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的地方才有期待,有家人的中秋才叫團圓。
每逢過節我總會想起那個碎碎念的老太太,她活了快九十歲,終於瞞不住閻王爺,走了。
這個愛乾淨的老太太最怕髒,可是最後幾個月她摔了一跤之後躺在床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平日裡總得穿紙尿褲,大便是由姑姑打理。老太太曾經拉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和我說過:「哪一天要是閻王爺想要帶我走,隨時都可以,就是不要讓我躺在病床上,受那份罪就行。我下去了沒有關係,只要你們這些子子孫孫活得好好的就行。」
老太太那天心情不錯,月光皎潔的那個晚上,她如同往常一樣去完三兒子家裡就去老五家裡溜達。老五家裡的房門一直虛掩著,老太太倚靠在門上,一個不小心,人倒了下去,從此事事都不知道。
老太太愛笑,家裡的小輩多了,自然會有偏愛,極其疼愛小孫子,不過對老太太而言,也就是多藏一些零食偷偷給他。她又怕其他的小輩生氣,故又裝作很大方的樣子,朗聲說道:「看吧,我是平均分配的,每個人都有。」然而,老太太每次都會偷偷地將零食藏在身後,帶去給小孫子,好幾次被其他的小輩當場抓包,老太太又會故作生氣道:「這些我不愛吃的,再留著就發黴了,丟了可惜了。」如此的遊戲,老太太和小輩樂此不疲。
人們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太太一直都很善良,老太太還沒有死,就將自己的後事都分好。放在身上的叫做貼身錢,每個人都有份,不管是外嫁的孫女,還是外孫女,每個人都能分到一筆錢,我們這叫:「發財錢」。這代表著老太太對我們美好的祝福,哪怕她已經走了,在世界的另外一端,她也會庇護著我們,保佑我們平平安安。老太太說錢是賺不完的,這輩子不求我們大富大貴,只求我們一生幸福安康。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受過不少苦,生於戰亂時候,是城裡的小康家裡的長女,為了躲避日本人,早早地到農村找了一個好小夥嫁了。老太太的弟弟卻被日本人抓走了,屍骨無存。老太太承擔起家庭的責任,將父母都接到農村,給他們頤養天年。
後來,國家穩定了,家也安定了,但是窮啊。老太太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多生多育,生了10個,死了3個。那三個孩子,老太太很喜歡和我念叨他們的故事。一個兒子過繼給了大房,大房只有一個女兒,還在外求學。那個時候據說家鄉的水沒有任何的汙染,從山上接下來的水管,經常還有魚或者烏龜掉入水缸。如今,我們村莊早已沒有能夠直接飲用的水,要燒飯還要特意去買水。那個兒子吃了烏龜之後,就立馬死了。老太太一直都忘不了那個死去的兒子,她說:「都有門房高了呀,他躺在門板一動也不動。這都是命啊!」
對於生命中無法釋懷的事情,老太太都喜歡算在命運的頭上。她始終無法釋懷,那三個孩子的死亡。另外一個孩子很聰明,不管是老師還是村裡人,人人都誇她聰明,以後會有出息,結果孩子一次意外,就沒了。
喪子之痛,哪怕過去許多年,老太太依舊難以忘懷,碎碎念的還是那些被上帝收走的生命,因為她看不見他們長大成人結婚生子的那一刻,因為人的一生中有太多太多的遺憾。
老太太愛兒子,有一個兒子在外地,當她癱瘓在床的時候,無法做到日日陪伴,時時呵護,並且兒子的年紀大了,退休之後 也有各種毛病,以前是專職貨車司機,現在坐一會車都會痛。老太太的姑娘在閒聊的時候聊起來老二的身體病,癱瘓許久的老太太眼角流出來淚水,她依舊不會說話,但是她在心疼,在悲泣,在傷心。
老太太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的兒子,就算身體不能動彈,但是母愛從未消失。
我生女兒的時候,在家裡做月子。老太太看著小人兒,養了十多個孩子的老太太居然小心翼翼地問我:「是這樣抱嗎?」我笑著對老太太說:「阿婆,不會摔著的,放心,小傢伙喜歡你呢!」老太太一笑,漏出沒有門縫的牙齒,笑得可開心了。
老太太可喜歡念叨我了,在月子期間,老太太和我鬥智鬥勇。
「你又偷吃,不能吃蘋果的,以後會牙疼!」
「你不能站著喝水,以後會腸子疼!」
「你怎麼能吹頭髮呢,以後會頭疼!」
老太太的拐杖拄著噔噔響,她聲音不夠響亮,氣勢卻也一點不弱。
又一年中秋,老太太,真的好想你啊!
《尋夢環遊記》中有一句話,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記得你。我的奶奶,那個可愛的老太太,她一直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