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宋)李清照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李清照的這首《如夢令》寫得特別好,好就好在「驚起一灘鷗鷺」。喝醉了酒,又是黃昏傍晚,看也看不清楚,反正就是「撲踏撲踏」一群白色的水鳥飛了起來……
且慢,鷗鷺、鷗鷺,「鷗」和「鷺」好像不是一種鳥啊。我們翻閱唐詩宋詞,裡面的各種飛禽走獸,多得數不過來。你,傻傻分不清楚也沒有關係;但是,如果你分得清楚,就會顯得很牛掰。
【鷺】一行白鷺上青天
絕句
(唐)杜甫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
積雨輞川莊作
(唐)王維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漁歌子
(唐)張志和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關於「鷺」,《辭海》裡這麼說:
鳥綱,鷺科部分種類的通稱。體一般高大而瘦削,喙強直而尖,頸和足皆長,趾具半蹼;適於涉水覓食。常活動於河湖岸邊或水田、澤地。
好多科學術語,看的我好累……用「人話」翻譯一下,鷺的基本特徵就是:第一,高大瘦削,嘴長、頸長、腿長,沒多少肉。人們常形容摳門的人,是「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鷺鷥腿,細得像麻杆,能劈到多少肉?第二,它是一種「淺水溼地水禽」,喜歡在沼澤地帶活動。
各種水禽中,鷺鳥恐怕是被詩人寫得最多的。我們上面列的幾首,都是最最有名的。「一行白鷺上青天」「漠漠水田飛白鷺」「西塞山前白鷺飛」,水田、青山、碧藍的天,配上白鷺,是最好的景致。
(白鷺)
鷺鳥是一種留鳥,就是春夏秋冬不飛走,一年四季都看得見。長江流域,只要還是青山綠水的地方,必有鷺。在琅琊山腳下的水田裡,在崇明的江灘溼地中,在徽州的青山綠水間,鷺鳥在水裡、田裡,長嘴在水裡啄來啄去,隔一會兒,邁開長腿走兩步,甚是優雅。再一會兒,忽而展開長長的翅膀,飛到綠樹之巔,一動不動。
【鷗】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旅夜書懷
(唐)杜甫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調子忽然悲涼起來——老杜來了。
鷗,和鷺明顯不同,李清照同學聽好。我們從自己的觀察中也可以看出:相比鷺的各種修長,鷗的體型比較短粗;鷺的活動空間是淺水近水,鷗的活動空間則是大江大海,能夠在大風大浪中穩穩地「隨波逐流」。「月湧大江流」這種場面,必須是「沙鷗」出場。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這一句,讓人聯想到老杜《登高》裡的另一句:「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在這種大尺度空間飛翔的鳥兒,鷗鳥最合適。
《辭海》上說(不想看,可忽略):
鷗,鳥綱,鷗科各種類的通稱。有時專指鷗屬各種。概為水鳥,體型有大小差別。翼尖長,善於飛翔;趾間具蹼,能遊水。體羽多灰、白色;有的種類羽毛還帶有黑色部分,大多有冬羽和夏羽的區別。主食魚類、昆蟲和多種水生動物。種類繁多,廣布於全球海洋和內陸河川。在中國常見的有黑尾鷗、海鷗、銀鷗、紅嘴鷗和燕鷗等。
在中國,看鷗最有名的地方是昆明滇池。如果你有錢有閒,可以任性地坐上飛機,去餵趟紅嘴鷗,當天來回,帥爆了!
滇池的紅嘴鷗,是從北方過去過冬的。可見,鷗鳥是候鳥,跟鷺鳥不一樣。
【雁】長風萬裡送秋雁
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雲
(唐)李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裡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現在正是秋天,「天氣涼了,樹葉黃了。一片片葉子從樹上落下來。天空那麼藍那麼高,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啊!秋天到了」。是不是很熟悉?三十年前小學課本裡的。大詩兄認為,一篇經典的小學課文不容易,不要輕易更換。
雁南飛,雁是候鳥。這本來是一種自然現象,到了李白的筆下,就顯得特別飄逸。又是「長風」,又是「萬裡」,還「酣高樓」,讓讀詩的人也感到心胸特別開闊。
《辭海》上說(不想看,可忽略):
雁,鳥綱,鴨科,雁亞科各種類的通稱。大型遊禽。形略似家鵝,或較小。嘴寬而厚,末端所具嘴甲也較寬闊。喙緣具較鈍的櫛狀突起。雌雄羽色相似,多以淡褐色為主,並布有斑紋。群居水邊。主食嫩葉、細根、種子,間亦啄食農田穀物。每年春分後飛回北方繁殖,秋分後飛往南方越冬。飛時排成「一」字或「人」字形。中國常見的有鴻雁、豆雁、白額雁等。
其實,雖然有很多科學術語,大詩兄還是很喜歡讀這些動植物的名詞解釋的。精練,概括,又很生動,仿佛就在你的眼前,棒棒的「說明文」——《辭海》不是一般人能編得了的。從「雁」的條目中,你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這幾點:
第一,「形略似家鵝」。其實,家鵝就是由野雁馴化而來的,真的不是從天鵝馴養來的啊。我再多問一句,家雞是從哪種動物馴化來的?千萬記住,不是野雞,是「原雞」。家鴨是從哪種動物馴化來的?卻是野鴨。
第二,「喙緣具較鈍的櫛狀突起」,這一句比較費解,其實就是說:它的額頭上有個大包!這一點,跟鵝是一樣一樣的。
第三,秋分後飛往南方越冬。飛時排成「一」字或「人」字形。因為雁是候鳥,飛行距離很長,所有一直有鴻雁傳書的故事。蘇武牧羊,在貝加爾湖畔,據說曾把個人信息綁在鴻雁身上,向南方的不特定人群散布——這是一隻活的「漂流瓶」。
第四,中國常見的有鴻雁、豆雁、白額雁等。「鴻雁」,這就告訴我們,很多古詩中出現的「鴻」,其實就是雁的一種。比如下面這首,大蘇寫給小蘇的:
和子由澠池懷舊
(宋)蘇軾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鶴】晴空一鶴排雲上
秋詞
(唐)劉禹錫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秋天真好。你有「長空秋雁」,我有「晴空一鶴」。這是一個動物世界。
劉禹錫寫過很多秋天的詩,跟他在《秋詞》這首詩裡表達的情緒其實很不一樣,比如《西塞山懷古》裡的「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比如《烏衣巷》裡的「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老劉看到這樣一隻鶴,本來也許正在「悲寂寥」呢,無端地開心起來,馬上告訴我們他的結論——秋日勝春朝。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裡,鶴是一種吉祥物,一般要冠以「仙」字。看到了鶴,一般都能沾沾喜氣。很多唐詩裡寫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這棟樓名氣這麼大,因為傳說那裡曾有仙人騎鶴升天。
鶴還是一種氣質的象徵。南宋的林逋,號稱「梅妻鶴子」,像養鴨養鵝一樣養了一隻鶴。其實我覺得,鶴是不應該被人工飼養的,可遠觀,不可褻玩——你整天看它吃喝拉撒,不知道還有沒有心情。
跟其他水禽比起來,鶴有兩點比較特別:其一,它的體型很大,也許是最大的,所以才有「騎鶴」的傳說。你沒聽說過「騎鷺」「騎鷗」吧?中國人喜歡鶴,西方人喜歡天鵝,這兩種動物都是比較大型的水禽。其二,鶴的羽毛大多是黑白相間,白色為主,這既能體現它的高潔氣質,又不過於單調。
關於鶴,我們再看看《辭海》上是怎麼說的(不想看,可忽略):
鳥綱,鶴科各種類的泛稱。大型涉禽,形似鷺和鸛。喙、翼和跗蹠 (大詩兄註:fūzhí,鳥類的腿以下到趾之間的部分) 很長;但足趾甚短,且後趾著生部位較高,與前三趾不在同一平面上。常活動於平原水際或沼澤地帶,食各種小動物和植物。全世界有15種。中國有丹頂鶴、灰鶴、白鶴、黑頸鶴、蓑羽鶴等9種,均為國家保護動物。
【鶩】落霞與孤鶩齊飛
滕王閣序(節選)
(唐)王勃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
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鶩,是野鴨。
(鶩,野鴨)
《滕王閣序》裡的這一段,講的是鄱陽湖、贛江水系的秋天景致,在今天的江西南昌一帶。自古以來,這裡是一片大型溼地。我不知道在今天,在2015年的秋天,還能不能看到這樣的自然美景。因為這幾年的一些新聞報導告訴我幾件不開心的事:
第一,捕野鳥、吃野味的風氣頗盛。大詩兄真心覺得,人類經過千萬年的摸索,從各種禽獸中選擇了雞鴨鵝、豬牛羊這幾樣來馴化,肯定是有口感方面的考慮的。嘗鮮?古人早幫你嘗過了,不合適。擺闊?太低級。「孤鶩」,是用來和「落霞」一起欣賞的,不是用來做北京烤鴨、南京板鴨的。
第二,這幾年來,鄱陽湖(包括洞庭湖)每逢枯水季節,就變成了大草原。八百裡洞庭哪去了?千裡鄱陽碧波哪去了?興許是圍湖造田了,興許是引去灌溉了,興許是上遊大壩攔住了……
(乾涸的鄱陽湖)
聽說,有人提議在鄱陽湖口造大壩,理由是可以留住湖水。但是,鄱陽湖之所以成為鄱陽湖,就在於它與長江的聯結。人們說得很形象,鄱陽湖和洞庭湖是長江的「雙腎」。如果用鋼筋水泥攔住了,那就變成了一段「盲腸」,一灘死水。
記住:山水林田湖,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大道理總是這麼直白。
本文作者系資深媒體人,「寶寶念詩」常務副總編輯。與「大詩兄說」同步首發。感謝您的閱讀、轉發和讚賞。本刊「寶寶念詩」歡迎投稿:168423302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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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念詩-韓可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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