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下午3 點,鍾睒睒在北京出席回應質疑的新聞發布會。
2013 年5 月6 日,杭州一家超市擺放的農夫山泉,附贈一張pH 試紙,供消費者檢驗。
2013 年5 月6 日,京華時報記者在北京新聞發布會現場質問鍾睒睒。
農夫山泉董事長鍾睒睒(音同閃)最近有點煩。5月6日下午,農夫山泉召開新聞發布會,回應對其水質的質疑。鍾睒睒在會上表示,「京華時報在沒有採訪企業的情況下發布了報導」,話音未落,現場的京華時報記者站起來反駁:「你們從來沒有給過採訪的機會。」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在媒體提問環節,鍾睒睒更是與京華時報記者你來我往。發布會視頻在網上傳開後,引來了人們激烈的討論。
事情發展到現在,誰是誰非似乎成了一個難解的困局。而消費者真正關心的是:農夫山泉究竟能不能喝?連日來,環球人物雜誌記者先後聯繫了事件相關各方,但仍然難給這個問題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事關標準的較量
一切都是從今年3月開始的。有消費者和媒體爆料稱,農夫山泉水中有黑色懸浮物,水源地也受到汙染。農夫山泉對此給了個回應,稱水沒問題,水質符合「DB33/3832005瓶裝飲用天然水標準」。4月10日,京華時報第四十八版刊登了一篇題為《農夫山泉被指標準不如自來水》的報導,文中提到,農夫山泉所說的上述標準並非國家標準,僅僅是浙江省地方標準,其中砷、鎘等元素含量比國標要寬鬆。
報導令不少消費者感到意外和不安。「我以前一直用農夫山泉泡茶,覺得它泡出來的茶湯色、口感最佳。」北京某企業老闆曹建利說。他一直對號稱「大自然搬運工」的農夫山泉十分信賴,但隨著質量問題的連續曝光,他不敢再喝了。
事情並沒有就此打住。京華時報繼續發表文章,包括4月11日的《飲用水標準不是橡皮筋》、4月12日的《協會確認農夫山泉標準不及自來水》,以及之後的《地方政府被指袒護農夫山泉》、《農夫山泉回應質疑避談有害物質指標寬鬆》、《農夫山泉一天兩次成為被告》等總計67個版面的報導,引發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實際上,農夫山泉和媒體激辯的焦點,集中在「地方標準是否比國家標準寬鬆」上。京華時報認為,農夫山泉的質量標準比自來水的國家標準都低,而鍾睒睒在新聞發布會上強調,國家制定的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也就是自來水標準,是所有瓶裝飲用水都必須符合的最低標準,農夫山泉同時滿足國家衛生標準、地方質量標準,其執行的地方標準中,有兩項指標嚴於自來水標準。
目前雙方互不示弱。鍾睒睒表示,農夫山泉在北京寬溝的工廠不再開工生產,今後將關閉這個生產桶裝水的工廠。「我們只有對不起北京的10萬消費者了,因為這樣的環境不可能讓一個企業進行生產,員工們不能以正常的心智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農夫山泉的尊嚴比金錢更加重要。」
京華時報則在5月7日繼續用包括其頭版在內的6個版面報導農夫山泉事件,對其提出質疑。本刊記者當天聯繫該報相關記者編輯,想了解有關情況,他們表示在目前情況下不便回應。
「獨狼」性格
鍾睒睒曾經做過5年記者,這次卻偏偏在應對媒體時出了問題:當京華時報用大量篇幅質疑農夫山泉時,鍾睒睒儘管回應得強勢,但處處被動,最後雖然贏得了網友的同情,卻難以挽回一些消費者的信心。一個關鍵的問題在於,農夫山泉的回應被外界稱為簡單而偏離靶心。鍾睒睒將所有事情歸結為競爭對手所為,但對最核心問題「農夫山泉到底還能不能喝」的回答不夠有力。
鍾睒睒是浙江諸暨人,1954年出生在一個傳統的知識分子家庭。由於父母都曾被打為右派,鍾睒睒的童年過得並不好,「文革」期間只上到小學五年級,後來去了嘉興學做泥水匠。1977年高考恢復之後,幾經努力都沒有考上大學的鐘睒睒選擇了上電大。之後,他在浙江日報當了5年記者。那以後,他「不安分」起來,辭掉了工作,南下淘金。1993年,他成立了海南養生堂公司,靠著超低溫粉碎工藝製作龜鱉丸,打入保健品市場,賺到了第一桶金。1996年9月,他創辦浙江千島湖養生堂飲用水有限公司,2001年6月改制成為農夫山泉股份有限公司。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先後炒紅了成人維生素、清嘴含片、農夫山泉、農夫果園、母親牌牛肉棒等品牌,一度被稱為商界最能「生孩子」的老闆。
鍾睒睒是最早強調「眼球經濟」的企業家之一。過去的10年中,他的名字與宗慶後、史玉柱、牛根生等排在一起,是中國式營銷的創新者和實踐者。記者出身的他遠比其他企業家更懂得什麼叫做注意力。每創立一個新品牌,他都會採用一種與眾不同的營銷方式。
2000年,鍾睒睒認為純淨水在過濾水中有害物質的同時,也濾去了生命必需的微量元素,而農夫山泉用千島湖水加工製成的天然水更有利於健康,因此公開宣布,主動停止生產純淨水,只生產天然水。這不僅震驚了國內飲料業,也令養生堂旗下的農夫山泉天然水名聲大振,那一年,鍾睒睒還被評為全國十大經濟人物之一。
那場以小搏大的「水戰」引來眾多媒體關注,鍾睒睒巧妙地站在公眾利益的角度,雖然沒置競爭對手於死地,但農夫山泉於第二年就登上「城市瓶裝飲用水市場佔有率第一」的寶座。這種做法引起所有純淨水企業的憤怒,有人指責鍾睒睒不講商業道德,靠炒作牟利。儘管養生堂因「不正當競爭」被罰款20萬元,但鍾睒睒仍然斥資數十億元在千島湖、長白山、丹江口、萬綠湖建立了4個天然水生產基地,開始充當「大自然的搬運工」。
從那以後,媒體把鍾睒睒形容為「獨狼」,說他「喜歡較量,像狼一樣挑戰惡劣的環境,主宰自己的命運」。鍾睒睒並不介意這個綽號,相反,他對自己的孤傲和自負毫不掩飾:「我就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同行們在幹什麼、想什麼,我根本不管。」
堅稱農夫山泉「能喝」
5月8日,剛從北京返回杭州不久的鐘睒睒接受了本刊記者的採訪。
環球人物雜誌:京華時報對農夫山泉的大規模報導,你不能接受的地方在哪裡?
鍾睒睒:農夫山泉從生產第一瓶水開始,就本著對消費者負責的態度,每一項工作都竭盡全力坦誠面對公眾。京華時報從4月10號開始,反反覆覆報導農夫山泉,就是要說明3個問題:第一,農夫山泉執行的標準不如自來水;第二,廢除浙江省的地方標準(DB33/3832005);第三,讓農夫山泉北京地區桶裝水下架。
實際上,國家對食品類產品有兩個安全體系,第一個是京華時報所謂的國家標準,這是衛生標準,由衛生部管;另外一個是質量標準,由質檢部門管。但目前沒有國家質量標準,只有地方質量標準。衛生標準和質量標準是並行的,不能說兩個標準只執行一個即可,這也是我們和京華時報爭執的關鍵所在。
我想講講「農夫山泉不如自來水」的問題。我在5月6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出示了農夫山泉的企業標準,是2012年4月17號發布的,於2012年5月執行,在浙江省衛生廳備了案。文中增加了兩份修改單,有更加嚴謹的安全標準,將超標的有害指標重新調整在比較低的範圍內。按照國家強制標準,我們的瓶裝水一定要比自來水標準更高,這是不用標註的,所以不能簡單認為,瓶子上的執行標準就是我們單一執行的標準。
環球人物雜誌:其實消費者關心的問題很簡單,農夫山泉到底能不能喝。
鍾睒睒:肯定能喝。因為我們執行的標準非常嚴格,所謂的有害物質超標並不存在。
環球人物雜誌:怎麼證明呢?
鍾睒睒:浙江省衛生廳、省質檢局於5月7日晚發布對農夫山泉標準問題的詳解,明確表示,浙江地區標準仍然適用。說明指出:「在國家包裝飲用水通用安全標準出臺之前,浙江省繼續按照國標地標並行、就高標準原則執行。」浙江省質檢局2012年第二季度對產品質量進行了抽檢,在農夫山泉的產品檢驗報告中可以看到,檢測依據一欄註明了各項標準,包括《瓶裝飲用天然水地方標準》(DB33/3832005)、《國家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GB57492006)、《國家瓶(桶)裝飲用水衛生標準》(GB192982003)等。檢測結論為:符合本次監督檢查要求。
環球人物雜誌:農夫山泉有必要撤離北京嗎?
鍾睒睒:隨隨便便一個協會,根本沒有執法權,就可以讓農夫山泉下架。面對北京這樣的環境,農夫山泉只能退出。對於北京的10萬消費者,有全國各地的水來替代農夫山泉。農夫山泉絕對不會向輿論暴力低頭,也不會失去自己的尊嚴。
環球人物雜誌:你是否覺得農夫山泉在此次應對媒體批評的過程中態度有點激烈呢?
鍾睒睒: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農夫山泉在此次事件之前,只開過3次新聞發布會。你想,都要命了,能不激烈嗎?對一個企業來說,不能說話是非常遺憾的。如果京華時報開始先問,兩種標準哪個更高,我會回答的,但是它沒有,一上來就是致命的質疑。
政府作用的缺失
農夫山泉的公關人員向記者表示,已經向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京華時報賠償名譽權損失6000萬元,這官司恐怕還要慢慢打下去。不過,在很多人看來,農夫山泉和媒體的打鬥沒有贏家,雙方從一開始就陷入了一個口水怪圈:一邊是農夫山泉反覆強調自家標準嚴於國標、地標;另一邊是媒體強調報導公允、有據可查。而雙方對人們關心的核心問題水源、水質安全則很少觸及。
在這個過程中,政府作用的缺失也引起了廣泛的爭議。首先,現在的瓶裝水、桶裝水品種繁多,國家應該有一個權威的標準。如果沒有統一的尺度來規定某類產品標準,一些企業就會在不同的標準之間打擦邊球,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這常常會損害消費者的利益,類似的農夫山泉之爭將來也無法杜絕。其次,在企業、媒體、公眾對農夫山泉水質眾說紛紜的時候,當一個省的檢測報告已不能讓全國消費者信服的時候,國家質檢等權威部門,為什麼就不能先對其產品進行質量檢測,用權威的數據告訴消費者農夫山泉是否足夠安全?
環球人物雜誌記者就此事致電了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飲料處,對方表示:「我們對媒體的任何聲明都必須經過新聞處,不便回答。」記者轉而聯繫新聞處,得到的答覆是:「我們還沒有針對農夫山泉做檢測。目前這個事是挺熱的,但新聞處主要的任務是審核採訪函,並不能代替別的部門說話。」
現在,對於農夫山泉水質的爭議仍然沒有停歇,爭議背後的種種說法也無從印證。但在科技檢測手段如此發達的今天,農夫山泉到底能不能喝,絕對不應該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如果權威部門能用嚴密的檢測數據給公眾個說法,或者至少說明一下各個標準之間的異同,公眾也就不用一直糾結喝還是不喝,企業與媒體也就不必在無休止的爭執中耗費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