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明清人尚態,今人尚什麼?有的書法理論家概括為尚趣。我認為這種概括有合理成分,但也有偏頗之處。
改革開放的幾十年也是書法作為一門藝術復興的幾十年。在復興之初始階段,大部分書家承碑學遺緒,在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曾一度出現了崇尚情趣的時尚風氣,對於這種醉心於童趣、稚拙之趣、自由散漫之趣的時風,有人名之曰「流行書風」;近十幾年來,風水輪流轉,由於各種原因,帖學之風重新興起,好多人又一窩蜂地湧向所謂「新帖學」之時風,又釀成新的「流行書風」。近來的「流行書風」雖然也有「趣」的成分,但其主流已非「情趣」可以概括了,更多的是瀟灑而取「巧」獻「媚」然而無主見的書法家愈來愈多,真正懂藝術之「巧媚與情趣」的書家越來越少。
沈鵬先生在2009年《中國書法》發表的《碑趣》一文中指出:「寫碑要得趣不容易。」「有以謝無量書法為『孩兒體,僅接觸到邊緣的一角倘認定『孩兒體』為起點抱住不放,可能走入僵化乃至末流。從事藝術講究理、法、趣、當今真正得『趣』的人太少」。作為北碑大家的孫伯翔先生,是當代書壇寫碑而得真趣的少數藝術家之一。他的作品在森嚴的法度制約、法、趣下,能夠出奇不意地將詼諧性、稚拙性和情趣性的用筆和結字造型融入其中,寫來從容不迫,大智若愚,增加了作品的節奏感、幽默感、輕鬆感和品讀感,使本來容易僵化刻板的方筆造型,增添了幾多靈動的情趣,讀來既莊嚴博大,又會心親切。
「形質由古取,性情應時生。」孫伯翔先生真正追求的是「法」的書寫性與情趣性的統一,抓住北碑的雄強與南帖的隨意而進行有意與無意的情趣發揮。因此孫伯翔筆下的情趣,不是簡單的「孩兒體」所能涵蓋。他的書法與在當今書壇的青年人中流行的未老先衰、譁眾取寵、故作稚拙的「孩兒體」不可同日而語。
孫伯翔先生指出:「魏碑字體的平正是『重法度而出於自在』,是平中生奇,穩中寓險的。」「一幅比較滿意的作品,往往是有意的追求和隨意的自我結合的產物。一是筆法技巧的駕馭,主觀地追求自有我在,儘量做到我神的展示,儘量減少先人的痕跡。二是情感的抒發,達到形式與自我的合二為一,以物及我。是寫大字楷書或行楷書應該要有意地挑起矛盾,第一個字做個未知數,依次延伸開來,當縱者縱,當者斂,或依形順勢,或自然反詰,使筆筆之間,字字之間,全幅之內、靜中寓動,再使它動中寓靜,達到不盾統一和諧的效果。」有意地挑起盾再平和矛盾,是楷書和行楷書靜中寓動動中寓靜動靜自然生趣的關捩所在,也是孫先生在以北碑方筆為主的書法創作中能夠得大趣、得大自在的創新法寶。
孫伯翔
1934年出生於天津武清縣。
晚號「適叟」。
一生以魏碑書體立足於當今書壇,
2013年獲中國文聯第十一屆造型藝術成就獎,
2015年獲第五屆蘭亭獎終身成就獎。
▼
關於書法創作時的心態
學書法,莫求名利,學書法的目的千萬不要想著有一天成為大書法家,這樣你反而會為其所累一無所獲。作為書法人,我們一定要擺正位置,書法是中華傳統文化之寶,千百年來傳承至今,在我們手裡要在繼承中有所創新,不要墨守成規。要繼承也要變化,因為變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正所謂:萬象皆點線,無處不方圓。
書法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善美」。要做到專家點頭,群眾鼓掌,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虛懷若谷這才是前進的方向。
關於怎麼寫好書法
書法要先從橫平豎直開始,藝術性是後話,先從臨摹仿照古人開始,學古出古,一提一頓皆有道理,要把每一筆每一畫,都看成是有生命的,它們都是活的,就像壯闊的錢塘江大潮其實是大自然寫的「一橫」,長白山百年蒼松是大自然的「一豎」。
關於「繼承」和「創新」
學書法要走好自己的路,還要繼承和創新並行。只繼承,圈在裡面出不來;只創新,就會是無源之水。就拿我自己的學書道路來說,我過去是寫唐楷的,後來寫魏碑,現在我又把帖的東西也吸收了一些。此次書畫展我寫蘭亭序、聖教序,就是有意嘗試碑帖契合。
我有一副對聯:「品酒醇醅迥異,學書碑帖無町。」現在我更趨向於寫得和諧、清涼,最後追求的是清涼之境。所謂清涼之境,就是想讓人越看越舒服,越看,越清涼,這是我的目標。
關於「帖學」和「碑學」的看法
人人都有偏愛,偏愛乃為自然,偏見則是極大錯誤,誤人誤己,書法人應該有包容寬廣之情懷。我學魏碑,愛其將軍之體,健將之軀,雄而不猙,威而不猛,切忌狂怪。一生長旅,轉益多師,既喜碑又喜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是我一生理想。對任何一種碑帖,只要「咬定青山不放鬆」,追至底,自會成家,也自然有變。
現在寫碑與寫帖的人都不少,光寫帖就會缺少剛強與渾厚,光寫碑就會缺少韻味與精微。寫碑與寫帖的人不能互相貶低,對於碑與帖都應該衷愛它,它們沒有截然的界限,關鍵是「拿來主義」為我所用。換句話說,碑有碑的優勢,帖有帖的長處,碑帖結合就是優勢互補整合,使書法的形態更多變化,內涵更豐富,美感更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