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馬加 彝族,中國作協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副主席,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長
專題 民族作家新一代
時令已是金秋,花的世界燦爛如春。清可絕塵的桂花、令人神清氣爽的菊花、如火如荼地開著的山茶花、芬芳美麗滿枝椏的茉莉花,沸沸揚揚如飛雪的蘆葦花……爭先恐後地綻放著,一同烘託著美麗的秋。
其實,多民族文學儼然一個百花園。令人欣喜的是,多民族、多地域、多文化的作家梯隊已經形成,老中青三代齊頭並進,一位位少數民族作家緊扣時代脈搏,書寫出反映時代變遷和社會現實的作品,把探索的目光深入到各民族悠久的歷史,以充滿文化自豪與文化自覺的筆觸從民族歷史文化縱深中發掘創作的資源,作品在貼近現實和挖掘深廣上都得到加強。
值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成立30年周年之際,本刊記者專訪一位位耕耘在民族百花園中的作家,這裡有成名已久的「老」作家,也有嶄露新銳特質的文壇新秀。他們以多年的積澱噴薄出對於現實的認識,或者以敏感的視角切入人性的本真,都為少數民族文學增添多維的色彩。從這裡,我們看到了少數民族文學作家們的創作方式多樣化、創作思想多元化,一如他們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歷,給中國文學的畫廊增添著新的色彩、新的期待。
文 本刊記者 餘瑋
「血管裡響著馬蹄的聲音,眼裡是聖潔的太陽……」1990年代中後期以來,一首藏族歌曲《康巴漢子》廣為傳唱。極少人知道,其中這首經典歌詞的名句「血管裡響著馬蹄的聲音」就來自彝族詩人吉狄馬加1987年發表的力作《騎手》中的詩句。隨著歌曲的廣泛流傳,這一名句穿越時空、跨越民族界限而成一種精神的寫照,儘管人們或許並不知道這句名詩的作者是誰。
提到新時期的彝族文學,總是與吉狄馬加的名字緊密連在一起。走近他,記者才知道,運用漢語進行創作的吉狄馬加,不僅是中國少數民族代表性詩人,擎起了彝族新時期文學史上的第一面大旗,而且他也是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國際性詩人。與他聊天,濃濃的詩人氣質撲面而至,一個彝人漢子豪爽和率真的「鋒芒」畢露。難怪著名詩人流沙河說:「吉狄馬加的詩使我驚奇,使我看見靈魂在跳舞。」
他胖胖的身子坐靠,更確切地說是陷在沙發上。或雙目閉合地沉思,或激情飛揚地暢談,很有氣場,整個講述充滿詩性,顯然他是一個感情豐沛的人。與他侃詩,讓記者回到自己的文青歲月。他坦陳:「詩歌創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精神活動,我想我只要活在這個世界,詩歌就是我生命的一種存在方式。換一種方式說,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詩。」在記者的心目中,吉狄馬加就是一個嫁給詩的男人。
根深植於大涼山的土壤
剛一落座,記者就提出如何稱呼他為好。吉狄馬加笑言:「我們的名字一般是父子連名。我的全名是吉狄·略且·馬加拉格,簡稱吉狄馬加,把我父親的名字省了。我姓吉狄,名馬加。名字就是一個符號,你喊我馬加就行,這樣方便一些。」
吉狄馬加的故鄉在四川大涼山,那裡森林密布,江河縱橫。有人說:「那是一個春天永遠棲息的地方。」吉狄馬加則說:「我生活在四川的大小涼山,那是一個彝族居住區。如果沒有大涼山和我的民族,就不會有我這個詩人。」對吉狄馬加來說,他的大部分創作靈感來自大涼山。
小時候,他經常遊走於大自然和城鎮之間,有時盤桓於山巔、村寨,或到瓦板房下、到火塘旁,和彝人飲酒歌唱。在積澱感覺的過程中,他會突然感到心靈的震動,找到那個詩魂和彝魂的結合點。在只有16歲的時候,他就會用詩句表達對故鄉的讚美、對大自然的熱愛。他在彝語和漢語中,同時找到了語言中最為精妙的美。
「當時『文化大革命』剛要結束,要找到一些很好的詩來讀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個時候我得到的第一個外國詩人的作品就是普希金的詩。很偶然得到這樣一本詩集……當時讀著普希金的詩,我大概只有16歲,讀後非常震驚。他所表達的對自由、對愛情,對偉大的自然的讚頌,完全引起了我心靈的共鳴。」吉狄馬加強調,是讀普希金的詩集改變了自己,自那一天起立志當一個詩人。
1978年,吉狄馬加考入西南民族學院中文系。「大學改變了我人生的命運。從那個時候,我開始走上詩歌創作道路。」吉狄馬加說,當時大學的圖書館的書很受同學的歡迎,像印度詩人泰戈爾的《飛鳥集》、《園丁集》、《吉檀迦利》等都不容易借到,這些書一旦被借出圖書館,要再回到圖書館是一個很難的過程。常常是一個同學借到,都會在他身邊要好的同學間相傳。在吉狄馬加的記憶裡,在他上大學期間,圖書館的書在他身邊周轉的時間最多也就兩到三天。
20世紀80年代是中國的一個精神復興的年代,也是一個思想解放的年代。那時,詩歌對於每一個年輕人來說都是一種夢想,通過詩歌來表達自己的精神追求和情懷。「那個年代正是『文革』的那10年,精神生活比較匱乏,要找到很多很好的文學讀物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到了西南民族學院的時候,我真正讀到很多重要的作家和詩人的作品,它們開啟了我重要的人生道路,我開始思考人的生存狀況,思考我們的國家、民族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所進行的歷史選擇和歷史創造。」
當年,從思想解放與意識形態啟蒙走出的中國先鋒朦朧詩人,其詩作晦澀難懂早已是文學評論界不爭的事實。細讀吉狄馬加早年的詩,有一小部分受到了朦朧詩的影響,吸收了朦朧詩的寫作技巧,但並非他的主體風格。吉狄馬加在這場詩創作探索中迅速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認同與表達方式——彝人的身份、直白敘事的詩性表達,抵達自己心中的聖地桃花源。如今,在他的詩裡看到的幾乎都是最樸素、最簡練、最自然的詞彙:太陽、高山、原野、大地、翅膀、靈魂、歌謠……看似脫口而出,其實是經過長久的積累、沉澱和錘鍊,組合出特別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