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丨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

01

小城故事，是一家餐館小店。坐落在西南黔城的某個街市巷道裡。

凌曉會遇見它，純熟偶然，只不過是因為坐在計程車裡不經意的一瞥。或許也是緣分使然，因為偏偏就是一瞥，她就毫不猶豫、鬼使神差地下了車闖進了那個小店。

 

那天小店客滿，店員因為詫異於她的未預約就冒然到訪、僅憑一眼並且還是外地生客的舉動，破格諮詢了老闆是否接待。而小店的老闆那天也格外出乎店員的意料，因為他直接邀請了凌曉在他的專屬空間裡共用了晚餐。

 

小城故事整店裝修風格近似於一條條巷道邊角的古式小屋，原石修葺，道窄深長，轉角又轉角，很是別有洞天。古琴竹笛輕音縈繞，讓小店更加質樸而神秘。

小店老闆姓慄，單名一個薪字。

慄薪在店裡的專屬空間，是一個布局猶如河邊廊橋的房間。

一幅巨大的暮色暖陽的壁畫，畫裡顯眼處是一座巍然靜立的塔樓，周邊都市化大廈林立，更襯託出塔樓的古老沉寂。落霞餘暉被一棟棟大廈切成斜面，大廈、塔樓和橋宇連成一片，倒影河中，水光瀲灩。

房間裡簡單的藤製方桌一張、藤椅兩把，明暗交接處一些不易辨別的室內綠植。

房間似乎非用於招呼客人，亦非用於日常辦公，反倒像是閒時小憩、閉目沉思所用。桌椅面向壁畫，仿佛是為了凝視畫作而置。

凌曉進入房間後本覺不妥，但目及壁畫後竟不知覺淪陷，暮色畫作滲透的一股濃濃告別之意，莫名撞擊在她的心上，猶如雷雨打窗。

 

慄薪率先打破沉默，他說：「聽店員說，你是因為看見店名就直接下車了，你來自穗城，對嗎？」

「嗯，是吧。」凌曉點頭。

「眼緣也是緣，既然有緣來了，不如放下心坐一坐？」

對話隨著慄薪絮說本店和本地的一些風俗趣事展開，之後店員送來吃食，兩人開啟邊聊邊吃模式。

交尚淺言未深，或許反倒是陌生人閒聊容易讓人輕鬆，這一坐一吃一聊，3個小時便過去了。

兩人相談甚歡，但是誰都沒有提起，在那晚之前，他們剛好經歷了什麼。

 

02

凌曉是被強制派遣到這個邊陲小城的。從別省一個普通大學畢業那年，她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單槍匹馬來到穗城，也曾懷揣夢想。

但是一不留神5年就過去了，她仍只是一個小小民企的小部門經理，工資除供給老家父母兄妹數口人，再支付房租日常開銷之外，便所剩無幾。

1年前她經同事介紹交了一個本地男友，雖是本地有套老房，卻也只是非常普通的工薪族，事業程度甚至不如自己。

凌曉因自己所負責的項目遭遇上司錯誤決策而被關閉。

老闆跟她說，看在是多年老員工的份上不忍裁掉，但是需要她到這個小城來開拓業務，3個月為期，若業績好轉即可重回穗城總部繼續擔任要職，若不行便是給過機會了，屆時還請自尋出路。

凌曉再三猶豫，只因男友立下過規矩，需溫順顧家，每周必須2次陪同其50歲老母親吃飯，雷打不動。

相交之初他便說過不能出現異地戀情況，短期也不行。

而實際上，除了每周必須的2次陪他母親吃飯之外，凌曉也不曾發現或感受到過他任何不能她離開身邊的跡象。

而無論如何，凌曉已經決定，即使從頭來過也決不能因為被派遣3個月而失去男友。

她帶著準備提離職的決心去跟男友商量，卻未曾想，她只是剛開口一句：「公司要把我派到黔城3個月······」

男友便直接揚言：「既是如此，那就分手吧。」

凌曉錯愕，還在震驚之時，男友又補了一句：「從一開始就說了不能出現異地戀的，而且這一年多的相處，我也覺得我們並不合適。我也不想耽誤你的前程，我們就這樣吧，好聚好散。」

像一把刀，武斷地、冷冷地，劈頭而來，凌曉甚至來不及反應，似乎就結束了。

 

 03

慄薪，是小城土生土長，5年前他創業開了小城故事這家店，不到2年這店成了城裡小有名氣的經營標杆，賓客如雲，非預約不能接待。

但即便如此，他尚未想過要擴大經營。

2年前他在朋友的撮合下認識了其剛從外省大學畢業回城的妹妹，並快速確認了戀愛關係，但遲遲未提及婚嫁之事。

3個月前，慄薪原本打算跟女友求婚，最終卻未能開口，因為她先說了話。她說外面的世界很大，她可能不想就這樣在這個小城裡過一輩子了，她想一個人出去看看，想去穗城。

慄薪沉默，片刻後只說了一個字：好。

他原本是想著，等她玩累了就把她接回來，或者，哪怕去穗城和她一起也不是不可以的。

凌曉闖入小城故事的那一天，慄薪接到女友的電話，她說：「我們分手吧。我重逢了大學的戀人，現在懷孕了，下個月結婚。對不起。」然後就是沉默。

而慄薪，也是沉默，片刻之後他只說了一句：「好。謝謝。」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謝什麼呢？謝她告知，謝她最後的坦白，還是謝她曾多年相伴？誰知道呢。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有人拼命想離開，有人拼命想留下來。

 

04

凌曉和慄薪在小城故事那晚初遇之後，出於禮貌兩人互加了微信，但是之後卻並未立即聯繫。

直到一個星期後凌曉需要開展對當地的市場調研工作，她需要一個嚮導，於是慄薪成了她的嚮導。

又過一個星期，凌曉需要開展推廣活動，於是慄薪又成了她的資源牽線者。

再後來，他們開始偶爾相約小城遊玩相約見面吃飯，有時就在小城故事，有時在別處。

凌曉開始跟慄薪講她在穗城的男友，講她在穗城的生活和工作。

慄薪也開始講他去了穗城的女朋友，講他在小城的生活。

君子之交，如水淡然，卻並不妨礙他們互道晚安。

 

直到那一天，慄薪一反常態跟凌曉說他想看日出，在這個城市生活這麼多年卻還未看過日出，他說：凌曉，我們一起去吧。

到達山腳碰面的時候，慄薪難得的一身運動裝，後背一個鼓滿的雙肩包，姿態輕然，但言語間卻是故作輕鬆。

凌曉內心知曉，卻並未主動探問。

選的是距小城鬧市不遠的一座山，此山在開發之時建造了蜿蜒高長的石梯，一級一級登頂用了一個半小時，確實足以耗盡普通人的體力。

大汗淋漓之後，立於山頂，大腦反倒變得異常清爽。涼風習習，夜色深沉。

慄薪從背包取出了兩瓶酒，他說，慶祝一下。

凌曉問：慶祝什麼？

片刻寂靜，慄薪說：今天我那朋友告訴我，她回來了，和她的、他一起，已經領了證，說是快要辦婚禮了，回城見嶽丈。

原本坐著的慄薪突然起身：慶祝我該死的愛情徹底結束了！慶祝新生吧！

之後，也不知是什麼場景，反正就是酒瓶一下一下地碰，兩人一瓶一瓶地仰頭灌。

後來，還是凌曉先哭了，或許是她自己該死的愛情也結束了，或許是她自己也需要重生。

亦或許，她是在為慄薪而哭，反正沒人真正知道為什麼。

似乎一夜酒意沉重。當凌曉被人一陣搖晃而醒的時候，日出如約而至。

從將出未出時的暖黃暈染，到第一縷光線衝破雲層，剎那間盛放的希望之光。

凌曉突然想到了小城故事裡的那幅壁畫，原來無論暮色還是晨光，告別之後，都是新生。

 

05

又一個月後，凌曉再次回到穗城。

從小城離開之前，慄薪問她：你有沒有愛過這座小城？

她說：有。

他問：那能不能試試留下來？

她答：如果一定要重新開始，我想回到最初的地方。

她再問：你會不會去穗城？

他答：可能吧。

她說：為什麼不試試離開小城？

他答：如果一定要重新開始，我想我也需要在最初的地方先站起來吧。

 

再之後，那座有著小城故事的小城，變成了凌曉夢裡一次次反覆的故事。

她常進常出，常來常往，卻常常分不清是夢裡想像的情節，還是真的曾經發生過。

在夢裡，那幅暮色暖意的壁畫之前，慄薪一次一次說著：既然有緣。

在夢裡，那個日出前醉意深沉的夜晚，慄薪也哭了，然後他們擁抱、親吻。

在夢裡，她看到慄薪來了穗城，他說：好久不見。

 

有多少人，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有多少人，因為一個人離開一座城。

有多少人，愛過一次便不敢再愛；有多少人，愛過一次才更加勇敢去愛。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