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呂克·戈達爾之所以被稱為「戈神」,是因為你真的可以把他當做一個神來理解。
個人認為,這個「神」有可能兩重意思,第一重是他在影像的表意功能上的挖掘,比同時代的其他導演更為具有代表性,其實也是更容易被歐洲電影學院派拿出來裝點門楣,當然也是現在所有活著的導演都無法與之相比的(可能除了阿巴斯之外)。這第二重的意思,就在於戈達爾對於哲學、文學、藝術、歷史、社會、心理等等人文科學的探討,這些探討對於普通人來說往往是超前的,更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這種理解範疇。
他的最新作品《影像之書》進入今年坎城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並被授予特別棕櫚獎,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一部不明覺厲的電影。
這一次,歐盟電影展將這部影片放入了歷史遺產單元,也算是對戈達爾歷史地位的肯定。
「影像本體理論」又一次實踐
作為歐洲電影新浪潮的主要陣地之一,法國期刊《電影手冊》最為推崇戈達爾的電影。在戈達爾最為高產60-80年代,大部分作品都被收入《電影手冊》的年度十佳,其中1964、1965、1985年有兩部戈達爾作品,而1968年入選作品竟然高達三部。
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電影手冊》的創始人安德烈·巴贊在「新浪潮」的奠基地位,他被譽為是「新浪潮之父」。他提出的「影像本體理論」認為電影是照相藝術的延伸,攝影機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代理,藝術應該是完全不被人為幹預的產物。而戈達爾就是這一理論的忠實擁護者。
安德烈·巴贊
後期對於「影像本體理論」的探討,都集中在影像是如何本質的反映社會、反映人、反映生活的問題上。歐洲電影的自然主義,特別是法國電影,多少都會受到影像本體理論的影響。我們所熟知的貝拉·塔爾的標誌性長鏡頭、哈內克的表現手法,甚至於就連胡波長達4小時的《大象席地而坐》,都受到巴贊理論的影響。而這所有的探索中,戈達爾是走的最遠的一個。
他的作品已經超越了傳統的電影,而開始用影像直接去表達更高層次的理論含義,而不藉助於任何故事或表演。
《影像之書》於電影的最大意義就在於,他用混剪的影像去傳遞一個統一的主題。這些影像,有些來自電影佳作,有些來自電視臺的紀錄片,還有些來自攝像機記錄下的私人影像。戈達爾以此片致敬巴贊的影像本體論,去探討影像在離開原來的載體之後,是否會有更多的功能。
影像化的哲學
全片分為五個單元。戈達爾在2018年3月坎城電影節開幕之前的一次採訪中提到過《影像之書》,他說影片來自於他想到五指的時候,第一根手指是複製,第二根手指是戰爭,第三根手指是鐵路之花,第四根手指是法的精神。
在第一個單元裡我們看到了一些來自電影中的零散影像,傳遞出的是人類社會暴力的存在。當著名的反法西斯電影《索多瑪120天》與納粹和伊斯蘭殺人的畫面剪輯到一起,就有了另一種震懾力。
《影像之書》中原原本本的引用了《索多瑪120天》中的這一場景
他突破了電影本身的表意界限,我們看到了一種在人類社會歷史裡循環往復的東西,可能古往今來暴力都存在於社會發展的每個階段。不單單是譴責暴力,而是更進一步看到了人類歷史中暴力行為的位置,而刻意規避去探討他的意義。這可能就是戈達爾「複製」的涵義。
《沉默》
《蔑視》,戈達爾自己引用自己的電影
暴力之後的第二章,探討已經上升到的權力,「聖彼得堡之夜」這一章就像是獻給前蘇聯的一個獻禮。
書本的作用、權力的地位、政治家的口號都出現在這一章中。他描述了一種假象的現實,即是當極左思想在全世界泛濫之後,人類社會將會呈現出一種什麼樣的形態。同樣是零散的影像,戈達爾傳遞的更是一種對權力的期盼,而戰爭既存在於案頭,也存在於戰場,究其本質不過是權力的手腕而已。
《奧菲斯》
據戈達爾解讀,「鐵路之花」這一章的意象是來自於著名詩人裡爾克的《時辰祈禱(第三部):貧窮與死亡》,原文「如鐵路上的野花悲傷的貧窮在旅途中迷茫的風裡」。
這種蕭瑟與風中搖曳,就像是歷史車輪中短暫的螳臂當車,孤獨迷茫。然而歷史總是不斷前進的,國家機器也不會因為個人而停止,當國家龐大的機器按照領導者的意志開往其他方向,無論結局是好是壞,小小的花朵都無法阻攔。
《火車進站》
從《火車進站》到希區柯克,戈達爾完成了一張影史火車鏡頭的拼貼。就像是火車一樣,國家的行為不會停止,歷史也從不會回頭。
接下來的「法的精神」來自孟德斯鳩的經典著作《論法的精神》。何為法則,社會的法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類與自然相處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人類的法則與自然的法則之間之間相互依存之道究竟該遵循哪一種規則?
《論法的精神》
戈達爾對現存法律的態度顯然是既肯定又質疑的,肯定之處在於法則管理社會的積極作用,否定之處在於法律究竟是否合理?法律該由誰來制定?是宗教或者是政府,或者是人民?任何一種法律都有維護自己階級利益的偏向性,那麼法律究竟是什麼?
可能戈達爾的眼中,法律就是工具吧。
第五根手指留給了「中央區域」,其實是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塊區域,與世隔絕,可能是指在烏託邦中存在的國家。然而,所有的烏託邦都不可能長久的存在,遲早會迎來毀滅。戈達爾混剪破碎的影像中間,流淌的是歷史、宗教、哲學以及人類。
我們習以為常的表達形式,在已經不復存在的時候,就變成了藝術。可能所有的現存,最後都會成為藝術,被放進陳列館中。這就是毀滅。
一根向上的手指,代表了主神,在看著這個世界的一切。
戈達爾完成了兩種探索,第一種是破碎影像重組的意義,第二種是影像直接敘述現實觀念。以此,進一步的去探索巴贊的影像本體理論中,影像所能承擔的所有意義。
今年戈達爾已經88歲了,年近九十,還在探索,所以他才能成為一尊老而不死的神。
(文中圖片來源於網絡)
銳影Vanguard編輯 |致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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