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常讀歐美小說，有種感覺，西方作者筆下的虛擬世界，往往架空了很多東西，多少帶點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故事中往往夾雜大段大段的抒情描寫，時常出現令人想要劃線的句子，但情節卻不複雜。
前些年獲得諾獎的土耳其作家奧爾汗·帕穆克是如此，其作品《我的名字叫紅》在現實和虛擬中不斷切換。今年獲諾獎的兩位作家，奧爾加·託卡爾丘克的《太古和其他的時間》以及漢德克的作品也是如此。這些作品讓人看完之後，彷佛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
或許是因為非虛構作品看多了的緣故，偶爾看到這樣的小說，總覺有些怪異。最近剛剛看完的卡洛斯·魯依斯·薩豐的《風之影》，卻讓我喜歡上了這類故事。《風之影》和帕穆克、奧爾加的作品自然不同，其故事背景是建立在現實世界的。不過，二戰之後的巴塞隆納，或者說加泰隆尼亞地區，上演了許多魔幻現實的事件，令人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構。
人們或許不太了解加泰隆尼亞，但是說起巴塞隆納、高迪、庇里牛斯山以及西甲的球隊，就會對這個地區熟悉了。歷史上，加泰隆尼亞地區就有獨立出西班牙的傳統，最近幾年更是連續幾輪公投，想要擺脫馬德裡。在佛朗哥時代，加泰隆尼亞地區也有武裝分子反抗他的統治，但最終都被鎮壓了。佛朗哥去世之後，加泰隆尼亞獲得了很高的自治權。
《風之影》中最大的反派傅梅洛就是在加泰隆尼亞的各種戰鬥中掌握了權力，成了一個恐怖、邪惡，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書中個性最鮮明的角色費爾明，其經歷也和加泰隆尼亞地區的政治有關。
除了與現實融合完整的地方之外，整個故事像一個虛幻的世界，有一種悲傷的曲調，讓我想起了保羅·科埃略的《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這類書籍適合閱讀，故事流暢到容不得你停頓。卡洛斯·魯依斯·薩豐和保羅·科埃略都是西班牙語作家，或者這一類作家的頭腦中，都裝滿了這樣的故事？
《風之影》講述的是一個故事中的故事，就像俄羅斯的套娃，但最終兩個故事相遇了。故事中兩條線，一條線是現實世界裡小主人公達涅爾拿到《風之影》【此《風之影》指書中主人公所擁有的書籍】這部書之後，發現背後的故事非常詭異，於是去探尋真相。另一條線自然就是主人公探尋到的故事細節，《風之影》的作者胡利安的故事。最後，達涅爾見到了胡利安，故事也畫上了句號。
我一直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種敘事方法。書中的主人公，看似是故事的描述者，實則是故事中另一個故事的主人公。今日翻開格雷厄姆·格林的《安靜的美國人》，倒是有幾分熟悉的味道，不過格林筆下的故事，沒有薩豐這麼悲傷婉轉。
如果不告訴你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閱讀此書時，你或許會覺得達涅爾就是胡利安的轉世，他們經歷的很多事情比較類似，特別是在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孩之後的遭遇。胡利安和佩內洛佩之間阻隔的不僅僅是其父親和好朋友，更狗血在於兩人是兄妹。達涅爾和貝亞之間最大的阻隔也是其父親和最好的兄弟，幸好兩個故事結局不同，一悲一喜。
相比達涅爾，胡利安是一個悲情人物。作者將他設定為一個私生子，是其母親和一位富豪媾和的結果。當他長大之後，又在被隱瞞的情況下遇見了生父，並且還和生父的女兒產生了感情，有了骨肉。東窗事發之後，他隻身逃往巴黎，心愛之人卻被生父軟禁，最終和自己的骨肉走向死亡。
這一切，遠在巴黎的胡利安很長時間不知道。他在巴黎開始寫作，然而其書籍卻賣不出去。最好的兄弟米蓋爾贊助，讓他的文字可以付梓。在巴黎，一位好心的貴婦收留了他，而且還希望他可以和自己結婚，繼承她的財產。最終，心愛之人的哥哥豪爾赫，也是他當年最好的朋友之一（實際上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找到了他，並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
在兩人的決鬥中，胡利安活了下來，卻已心灰意冷。他把自己的書籍全部燒掉，甚至還把已經賣出去的書籍找齊毀掉。最終，全世界只剩下一本《風之影》，是一個愛慕他的出版社編輯努莉亞保存下來的，後者最終委身於一直贊助胡利安的那位兄弟米蓋爾。這本《風之影》被放在一個叫遺忘書之墓的地方，其運營者正是努莉亞的父親。
在一九四五年初夏的一個清晨，達涅爾的父親帶他到遺忘書之墓，其挑選的第一本書就是《風之影》，也拉開了整個故事的帷幕。
與其說這是一本書的探險之旅，不如說是書背後那個被命運捉弄，卻無力反抗之人的悲情一生。胡利安想要毀掉自己的書籍，其目的是希望讓過往煙消雲散，然而事與願違，事實就在那裡。就像他自己說的，偶然是命運的瘡疤，這一系列偶然已讓他傷痕累累，最終成了必然的悲劇。
努莉亞在被傅洛梅殺害的時候，留下了一句話：世上還有比文字世界更難熬的煉獄。年輕的警察以為努莉亞這句話是說給達涅爾的，實際上是說給她喜歡了十五年的胡利安聽的。她希望他可以放下過往，放手讓佩內洛佩走。最終，是達涅爾讓胡利安找到了解脫的辦法，故事也迎來了圓滿的結局。
《風之影》雖然不似《哈利·波特》這般充滿魔法，但如果拍成電影，估計會是一部非常耐看的作品。然而，薩豐卻在前言中說，所有的故事都已經通過我的文字，在讀者的腦海中上映過了，沒有人需要去電影院看第二遍。然而，這樣的作品，還是值得一看再看的，或許有一天，這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禿頭中年男人改變主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