豔遇」故事後的深層隱喻
從小說的題目入手,「封鎖」應該不僅僅是提示宗楨和翠遠遭遇愛情的特殊的時間段,也不僅僅是人為地把時間停滯或延長而使用的敘事技巧。它應該具有另一層的隱喻意義。
小說的第一段是冗長、平庸和沉寂的,幾乎沒有任何動感的日常生活的喻示。這一段的人物行動線只有兩句話,「開電車的人開電車……開電車的眼睛盯住了這兩條蠕蠕的車軌,然而他不發瘋」。「開電車的人開電車」是小說的第一句話,敘述語言給我們帶來的語感是冷漠、笨拙、貧乏而毫無生氣。「車軌」、「曲蟮」的比喻意象顯示出生命的冗長乏味,它是「柔滑」的,沒有任何的尖銳力度同時又把握不住轉瞬即逝,是「抽長了,又縮短了,就這麼樣往前移」,單調的,毫無美感的「蠕蠕」的機構運動,並且還是「老長老長」沒個盡頭。這種生存狀態幾乎會讓人發瘋,然而所有的人都像開電車的一樣不發瘋。 封鎖的隱喻意義在這裡呈現為貧乏冗長的日常生存狀態對人們的封鎖。
接下來情節的發展使這個隱喻意義又向前推進了一步。這是由封鎖後的宗楨和翠遠的短暫愛情來完成的。這一層的隱喻意義我們可以理解為封鎖中的愛情遭遇導致激情的突然迸發,從而構成對日常生活的封鎖。
「如果不碰至封鎖,電車的進行是永遠不會斷的。封鎖了。搖鈴了,……切斷了時間與空間」封鎖成為一個與日常生活失去關聯的突然凸現出來的真空狀態。激情的突然發出,在文本中有一段精彩的描寫。街上一陣亂,轟隆轟隆來了兩輛卡車,載滿了兵……出其不意地,兩人的面龐異常接近。在極短的距離內,任何人的臉都和尋常不同,像銀幕上特寫鏡頭一般的緊張。宗楨和翠遠突然覺得他們倆還是第一次見面。在宗楨眼中,她的臉像一朵淡淡幾筆的白描牡丹花,額角上兩三根吹亂的短髮更是風中的花蕊。
這個場景是陌生化的文學效果,通過扭曲、變形和緊張,他們才會從陌生中第一次互相發現對方,發現對方和自己的激情。而這之前,在宗楨的眼中,翠遠是像擠出來的牙膏,沒有激情。但現在,宗楨成為一個單純的男子,而翠遠則成為「會臉紅」的「白描牡丹」樣的嬌羞可愛的女人。對比本文的開始段落,一個是冗長和貧乏,一個是激情和想像,它們相互對立,後者否定了前者,激情封鎖了平庸,這構成文本中封鎖的第二個隱喻。
二、敘事視角
《封鎖》的視角運用,主要有兩類。一類是旁觀視角,一類是全知視角(兼雜著人物的聚焦)。
旁觀視角用於宗楨和翠遠之外的場景描寫,像小說開始時遭遇封鎖馬路上的慌亂的場景,以及電車上各色人等和山東乞丐等。這些場景是並置的,更多的是空間的排列而非時間的順序,是展示而非進入。旁觀的視角並不介入人物的內心,和人物保持著距離。它的冷漠,有時又帶有些機智的嘲諷的敘述態度為我們展現了日常生活場景的冗長、混亂、死寂、單調、平庸和無聊。
全知視角用於宗楨和翠遠,它在本文中具體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人物的對話,一是人物的內心描述和分析。人物進入了具體的情境,對話和內心活動不斷推動情節的進展,敘述者不再是冷漠的旁觀者,它直接切入人物和情節,成為故事本身。敘述者對人物的瞭然於心,使人物依賴於敘事者。宗楨和翠遠產生的激情同時也體現為敘述者的激情。激情和冗長的對立,也就是兩種敘述、兩個敘述者的對立。這構成了充滿激情的敘述者對暗淡、冷漠的敘述者的封鎖。對於後者,人物是死亡的,意識、生命和活力消退在一個個的場景中,僅僅成為場景的一個部分和擺設,場景壓倒了人物。對於前者,人物則從場景中凸現出來,空間的並列變為時間的縱深,具有了意識,最終瞬間產生激情,衝破、超越了冗長沉悶的場景。對人物的壓抑和封鎖,反而封鎖了場景。
三、具有現代意識的創新意象
在結尾處,作者寫道,男主人公呂宗楨下了電車回到家裡,剛才車上遇到的女子吳翠遠的臉已經有點模糊了,他踱到臥室裡,扭開電燈,看到了真實的自己:「一隻烏殼蟲從房這頭爬到那頭,爬了一半,燈一開,它只得伏在地板的正中,一動也不動。在裝死麼?在思想麼?整天爬來爬去,很少有思想的時間罷?宗楨捻滅了電燈,手按在機括上,手心汗潮了,渾身一滴滴沁出汗來,像小蟲子痒痒有在爬。」這個「烏殼蟲」的意象就完全是現代的。它是人性慾念的象徵。它從這頭爬到那頭,就象男主人公慾念的蠢蠢蠕動。當強光直照時它的醜陋顯露無疑,僵在那裡不敢動。
這篇小說其實有兩種結尾:一個是呂宗楨下車便結束了,一個就是上面所述。你覺得哪一個更妙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