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放的同情》一定程度走紅,與2020年初爆發的新冠疫情有關。
武漢一疫,讓全球化形態下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人群,展現出多種多樣的反映:有馬上行動送來救援物資的,有空喊口號不見行動的,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有煽風點火藉機生事的,有見風使舵察言觀色的 …… 「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這種博愛的表述,倒是適用於當今信息發達的地球村,但「四海之內皆兄弟」式的同情究竟有多大的力度呢?德國作家漢寧·裡德2004年完成的《無處安放的同情》一書,以「關於全球化的道德思想實驗」為副題,對18世紀以降歐美哲學家有關道德的論述進行了解讀,於針鋒相對的觀點對戰中,探尋同情心的邊界與價值。2020年1月在中國出版後,迅速多次加印,成為新冠疫情爆發初期一個圖書熱點。
書影
此書的主角是盧梭和狄德羅,一對曾經的密友和反目後的論敵。加入戰團的,陣容十分豪華:巴爾扎克、伏爾泰、亞當·斯密、弗洛伊德、大衛·休謨、託克維爾、帕斯卡爾、孟德斯鳩……當然,這個「戰團」並非同時代人的直接較量,而是此書作者漢寧·裡德吹響了集結號,把不同時代的觀點集合到一處,對人類的同情心進行了近乎無情的解剖。
《無處安放的同情》內容無須過多介紹,只要把書中提到的幾個哲學意向拎出來,即可明了本書主題和焦點所在。
——殺死滿大人。巴爾扎克在《高老頭》一書中,借主人公之口提出了一個假設 :「如果在巴黎不動窩,單憑意念便能殺掉一個中國的滿大人而發財,他們幹不幹?」馬爾扎克把這個假設安到了盧梭的身上,其實它屬於巴爾扎克的原創。「滿大人」是當時法國人對清朝官員的代稱,躺槍一般成為歐洲思想家們熱烈討論的對象。這個意向指涉的人性是:當面臨犧牲一個遙遠陌生人的性命,取得大筆財產或利益的決擇時,你的同情能起多大作用?
——殘暴的思考者。狄德羅在《百科全書》的《自然權利》一文中,設計了一個自私的巨人,在不為人知、不受懲罰的前提下,巨人為了自保,不惜毀滅一部分人,極端情況下不惜毀滅全人類。狄德羅將這個不憚於任何暴力的自然人稱為「殘暴的思考者」。
——塞住雙耳的哲學家。這個意向出自盧梭,也有人認為是狄德羅摻到盧梭著作的。說的是一個哲學家正坐在屋中,思考著人類幸福、道德的宏大主題,這時,窗外傳來被謀殺者的慘叫聲。哲學家斟酌之後,決定不予理睬,繼續思考人類幸福的問題,眼前的不幸不能打動他。
——富有人性的倫敦人。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假設一場地震吞沒遙遠的中國(又是中國),一個富有人性的倫敦人會「表示深切的憂傷」,但很快會轉化為對世態炎涼和人生無常的一般感慨,並懷著絕對的安全感呼呼大睡。亞當·斯密的假設進一步向縱深挺進,倘若富有人性的倫敦人明天要失去一個小指,那今晚他就會寢食難安。
——愛爾蘭房客。盧梭在《關於戲劇演出給達朗貝爾的信》中,假設一個愛爾蘭房客,在房子著火時無動於衷,聲稱「著火與我有什麼相干?我不是房主,我是房客」。當火燒到身上,他才跳起來大喊大叫,認識到雖然房子不屬於自己,但有時也需要關心。
由哲學家們這些假設的橋段,可以得出如下結論:一是同情心是人類比較普遍的情感,無論身邊還是遠方的災難和痛苦,都會引發同情之心;二是同情因距離的遙遠和人員的陌生而變得一般化、形式化。三是同情與自利相比分量極輕,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會不惜犧牲他人。你或許會說,這些認識太水啦,盡人皆知,只是不如哲學家說得那麼到位罷了。此話有理,但西哲從18世紀開始就「同情」進行的討論,在深挖人性的過程中,能讓人類反醒自身,在社會規範與自然人性之間尋求著微妙的平衡。這很難,如同走在平衡木上,左搖右晃,蹣跚前行,恰如人類社會的文明進程。
有關同情的道德困境,並非只存在於哲學家的假設橋段,現實的拷問時時向人類逼近。譯者周雨霏在《譯者序》中,以2015年9月敘利亞男孩伏屍海灘的照片為例,指出歐洲在難民潮中面對的道德、政治、安全危機。在現實的考驗面前,博愛、同情的普世觀念,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挑戰。灰色的理論在常青的現實面前,總會顯出灰頭土臉的無奈表情。
那麼,這些有關同情的深刻討論有沒有價值呢?漢寧·裡德在本書扉頁上題辭: 「本書系純粹理論探討,於實際生活毫無指導意義,謹啟。」這是一種冷酷的幽默,聽著挺拽的。
而盧梭和狄德羅們曾經熱熱鬧鬧討論過的同情,如風中塵埃,飄飄搖搖,終究無處安放。
那麼,還是把視點放小,聽聽汪峰的《無處安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