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很多人都在罵周榕——大家加班畫圖很辛苦,又賺不了幾個錢,本來就很難受了,再一看見周榕問「你配嗎」,自然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問的是不是自己了,先跳起來罵了再說。
其實但凡能讀進超過三行話的,都明白周榕老師不過說了點特別基本的事兒:建築師的工作創造的價值到底是什麼。但沒用,大家加班畫圖辛苦又不賺錢,哪還有心思管你周榕到底說了什麼,難道我們就不配站著掙錢嗎?
我最近懶得談大道理,思考了很多問題,也累。正巧最近每天晚上都讀點馮驥才的小短篇,乾脆,我就用市井寓言的筆法,寫點大家都能看懂的小故事。建築師大概都能能解其中味,而不是建築師的大家,也大概能知道咱們這些建築師到底整天都在忙啥。退一萬步,就算不解其意,也權當是聽一遭市井傳奇吧。
資料圖:富陽東梓關回遷農居
設計單位:gad我有個很有錢的朋友,早年靠倒賣物資發了一筆財,後來市場競爭漸漸激烈,手上渠道都玩不轉了。但他無所謂,反正賺的錢下輩子都花不完。於是有一天,他躺在自己的老闆椅上,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不如蓋個房子玩玩。
但他對怎麼蓋房子這事一竅不通,聽說我路子廣,於是找我來商量。這事我也很麻爪,但這老小子拿了一塊上等普洱出來,我喝著喝著就把這事給應了。
「怎麼著得先有塊地吧?」我試探性地問。
「地,有。我老家還有幾塊宅基地呢,這個你甭操心。」他大手一揮。
於是帶著對有錢人的嫉妒,我去了本市最大的勞務市場——這勞務市場很大,非常大,包羅萬象,大到超乎你想像。全社會各色人等都在這裡趴活兒,就連奶牛催乳師,員工鼓勵師,甚至私家偵探和職業殺手都能找到。至於找幾個會蓋房子的人,那還不輕而易舉。
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快我就找到了一支施工隊,有瓦工,泥工,還有開挖掘機的。工頭是個見過世面的中年人,談吐不凡。
其實我還想請個職業殺手試試,但想來想去不知道殺誰,只好暫且擱置。於是我開車把這一隊各種大工小工們都拉到了我朋友的宅基地上,指著山坡說:「開始蓋吧。」
「怎麼蓋?」工頭居然反問我。
「我怎麼知道怎麼蓋?你們不是蓋房子的嗎?」
工頭環視四周,點了一根煙,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得有圖紙。」
我怎麼知道上哪搞圖紙去。於是我指著山腳下村子裡新蓋的洋房,說:「就照那個蓋。」
工頭哈哈大笑。「兄弟,蓋房子可沒有那麼簡單,你得有一份施工圖紙,上面所有的結構都是經過計算的,不然蓋起來,風一吹就倒了,那算誰的?」他吸了一口煙,又補充道:「有圖紙就不一樣了,我們按照圖紙的尺寸和材料施工,出了問題算結構工程師的——而且你要相信人家的專業性,一個工程師需要很多年的教育和工作經驗,他們會用五種不同的方法計算結構穩定性,一個房子經過他們的手,我跟你說,原子彈都炸不塌。」
想想很有道理,一幢原子彈都炸不塌的房子,實在是個誘人的前景。於是我又回到了勞務市場,按照工頭說的,開始找結構工程師——或者叫土木工程師,還是什麼別的。總而言之,我不怎麼費力就找到了一個穿著格子衫,眼鏡度數很高的人。看了他的註冊資格證之後,我正準備請他上車,卻被他攔住了。
「怎麼回事?這活你幹不了?」
「光我不行,老闆。」他扶了扶眼鏡。「蓋房子是個很系統的工作,是一個「項目」,光靠我設計一個結構在那放著,那還不是房子。」
「那你給我說說,什麼才叫房子?」
結構工程師往後面草叢裡一揮手:「都出來吧,這裡有位老闆要蓋房子。」
草叢裡呼啦啦站起來一大片人。有巖土工程師,暖通工程師,給排水工程師,幕牆工程師等等。我被嚇得後退兩步:「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人?」
結構工程師把手搭在巖土工程師肩上:「你看,我只能讓結構不塌嘍,但這還不夠——還要讓房子不會歪了,翻了,順坡滑下去了,都得靠這位老兄來計算地基才行。」
我點頭。
「然後你做個房子,光不歪不倒,那也不行。房子是要住人的,人要住的舒服,得有自來水和下水道吧?那就需要給排水工程師了。沒有他們,你自來水上不來,汙水排不掉,臭氣燻天。然後你還要住得更舒服一點,就需要暖氣和中央空調來維持各個房間的溫度和溼度吧?那就是暖通工程師大顯身手了。最後,你想讓房子保溫性能好,不漏風,還亮堂,那就是幕牆工程師的專業了。然後還有照明,電氣,等等,這裡都有相應的工程師。」
「有道理,聽起來不錯。」經驗告訴我,永遠要讓專業的人來處理專業的事,這樣才能把事辦得漂亮。想到這裡,又不禁為自己之前淺薄的認識感到臉紅。想想那麼多隧道、大橋、高樓大廈,哪一個不是這些專業的工程師設計的結果,如果沒有他們預先進行仔細的設計,只怕一鏟子下去就塌了。
於是我又開著車,把一大群負責各個專業的工程師拉到工地去,讓他們趴在地上開始畫圖。這時結構工程師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但他和巖土工程師一起嘀嘀咕咕,很快就畫好了一個方方正正,頂著尖頂的房子,包括梁,柱,地基,相應的力學計算書,看起來穩當的不得了。接著又和其他專業的工程師開了幾個會,往裡面塞進了各種水管、風管,再讓幕牆工程師畫了保溫層,防水層,最外面全掛上大理石板。如此,就有了比大辭典還厚的一沓施工圖。
我得意地扛著這一卷施工圖,扔給工頭。「好了,圖紙有了。你看看,原子彈能炸塌嗎?」
工頭叼著煙,熟練地翻著圖紙。末了,他說:「好使。」
「那別廢話了,趕緊開幹吧。」
「有個事我說在前頭。」工頭抽一口煙。「咱們蓋個要住人的房子,和修個橋梁隧道還不太一樣。房子是得住人的,如果功能安排不好,住著肯定不舒服。」
「怎麼個不舒服?」
工頭指著圖紙,另一手彈了一下菸灰。「你看,這房子就是中間一個大廳,周圍圍著一圈是廚房,廁所,臥室,書房。那你想想,廁所會串味吧?廚房會有油煙吧?臥室不能和它倆門對門吧?然後你一進大門,就看見自己杵在一個方形的大客廳裡,周圍一圈,全是各種門,這肯定不像個能住人的地方吧——我看倒像個地牢。你要蓋個地牢嗎?」
我抬頭看結構工程師,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你就不能把房子弄得舒服點?」我問。
「這不怪他。他的專業是讓房子堅固穩定。但要讓房子美觀實用,你得找個建築師來。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我指指周圍的一大圈各種工程師們。「建築師?和他們不是一回事嗎?」
「你找一個來就知道了。」
於是我又回到了勞務市場,找到了一個建築師。
這個人很有來頭,聽說全市的小區樓盤都是他設計的,年紀輕輕看著已有五十歲上下,臉上寫滿了經驗。談好了這一單設計費一萬元,我覺得是個可以接受的價格。一切落定了,我又逗他一句:「怎麼回事,你們幹建築師都這麼容易變蒼老嗎?」
「那倒也不是,只是……」
他話音沒落,旁邊悄悄靠過來一個人拿胳膊肘捅我一下,壓低嗓音說:「老闆,我九千。」
「我八千五,老闆,考慮考慮。」後面有人喊。
「我六千,老闆,周五晚上就能給你畫好圖。」
我覺得周五之前就能把圖紙畫好是個不錯的提議,因為周六我還約了朋友打球。所以我看向那一位,剛伸出手,卻被這個看起來五十歲的建築師攔住了。
「老闆,我經驗豐富,活兒好。」他聲音裡帶著哀求。
「活兒好?不就給各個房間挪挪位置,這麼簡單的事好能好成什麼樣,壞能壞成什麼樣?我跟你說我要是有時間自己就弄了,多餘來找你們。」
「不是,老闆,這裡面還有流線,採光,還有消防規範……」
「別扯那沒用的。」我看他可憐。「五千,周四把圖紙給我畫好,幹不幹?」
他把牙咬得咯吱響,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字:「幹!」
我很滿意,帶著這個建築師又回到了工地。不得不說這個人確實十分敬業,對著那一摞畫好的圖紙研究了一會,就鋪開半透明的硫酸紙趴在地上開始重新安排平面布局。但意外的是他就這麼在紙上寫寫畫畫一直幹到了天黑。我和其他工程師和工人們美美地喝了一頓酒,到半夜了,回頭一看,這建築師還打著手電筒趴在那畫呢,眉毛都皺一塊去了,看起來真的非常痛苦。
「就這點事兒,至於麼?」我問工頭。工頭笑著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
第二天中午,我和工頭正在工棚裡打牌呢,屋門卻被那個建築師咚一聲撞開了。我抬頭一看,這老傢伙眼袋都要掉地上了,好像拼著最後一口氣跟我說:「老闆……圖,畫好了。」
我把桌上的牌一把掃到地上,接過他的圖紙鋪開。雖然我對設計這事不怎麼在行,但至少,這張圖紙上的建築確實不像地牢了——房間都根據功能需要重新安排過,客廳有極好的採光,廚房居一側,正對著餐廳,似乎很方便。臥室一二三,靈活地藏在各個角落裡,又有隱私又能採光,而廁所則巧妙地放在了一個不起眼但所有房間都很方便到達的地方。這建築師確實有兩把刷子。
「老闆,我推敲了一夜,重新起了三遍稿子,才做出這個最佳的戶型。」這建築師得意地叉著腰。
我正看得滿眼發亮,工頭湊過來,也掃了兩眼,點點頭,然後靠在椅背上,兩手抱著懷,問:「設計對你來說就是排戶型嗎?」
「我還畫了立面呢!」
「設計對你來說就是排戶型和畫立面嗎?」工頭又瞟了一眼圖紙。「醜。」
那建築師從眼袋後面瞪大了眼睛,然後指著圖紙盯著工頭:「我五年大學,十年工作經驗,要不你教教我,什麼叫設計?你看,我還把窗子都改成了拱形的,還給屋簷加了三道勒腳,還在門口放了一對羅馬柱,這是正宗歐式風格,你敢說醜?你懂不懂設計?」
「就是。」我腦海裡閃過維納斯,披薩餅和艾菲爾鐵塔的畫面。「歐式風格建築,挺好看的。」
工頭哈哈大笑:「瞧你這點審美品位,還不如我這個工頭呢!」然後他又訕笑地看著那個建築師:「要是會排平面戶型,會畫立面圖就能當建築師的話,我找幾個職高生來培訓半年就夠了。你上了多久大學?五年?加上工作經驗十年,一共十五年,算上加班,夠三十年了吧?就這?」
那建築師臉一下子紅了。他辯解道:「美……醜……都是各人的事,你覺得醜,我覺得美,哪有什麼絕對的美醜……」
「如果面對自己的專業時帶著這樣似是而非的態度,那你也就值五千塊錢。」工頭轉向我。「2020年了,馬上就要全面實現小康社會了。咱們不管買什麼東西,車,手機,家具,窗簾,光實用還不行,還得挑那好看的,自己看著舒心,朋友看了也有面兒,你說對不對?」
我點頭。
工頭又指指圖紙。「你說這建築設計得,實用不實用?我看挺實用的,還省錢,不愧是老師傅。但實用和省錢就夠了嗎?一個實用但沒有美感的設計,打個比方,就好比是一臺北京212吉普,好用又皮實,看久了沒準還有幾分順眼。但你朋友託給你的事兒,你能讓他一個大老闆如今開著臺212吉普出門嗎?人家需要的,是一臺法拉利,性能又好,又帥又有面兒。」
「你這麼打比方我就明白了。」
「你硬要說212吉普比法拉利好看,那是你的事。但是個正常人都知道法拉利好看。你再想想這個問題,為什麼都是用的紙筆畫圖板,或者電腦,有的人設計出來的就是212,有的人就能設計出法拉利來?」
「為什麼呢?」
「教一個設計師怎麼畫圖,真的,撐死了一年就夠了。但一個設計師要學會做設計可沒那麼簡單,除了必要的各種專業知識,還需要他具有相應的格調和審美。怎麼搞來格調和審美呢?那就必須大量看和學習一切和美有關的東西,繪畫,雕塑,裝置藝術,電影,甚至時尚穿搭,分析他們,批判他們,從中培養與「美」相關的感覺。還需要閱讀大量歷史和人文著作,擁有學識而後才能擁有格調。然後還要思考,經歷無數痛苦的思考,思考一切,融會貫通,再在現實的設計工作中不斷嘗試,試錯,找到一條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直到心有靈犀,而後才能下筆有神。
因為你要知道,設計其實是一個不停做出選擇的過程。線條是曲還是直,空間是高還是廣,都需要設計師來選擇。那設計師依據什麼來選擇呢?總不能是丟硬幣吧?正是他經過多年所培養的美感,格調,還有建立在學識之上的價值觀,甚至哲學思想,在支撐著他那一閃念間做出的選擇。就好比棋手下棋有『棋力』,書畫家下筆有『筆力』,一個設計師也有他的『設計之力』。這種力是畫了一輩子平面圖和廁所樓梯都不會有半點長進的,只有提高自己的個人修為才行。法拉利的設計師可以拿到幾百萬的薪水,成為倍受尊重的人,這些金錢和榮譽換取的不是他畫出的那幾張圖紙,而是圖紙背後,這個人的終身學識,是他的思考所創造出來的「美」的價值。」
「所以說……「美醜都是個人主觀意見」,這完全就是在和稀泥——因為,人的學識有高下之別,所以格調有高下之別,那美醜也一定有高下之別。」我若有所思。
「一個合格的設計師應該是對創造美的東西有執著的人。除此之外一樣也要兼顧實用等等基本功能,這使得他們比只專注於美的藝術家更艱難,因為他們還要負責讓美的東西能夠落地。但,創造,美,這是設計師值得尊重的根本原因,而不是加了多少班,幹了多少活,忍受了多少窮。」工頭指指那個頭快埋到褲襠裡去的建築師。「一個創造不出美的設計師,只能拿到這五千塊錢辛苦錢。如果運氣好,讓你談下一萬塊錢的報酬,你也能美滋滋好一陣。但想想,咱們的社會在進步,需要212吉普的人越來越少,需要法拉利的人越來越多,你還能吃幾天飽飯呢?」
「真的會有那麼多人買得起法拉利嗎?」我插了一句。
「還有人買奔馳,買豐田,設計之力有強弱,美感有高低,創造出的增值也有多少。但一個懶得審美,甚至否定「美的意義」和「美的客觀存在」的設計師,也就只能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騙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了。再打個比方,你請個廚子,只會熟練地煮方便麵,就算一天加班8個小時能煮上一萬八千碗方便麵,你又願意給他多少錢?」工頭說到這裡又大笑。「把他的錢給他結了,圖紙別用,明天,我給你找個懂設計的建築師來。」
我將信將疑。但第二天,工頭真的帶著一個年輕人遠遠走過來。走近一瞧,這人其實也不年輕了,但臉上還透出幾分年輕人似的光彩。他沒有說什麼客套話,只是在山坡上走了幾圈,對著遠處眺望了好一會,突然對我說:「朝這邊的風景真棒,你說讓建築二層挑出來,往這邊伸一點,做一個大落地窗,好不好?」
「噢,那好啊。」
「咱們也別做個傻不愣的方盒子當房子了。這裡背靠樹林,咱們在這把房間排成個U型,凹出一個小內院來,夏天躺在院子裡,風一吹,蟬一叫,樹影兒一搖,是不是挺舒服的?」
「嗯,舒服。」
「二樓挑出去的這一塊,正好給下面的院子擋擋太陽。然後我看了下,咱這個建築在山坡上,方圓幾十公裡都看得見。咱們就別做得太突兀,讓他帶點曲線,和山坡稍微有點融在一起的感覺,你看好不好?」
「好,好。」
「也別拿大理石板子往外牆上掛了,太不接地氣。我看這地區出產樟木,村民的房子也喜歡用樟木做護板,淡淡的香味,防蟲又防潮,那我們也用樟木做建築的表面,你看行嗎?」
「我覺得行!」
於是這個看起來年輕的建築師就開始畫圖了。他畫了一張又一張,粗看還沒之前那個建築師畫的乾淨,線條亂糟糟的,但漸漸的,一座漂亮的房子就從雜亂的線條裡浮現出來——他的形態現代,在細部上又借用了一些傳統建築的巧思,看著又酷又讓人親近。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設計圖,心說為什麼我之前居然還誇那破仿歐式建築好看,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聽我在電話裡給這個建築師狠狠誇了一通,我朋友——也就是業主,好奇地開車一溜煙殺將過來。我得意地把建築師領到他面前,成心要讓這土大款長長見識。
然後這個建築師帶著他在山坡上走了一圈,對著圖紙,把他的設計——真正能稱為設計的設計,對著我朋友又講了一遍,講得比之前還好,頭頭是道,連我和工頭在一旁聽得都摩拳擦掌起來。我這個有錢的朋友看起來也很滿意。
但是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辛苦了,設計得很好。只是還有點……怎麼說呢,不夠大氣,不夠經典。」
「請您指教。」
「是這樣,我是信佛的,持戒吃素半年多了,連女人都不碰了。我想的是,你能不能給我按照觀音坐蓮……不是,我是說,觀音的,那個,就是那個,坐蓮,按照蓮花的樣子做一個房子?」
我們當時都傻了。建築師皺起眉頭:「我得想一想。」
「你不用想。」我朋友搓搓手,點開手機,打開一張救苦救難觀世音的圖片,指著蓮花座說:「就給我按照這個畫圖,做個一模一樣的,越像越好。」
建築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我朋友漸漸露出了他倒買倒賣時的嘴臉:「怎麼樣,路都給你指好了,照著做就行,只要做得好,做得像,我給你結十萬設計費。」
建築師咬咬牙,問:「咱們能不能……」
「我不喜歡有人跟我還價。爽快點,不能做就滾。」
建築師看看我,又看看工頭,似乎很糾結。「這麼醜的東西,我做不了。」最後他丟下這麼一句話,轉身走了。
「嘿,真他媽矯情。」我這有錢的朋友啐了一口,一轉身,卻看見之前那個看起來五十歲的建築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悄悄溜到他身邊,搓著手說:「老闆,這個我能做,包管又大又像,粉撲撲的蓮花,還能放佛光呢。我還便宜,設計費只要五萬,明天就能給你出圖。」
「好!這才叫有服務意識的設計師!這活就給你了!」
後來,山坡上果然建起了一朵粉撲撲的大蓮花,只是上面還開滿了窗子和鐵門,怎麼看怎麼彆扭。到了晚上還會射出一道金光直衝雲霄,附近村民都傳說那是鬧邪教呢,一到天黑趕緊給門上閂,生怕家裡的小孩家畜給抓了去。
至於那個看起來年輕的建築師,沒賺著錢,連路費也花完了,但讓山下好心的村民給收留了幾天,勉強算是沒餓死。他感到無以為報,正好老鄉家裡要蓋新房,心說自己手藝好歹能派上點用場。於是和老鄉一起勞動了幾天,閒了幾天,又相了相地,胸中有了成竹。便找了一些紙畫了些設計圖,指揮著工人開始幹起來了。等驚蟄過去沒幾天,一幢漂亮的房子就立在村子中間,比起周圍那些貼瓷磚的水泥小洋房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像個黛玉似的。可愛之極。
又過了些時候,村裡家家都存了些錢,便把那建築師請回來,為每家都設計了一座漂亮的新房子。這村子就變樣子了,外面打工的年輕人也有些回來了,躺在乾淨的小庭院裡,心說城裡人都他娘的沒有這個待遇,我不如就在家舒舒服服的,做點小生意,陪著爹媽,比什麼不強。再過了一些時候,城裡也有些人聽說了這漂亮的小村子,開著車來看熱鬧,轉了幾圈,居然不想走了,拉著個老鄉求留宿個幾天。老鄉們一看,這也是門生意,於是家裡有空房的便紛紛做起了民宿——建築師早料到了,當初就特意給他們一家多設計了兩間客房。老鄉們也都念著這建築師的好,於是每每他來村子,都少不了拉去各家好酒好菜的招待。建築師也很高興,心說自己這門手藝,終究沒有白學。
至於我那有錢的朋友,住在大蓮花型的別墅裡修禪,卻怎麼修怎麼覺得鬧心,圍著大蓮花走了一圈又一圈,看著那一臉窟窿似的窗洞,越看越不舒服,就心裡埋怨起那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建築師來,結果,找了個理由只給結了一萬的設計費,給人打發走了。
後來我又去勞務市場,看見這哥們還在那趴活呢,只是頭上的毛又稀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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