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薄暮迫近,在巨大的寂靜中,真切地感受到「四面的牆壁上好像要飛出陣陣的胡樂」,「我屏住呼吸,靜聽著天女飛翔與千佛出動」,而「在漫長的人生中,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像這樣莊嚴而嚴肅的事情」。
「極深的愛慕和嚮往」井上靖的敦煌情結
對中國古代歷史和文化,尤其對西域的歷史和文化有著濃厚興趣的井上靖,曾多次踏上古代絲綢之路,到中國西北以及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旅行訪古,並完成一部《絲綢之路詩集》。散文詩中雄壯宏偉的自然景色,對古代民族盛衰興亡的感慨,人生的哲理,尤其對敦煌的詩意表達,令人耳目一新。
絲綢之路在他眼中是「三十五個民族盛衰興亡的地方,漢武帝的遠徵軍通過的地方,玄奘三藏的取經隊前進的地方,多少個世紀駝隊運輸絲綢的地方」,而在「兩千年前匈奴的青驄馬自由奔馳過的山岡」,「惟有新時代持有的巨大的鑰匙,才打開了絲綢之路的鎖。」在絲綢之路的重要地段河西走廊,他乘著吉普車奔馳,「簡直是一次瘋狂的長時間的旅行」,「渡過無數的紅水河,穿過無數的白鹼地,」在酒泉,他想到兩千多年前在這裡追逐著匈奴、在漠南消滅了他們的王廷的霍去病,並且那麼情真意切、詩興飛揚:「我喜歡這位二十四歲就夭折了的、像一支飛箭般的司令官。」在祁連山腳下兩天的奔馳,遠遠地看著焉支山,「張掖升起的是白色的月亮,武威升起的是紅色的月亮,」但「那都是霍去病仰望過的月亮,」「匈奴因此哀吟:我失祁連山,何處養六畜?我失焉支山,焉得我心愛的女人的口紅?」
井上靖與中國作家巴金
至死對敦煌鍾情縈懷的井上靖,在《千佛洞素描》中,「不記得是哪一個窟,窟裡飄著自由、安詳的氣氛,使得人不由得要向四面環視,」儘管同樣「不知道供養人是誰,不知道是什麼人為什麼而開鑿了這個窟,」他當時想到「惟有一點是知道的,這裡是地上惟一的人造的空間,年老的天文學家和年輕的情人緊挨著悄悄地站在這裡,」而洞窟裡「本尊的臉上帶著微笑,包容著一切;迦葉和阿難低伏著眼睛,一味地表露出慈祥;兩尊服飾華麗的菩薩,微扭著身子,對人間悲傷而愚昧的營生,做出一副似看非看的樣子,嚴肅地站在那裡。」
在《四月初八日》中,人們從沙漠中的各個村莊匯集到千佛洞前的樹林中舉行集市,到處擺著貨攤,有人拉胡琴,有人唱歌,面對此情此景,「三千尊塑造的佛像都在他們的石窟中聽著、瞅著石窟外面的喧鬧情景,他們一定再次高興地想到:啊,人們還活著!」
面對雙腳交叉成十字的交腳彌勒,因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現代人的姿態,井上靖神遊萬仞,奇怪地聯想起雷鳴、碧空、隕石這些有關天體的事物。站在千佛洞中風靡長安的胡旋舞的壁畫前,「那身背琵琶的舞女的身姿消失了,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軍鼓的聲音,只覺得在這軍鼓的響聲的前頭,那舞女像一股龍捲風似的飛旋而來。」這分明是在暗示戰爭和胡旋舞的關係,由此,詩人對她們的悲憫之情躍然紙上:「啊,飛旋就是那可憐的胡族舞女的命運吧!」
許多個黃昏,當十多個小時的沙漠旅行結束後,來到風聲平息的村落,井上靖不禁這樣想:「假如我在這裡死去,」入睡前躺在床上設想自己死去,後事將很簡單,家人不會來,誰也不會來,被放在沙棗樹林中,唯有自己變成木乃伊,「這裡既無地獄,也無天堂,只是一片沙的世界。」其實這一夜他睡得很平靜,「在從未有過的安心中,我進入了夢鄉。」
在情懷至上的詩人心中,天堂就是故鄉,哪怕如井上靖認定的第二故鄉——敦煌。那年冬天,我借讀到一本《井上靖西域小說選》,由此對身處其間的歷史人文產生了深深的迷戀並激發出持久興趣。冰心在為這本書寫的序中說,她也是通過這本書了解了祖國西部大地及「當年的美夢般的風景和人物」,她還曾在訪問期間到過井上靖先生滿是書架的家。 在此前後,日本電影《敦煌》在中國公映並產生巨大影響。這部電影改編自日本作家井上靖榮獲日本「每日藝術」大獎的同名小說。在這部電影中,每個人都為了捍衛自己的尊嚴「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帝王將相、販夫走卒最敬重的都是文化、是知識。而今太多的漢、唐還是清的「大帝」、「王朝」中,只有奴才和主子之分,所有人爭來爭去、要死要活的無非兩件東西——權力和女人。
井上靖上中學時即可背誦陶淵明、杜甫、白居易的詩,對《論語》也有了解,喜愛中國歷史文化。進入大學後,他更加自覺地涉獵中國歷史典籍,讀過《史記》、《漢書》、《後漢書》等歷史著作。他對中國漢唐文化和西域產生了「極深的愛慕和嚮往」,尤其對敦煌嚮往之極。
從上世紀50年代起,他全力投入到以絲綢之路和敦煌歷史為背景的文學創作中,參閱大量有關敦煌文化、經濟、地理、歷史資料,幾次去京都當面向敦煌學專家藤枝晃教授請教,然後火山噴發般接連寫出了「寄託著他青年時代就孕育著的夢」的《敦煌》、《樓蘭》等一批反映中國西部的歷史小說。小說以藝術家的視覺審視歷史事件和人物,用古樸幽深的筆調,對歷史深層斷面進行了開掘,寄寓了他對歷史的獨特思考,同時表達了他對華夏母體文化的深厚感情。
自1900年發現藏經洞後,大量珍貴文物散失到世界各地,「敦煌」成為最響亮、最醒目的詞語,敦煌文化從此聞名於世。井上靖苦苦思索著要飛到他小說中的那片境地,體會和驗證自己的作品。1977年,他終於如願以償,來到憧憬已久的古絲綢之路和重鎮敦煌。白雪皚皚的天山山脈,景色秀美的賽裡木湖,雄宏神秘的莫高石窟,古今聞名的酒泉、玉門關,他陶醉其間,流連忘返。他感嘆地說:「真沒想到,敦煌竟與我想像中的這樣相像。」「23年前我就寫成了《敦煌》,可直到今天才頭一次見到它,卻一點兒也覺不出陌生。我與中國太相通了。」對井上靖來說,這是一次夢境與現實交織在一起的美妙旅行。「每天夜間,我在呼嘯的風聲中,高枕無憂,睡得十分香甜、安穩。」
他還說:「我目睹了作品的舞臺已經全部湮沒在流沙之下了,滄海桑田,確實令人感慨萬千。」「然而,我卻覺得月光、沙塵、乾涸的河道、流沙,從古至今,依然如故。」
距今大約有四十年了,井上靖和常書鴻會面時,兩人都興奮不已,相見恨晚。此後,井上靖訪問了中國27次。1980年,73歲高齡的井上靖擔任大型系列電視片《絲綢之路》的藝術顧問,與日本廣播協會、中國中央電視臺的攝製人員一起,又一次來到絲路古道,在戈壁驕陽的炙烤和大漠風沙的吹拂中追尋歷史的足跡,實現了自己向世界觀眾介紹絲綢之路歷史變遷的願望。《敦煌》被拍成電影在世界20多個國家放映,掀起了一陣「敦煌熱」。無數人通過《敦煌》開始注目中國西部和世界的敦煌,更有許多人懷揣他的西域小說,踏上了尋夢敦煌的漫長旅程。
【井上靖(1907年5月6日——1991年1月29日),日本作家、詩人和社會活動家。】
來源:大西部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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