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這篇札記的初稿,是幾個月前寫的,現在請作者補充了一些實際案例,再次推送。
作 者:劉九洲
很多人都以為,偉大的古畫,分為真跡與贗品兩類,只要找出來贗品,剩下的都是真跡。很多鑑定書籍也是按照這樣的邏輯展開的。其實,古畫分為三類,那個不容易引人注意的第三類,就是「不入流」那一類。很多鑑定古書畫的書籍,完全忘記了這一點。
什麼是真跡?就是名實相符,畫家親筆畫的,那就是真跡。以往,很多人以為,真跡一定是賞心悅目的、好看的,臺灣一位古書畫大藏家的藏品集,書名就叫《悅目》,可見此理念深入人心。
事實上,古往今來的大家真跡,大多數倒不一定是很好看的。只有真跡中的少部分,一看就是好,其餘大多數真跡,都帶著彎彎曲曲的心思,一般人絕對不可能一下子看懂。譬如說,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李公麟的《五馬圖》真跡,那確實很好看,但是另外一本《臨韋偃牧放圖》,故宮展覽過幾次,有幾個人覺得好看?
李公麟《臨韋偃牧放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如果李公麟的其他真跡有傳世,譬如說更加重要的《龍眠山莊圖》(《宋畫全集·第八卷》剛披露一件以前完全沒有人注意的、日本出光美術館藏的《龍眠山莊圖》臨本),估計未必得到《五馬圖》這樣的位置,就是因為,畫家心思彎彎曲曲,名作未必都入你眼。擺在那裡看不懂的真跡,是「古今常態」,李公麟都如此,其他畫家的同樣情況肯定更加明顯。
李公麟《龍眠山莊圖》(臨本,珂羅印本局部)
什麼是贗品?從製作角度來看,無非三種類型:
第一、對著真跡的臨本;
第二、對著真跡的摹本;
第三、張冠李戴的情況(拼湊的古畫,不是大宗,本文不論)。
前人已經說過,臨本的筆墨比較活,但是失之於位置。摹本則筆墨比較僵化,一看就能看出來。張冠李戴其實最是難以鑑定,需要對被鑑定畫家有深刻認識,才會發現這一類贗品。前兩種,是依託於真跡,真跡的理念,總還是有所留存的,通過贗品也看得出來。第三種,張冠李戴,之所以難以辨認,是因為畫家本人也有水準,要想辨認出來,只能全靠藝術史功夫,沒有取巧餘地了,譬如說,宋旭各種真跡被改成王蒙,傅申已經有研究,但還有被改成黃公望的,現在還有人上當。錢榖山水畫被改成沈周,也是一樣的情況。
現實中,還有兩種畫家,自我作踐,讓事情更加複雜。一種就是自己動手,親自參加做古畫,那就是把這「一、二、三」,混合在自身了,明代有文彭這麼幹,現代有幾個民國集團這麼幹,真是把公用的池水,攪混了。
另外一種,就是畫家自己偷懶,找代筆,把事情也搞壞了。董其昌是代表,他自己明明可以畫,而且畫得極好,但是就是不太動筆,當時人就記載,說董其昌「二十年不動畫筆」,而讓人代筆。問題在於,代筆人畫得越好,事情越是一團糟。
以上兩種,屬於歷史上的特殊情況,在鑑定理論中,反而是「知道就可以了」,不是深入研究的方向。因為辨別這樣的「偽作」,對於認識真跡,毫無幫助。看了上述的解釋,就可以知道,真跡與贗品,其實都是圍繞真跡展開的。
第三類,與真跡毫無關係的「不入流」這一類,這一類,才是繪畫中的一個大宗,相當於籃球中的投籃三不沾。
怎麼理解呢?用籃球來打比方,職業球員也會投不進,甚至也會三不沾,但是與沒有訓練的球員,總是三不沾,不是一回事。不能說,我們都是投不進去,所以水平一樣。
繪畫上怎麼理解呢?先說個高級的,張大千如果是臨摹石濤,那是贗品,張大千造的假宋畫,其實就是「不入流」。特別是張大千東搬一點、西搬一點,湊起來的假古畫,以為筆墨還秀潤,可以矇混過去,其實這些畫沒有依託,又不理解古人繪畫的主旨,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就是「不入流」,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
好多人看老一代鑑定家們,互相爭論,真的假的,吵成一鍋粥,以為可以參加爭論。他們以為,最多講錯了,那也是「一派」。
、
其實鑑定家講的是真跡與贗品,不會爭論「不入流」,外行張嘴說真偽,不小心就會充分展現「不入流」。這是一個危險的毛病,雖然一些人已經貴為「專家」,也難免會犯。
買畫的人也會犯這個毛病,以為反正任何古畫,都會有爭論,哪怕買了一流大真跡,也有爭論,那我買了贗品也不怕。貌似邏輯是這樣,但是他忘記了,還有一類,不是「贗品」,而是「不入流」,不怕贗品,估計只會買到不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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