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提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與麥肯錫出版部的西蒙·倫敦 (Simon London) 探討了組織的變革、文化的角色、封閉的危害,以及企業應如何重構自身來應對數位化浪潮。
薩提亞·納德拉
(Satya Nadella)
微軟執行長
2014 年,薩提亞·納德拉出任微軟執行長,在微軟近40年的歷史中,他是繼比爾·蓋茨(Bill Gates) 和史蒂夫·鮑爾默 (Steve Ballmer)之後的第三任執行長。接過帥印以來,納德拉對雲計算、人工智慧 (AI)和社交網絡加大投入,同時不斷推動微軟創新和協作能力的提升,以及轉向真正的以客戶為中心。2017 年,他出版了《刷新:重新發現商業與未來》(Hit Refresh: The Quest to Rediscover Microsoft’s Soul and Imagine a Better Future for Everyone)一書,回顧了一個著迷板球的印度少年,如何成為全球頂尖企業領導者的歷程。
文化與創新
Q:
我們先來談談文化變革吧,這是這本書的一大主題。很明顯,這是你擔任執行長第一階段的一大主題。
A:
我發現,成功的企業往往具備這樣一種模式:提出一個迅速走熱的原創想法或概念,圍繞它形成強大的研發能力,再建立一種良性的企業文化。但世上沒有永動機。總有一天,這個助你成功的概念或想法會被消耗殆盡。所以,你需要具備發現新概念的新能力。而文化是唯一的實現方法。
我認為,對於一家成功的企業來說,再怎麼強調文化都不過分,只有恰當的文化才能不斷培育新的能力和新的概念。在我成為執行長時,微軟已經成立40年了。我認為,必須公開直接地討論我們的文化,把它當作當務之急,只有這樣才能重塑自我,發明新的東西。
事業部與能力
Q:
你提到了概念 (concept)、能力 (capability) 和文化 (culture) 這三項內容。我能否提出第四個「c」——架構 (configuration)?也即一家公司的組織方式,那些條條框框,以及支撐它們的業務流程。
A:
架構可幫助,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強化前三個「c」,但它不應該成為阻礙改造或新概念提出的障礙。
例如,業務運轉良好時,為了明確責任、提升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你會按照事業部或者其他方式進行組織。這會強化下一個階段的生產力提升、效率和責任。但問題在於,隨後要想在這些部門的基礎上重組能力,開發新產品就異常困難了。科技行業的情況更糟,因為穩定時期很少。即便有,時間跨度也很短,而且還會越來越短。從長期來看,我們(科技行業)更注重能力這個推動因素。我想要晶片研發能力,想要雲計算能力,想要人工智慧能力,想要一流的產品設計。我希望掌握這些(能力),在不同的時間把它們應用到不同的市場。但如果缺乏戰略靈活性,那就非常非常困難。
Q:
在你接任執行長之前,微軟就已經開始向職能化能力轉變了,對嗎?你採取了哪些措施加快這一進程?
A:
是的,我認為這是史蒂夫·鮑爾默做出的最大改變之一,這種職能化架構讓我們得以重組。否則,光是激勵措施和績效指標,就會讓我們面臨更多制度阻力。
當然,最終還是要看產品和產品的實際效果。但我覺得,重要的問題在於:微軟責任究竟是什麼?或者說,如何從客戶的角度來思考市場和分類。例如:微軟如何促成現代化辦公?這不僅在於Office、Office 365、Windows、EMS(Enterprise Mobility + Security。最終,我們必須為企業賦能,為他們的員工賦能,幫助他們開展現代化辦公。員工因此以新的方式合作和溝通,企業因此也可獲得更多收益,我們也因此改變了思考客戶需求的方式。
指標與薪酬
Q:
我猜你已經在績效管理或者薪酬等方面做出了一些改變,來強化這種更看重跨職能和跨部門協作的客戶導向模式。你願意談談這方面的內容嗎?
A:
作為領導,我做過的一件重要事情就是關注通用指標。我們將所謂的「績效指標」與「能量指標」(power metrics) 區分開來。績效指標是這一年的營收和利潤以及與之類似的東西。能量指標則是關於未來一年的績效。這些都是未來成功與否的先行指標,主要是關於使用量以及客戶愛好或客戶滿意度。我們擁有一些混合共用指標,雖然數量不多,但我和領導團隊的薪酬有很大一部分以此為基礎。
Q:
這麼說,你的任期內重新配置了記分卡?
A:
沒錯。事實上,有很多我們自己的工具都變成了改變文化的工具。我們追蹤月活躍度、月活躍與日活躍比率、使用量、使用量增長等指標。這跟我們季末測算各個業務的營收和利潤所使用的指標差不多。這些都跟薪酬相關。此外,不僅是領導團隊,我們的現場銷售文化也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我們採用了很多銷售薪酬工具,還從一次性的授權或訂購轉向了按照真正的使用量計價,這讓我們更好地跟客戶保持一致,幫助他們成功使用產品,並從中獲益。如果單純討論文化變革和客戶至上,而沒有把它跟一些衡量績效的核心工具關聯起來,整個項目就會陷入死結。
同理心與目的
Q:
你談到很多關於加強文化同理心的需要。有些前瞻性的指標感覺就像「同理心指標」。產品是否進展順利?客戶是否喜歡?客戶是否在用它們?
A:
如果單純從企業、指標和記分卡的角度來思考文化,你確實也可以收穫很多,但卻無法調動真正與生俱來的能力。工作是我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如果只是為了獲得一些記分卡指標,我認為那就失卻了工作的深意。
我之所以討論同理心,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成功最重要的指標。只有當你能夠滿足未被滿足且難以言表的需求時,才能出現創新——這源自我們的深層同理心。但你不能在工作的時候直接說,打開同理心按鈕。你的生活經歷能夠幫助你理解某個特定的客戶和特定的用例。如何將(你的生活經驗)跟工作聯繫起來?這是我們希望激發十萬名微軟員工思考的問題。這才是薪酬的真正驅動因素,但我並不認為我們制定決策時會把二者聯繫起來。
Q:
這大概也一定程度上跟吸引和留住人才有關吧。如果你想在競爭激烈的領域吸引最好的人才,就得讓他們感受到工作的目的。
A:
我認為關鍵在於,公司也像個人一樣擁有某種身份認同。我甚至把它視作靈魂。一家公司代表了一種身份認同。在微軟,我們的使命就是為地球上的每一個人和每一個組織賦能,讓他們得到更多。
我們考慮的不是我們開發的技術,而是其他人用我們的東西開發的技術——無論是學生撰寫的學期論文,還是小企業的生產力得以提升,抑或是開發者編寫了一個改變世界的新應用。
大學生可能會說:「嘿,有好幾家公司錄用我了;我為什麼要加入微軟?」我說:「很簡單。如果你想自己變得很酷,那就加入其他公司。如果你想讓別人變得很酷,那就加入微軟。」
更進一步講,還應該構建對應的商業模式來強化你的身份認同。有人曾經說過,你只能信任思想、言語、行動完全一致的人。同樣地,我認為你也只能信任思想、言語、行動完全一致的公司。
把人工智慧轉化為價值
Q:
讓我們再來談談人工智慧。你會建議企業高管怎樣利用人工智慧?
A:
我認為人工智慧是這個時代比較關鍵的技術之一。用人工智慧來提升企業的包容性讓我尤其興奮。例如,在最新版本的 Windows 中,我們提供了眼動追蹤 (Eye Gaze)技術,讓患有 ALS(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的人能利用目光輸入文字。我們還在 Word 和 OneNote 裡內置了學習工具,幫助提升閱讀障礙患者的閱讀能力。這些工具都很強大,也很實用,高管們可以利用這些工具讓更多員工全面參與進來。
但自動化和自動化效率無疑也都非常重要。所以,我們可以部署整套技術。微軟的語音識別能力已經達到了人類水平。今年1月,史丹福大學舉行了一場機器閱讀和理解競賽。微軟得了第一。
這是非常大的進步,可以廣泛提升生產力。因此,每一位執行長,每一位高管,都應該考慮,如何將更強大的分析預測能力融入到他們的業務流程或組織中,最終將人工智慧能力轉化成生產力。
超越創新者困境
Q:
我認為讓微軟加入雲計算的決定很了不起。但從很多方面來看,這其實是經典的創新者困境:按照克萊頓·克裡斯滕森 (Clayton Christensen) 的理論,一項新技術出現時,傳統行業巨頭往往會面臨這種困境。說實話,開發雲計算的利潤率可能會低於圍繞伺服器構建的傳統技術。
A:
我能給出的唯一普遍適用的建議就是重構業務,而不要把它當作一項零和博弈。換句話說,如果我認為只是利用一種新範式重獲既有的業務,尤其是這種新範式的淨利潤率還很低的情況下,就很難做出改變。回想一下 20 世紀 30 年代的鐵路公司。如果它的定位是「我屬於運輸行業」,而不是「我屬於鐵路行業」,那它就很可能會拓展自己向外擴張或進入新業務領域的能力。
我認為公司必須將自身置於一個更寬泛的領域,而不是狹隘地局限在目前所使用的技術上。我覺得現代化工作場所會永久或長期存在,微軟的目的是為現代化工作場所開發新技術。這樣思考未來更好。
薩提亞·納德拉為微軟公司執行官;
西蒙·倫敦為麥肯錫出版部總監,常駐矽谷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