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校整理「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作為新中國曠古未有的巨大文化工程,雖在文化浩劫中經歷磨難,卻終至圓滿完成。而承擔該項整理出版任務的中華書局,則有幸成為動亂歲月中的避風港,中國文史學界的大批一流學者,也因整理「國史」獲得「解放」,集體等到了風平浪靜的那一天。
★ 本刊記者/羅雪揮。
1956年,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首次提出整理出版「面貌全新、校勘精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版的『二十四史』」。「二十四史」號稱「正史」,是歷代被定為正統史學的24部史書的總稱。1958年7月,毛澤東指示標點其中的「前四史」。同年9月13日,吳晗、范文瀾為此召開會議,提議「其他二十史及《清史稿》的標點工作,亦即著手組織人力,由中華書局訂出規劃。」毛澤東在報告上批覆:「計劃很好,望照此實行。」
全國學術總動員
「整理出版『二十四史』,是中央交代的任務。中華書局和北京的人力很不夠,整理工作進度太慢。為了促使這一工作早日完成,必須借調外地的專家共同來進行。」這是中宣部1963年8月發出的調令。借調名單有:「武漢大學:唐長孺;山東大學:王仲犖、盧振華、張維華;中山大學:劉節;吉林大學:羅繼祖;南開大學:鄭天挺;杭州大學:任銘善。」其中只有任銘善未到京。
1959年9月,顧頡剛點校的《史記》率先出版。為保障其餘各史進度及質量,中華書局又申請將專家集中起來進行工作,全國學術總動員就此開始。1963年到1966年,專家們陸續到北京翠微路2號院中華書局報到,開始了「翠微校史」的生活。
「那是非常美好的歲月,沒有太多的政治介入,人們嚴格地按照學術標準進行工作。」中華書局副總編輯徐俊如此評價。
當時參與點校工作的專家們,仍然可以埋頭讀書,甚至能夠不參加政治學習,這是罕見的學術優待。平安度過了50年代,熬過了生活上的困難時期,知識分子們意外地受到禮遇。從中華書局留存的文字檔案來看,從給來自南方的專家增加大米供應,到解決大家的醫療問題,甚至是購買蚊帳、涼蓆,乃至添置單人沙發,無不照應周全。專家們到京後不久便是國慶節,每人均獲一張觀禮券,能登上天安門觀禮臺,這更是一份難得的政治信任。
然而,翠微路大院也非世外桃源。隨著大氛圍日益緊張,曾公開說現在不應該再強調階級鬥爭了,而應該強調生產鬥爭,改善人民生活的劉節,1965年,因其點校稿中「存在問題」,第一個離開了點校組。後來在「文革」中,學生要批鬥陳寅恪,劉節竭力阻攔,大呼:「我是他的學生,他身上有的毒,我身上都有,鬥我就行了!千萬別鬥他!」這件事至今還被人時時提起。
遼金史專家傅樂煥,亦被所在單位勒令回校檢查。他是傅斯年的侄子,且與胡適有交往,運動中成為眾矢之的。1966年5月,傅樂煥離開翠微路大院之後,在陶然亭自殺。當時負責點校組工作的趙守儼最後一個與他談話,雖沒有發現他有任何異常,但心中已有不祥之兆。「國史」整理不久遭停頓。中華書局員工統統被下放到湖北鹹寧幹校,其辦公樓也劃歸北京鍋爐廠所有。
1967年5月,正「當紅」的戚本禹下令繼續點校工作,且可以使用「舊人」。由於當時運動正處於「高潮」,很多「舊人」已不能再來。「工農兵」參與了領導工作,要求一年內把「二十四史」都整理完成。有人還提出「圈圈點點就沒有立場觀點問題嗎?」認為「凡是美化帝王將相、宣揚封建道德、污衊勞動人民的語句,不應用感嘆號」。如認為「帝(崇禎)出宮,登煤山,望烽火徹天,嘆息曰:『苦我民耳!』這是騙人的鬼話,決不能用感嘆號,要改用句號。
這次點校工作很快解體。徐俊強調,這段時間在歷時20年的「二十四史」點校過程中只是一個短暫的插曲,其點校結果也並未被採用,對整個點校成果沒有產生真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