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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南)
以「文物」為主題的節目,我們不是第一次見。
2016年,中央電視臺出品了一部三集的文物修復類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伴隨著悠揚的鐘鳴聲,觀眾第一次以一種新穎的視角凝視起這座古老的宮殿。原來在日新月異的北京城裡,還有這樣一群人與世隔絕一般的生活著,用古老的技藝修復著國家的文脈。
故宮,又稱紫禁城。紫氣東來,皇家禁地。這片七十二萬平方米的土地在過去的六百年間太過神秘,以至於哪怕到了新千年,它留給人的印象還是那些宮廷劇中展現出來的高高在上。
然而現實不是這樣的。
《國家寶藏》中,梁家輝提及他在故宮拍戲的一段經歷:「我記得有一次拍戲的時候,我穿著戲裝跑到太和殿外面的城樓上面,發現月亮很大,就看到整個故宮的一個剪影。以前的皇帝,會不會在這個角落看自己的家。」
所謂「懷古」,即是如此。
在一片古人行走過的土地上,在千年不曾消逝的日月間,以現代人的身份,與前輩發生一種流傳在血脈裡的共鳴。
故宮已經不再象徵著權利了,它象徵著一種文化的歸屬感。《國家寶藏》,將這種「歸屬感」呈現給了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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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家寶藏》中,九大博物館各推薦三件鎮館之寶,由民眾投票甄選出一件寶藏入主特展,且每件寶藏都擁有一位明星做自己的「國寶守護人」。
以文物為載體,通過明星對於背後故事的演繹讓觀眾了解這件寶藏的前世今生,再在最後環節中請出在現實生活中與寶藏有密切關聯的人。
為了把節目做好,央視不可不說是用心良苦。文物是死的,單單講一個文物,就把綜藝拍成了考古片,讓大半的觀眾望而卻步。但如果把文物作為切入點,用明星吸引眼球,把文物所承載的歷史、意義、文化帶出來,流程便會豐滿太多。
第一件請出來的文物就已經很有分量了——《千裡江山圖》。
這是一幅由北宋十八歲天才少年王希孟創作的繪畫長卷。《千裡江山圖》是青綠山水發展的裡程碑,用江河與廊橋將不同的山水景色連接到一起,人物飛鳥栩栩如生。然而就在畫卷完成後的第十三年,金人鐵蹄踏破河山,千裡江山成了千裡餓殍。
而畫師王希孟在畫完《千裡江山圖》後便銷聲匿跡,再無畫作流傳於世。
第二件寶藏便是乾隆的「各種釉彩大瓶」,器身自上而下裝飾的釉、彩達15層之多,素有「瓷母」的美譽。央視還官方吐槽了乾隆的農家樂審美——雖然這個瓷瓶代表了中國古代制瓷工藝的頂峰,可這花花綠綠的造型確實不符合雍正等一幹先皇的高雅品味。
不過……凱凱王好看呀!
第三件寶藏,既是壓軸,便是十分的「厚重」了。
不僅是作為石鼓的寶藏本身厚重,其守護人梁家輝先生沉澱的氣質也非常適合這種文化類節目。更重要的是,這個石鼓背後所隱含的家國歷史、使命感、親情,實在是太沉重了。
這是梁家三代人的故事。
1931年日軍侵華,東三省淪陷後,故宮決定將國寶南遷以避免被洗劫的危險。一萬三千箱國寶輾轉上萬裡,經歷了轟炸流寇車禍火災,上百萬件文物竟無一丟失。
鏡頭裡,年逾古稀的梁老先生這樣說:「國破山河在,他入侵進來,咱們可以打出去保護國家。可文物要是遭毀了,文脈就斷了,文化就丟了。」
在南遷路上,梁家兄弟五人出生,梁家長輩以國寶南遷的路線為孩子取名,譬如節目主人公梁金生的「金」字就是取自南遷一站,金陵。
然而抗戰結束了,國寶卻沒有悉數歸還。轉運臺灣時,梁金生老先生的爺爺帶著奶奶叔叔哥哥一起守護著文物去了臺灣。他們那時以為去臺灣是和以前南遷一樣的移動,誰知一家人卻就此相隔兩岸再難相見。直到三十年前兩岸可以流動的時候老人的哥哥才得以回家,可是家中長輩已經去世了。
一切正如余光中那首詩寫的一樣: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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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說「文化輸出」,那輸出的到底是什麼?
讓外國人覺得好之前,應該是讓本國人覺得好。
大家都是人,生理構造類似,縱然文化背景不同,審美也不至於天差地別。前幾年的《長城》牟足了架勢要打開國外市場,還請了馬特達蒙刷存在感,可最後呢?
人家根本不買帳。
反而是十七年前那部《臥虎藏龍》為許多外國人打開了了解中華文化的大門。
我們的傳統文化裡固然有許多落後的地方、迂腐的地方,但莫非這五千年文明就毫無可取之處了麼?莫非那些詩詞歌賦都是假的,市井傳說毫無營養,國風民樂就是天橋賣藝的麼?
當然不是了。
我們正在自建國以來最大程度的,從文化廢墟裡搶救那些留存下來的美。無論是古風歌曲,還是漢服攝影,包括《閃光少女》這樣民樂主題的電影,都是一群年輕人在努力發揚傳統文化。《國家寶藏》上傳B站後,連續三天來每個時刻的在線觀看人數超過一萬人,這都說明了,這一代人對於傳統文化的接受程度遠遠高於人們的想像。
無論是五千年前,還是五千年後,人們對於「美」的認知都是相通的。當那些在歷史長河中閃耀過的東西重現人間時,觀眾竟然如此識貨。
文化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凝聚感的一種東西。
這些「國家寶藏」所帶來的民族自豪感,超越了任何乾巴巴的口號。而當最後那面「石鼓」橫空出世時,海峽兩岸也通過一種奇妙的方式聯結起來了。
梁家輝說:
我覺得看一個民族多偉大,就看他的文字。很多國家的文字都已經滅亡了,但是漢字的生命力已經延續了幾千年。我們每天都使用漢字,不覺得多偉大。可是中國方言這麼多,沒有文字,怎麼交流?
十面石鼓,盛世出現而亂世消失,上書七百一十八個字,到如今僅存三百二十七個字。但就是這三百二十七個字,歷史沒有斷,文脈沒有斷,文明也就沒有斷。
這是能觸動中國人的東西,甚至是影響過整個東亞文明的東西。
這才是,值得「文化輸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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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輸出」的第一步是「文化自信」,那文化自信又是什麼?
是覺得我這個東西,好。
我這個東西不但好,而且放在我們自己這裡最好,並且由我們自己演繹出來最最好。大英博物館放了那麼多中國的文物,最多在銘牌上標一個「中國雕塑」,連最基礎的形態也說不對。
可是在我們這,一件石鼓能牽扯出兩千多年的歷史,隨便挑一個司馬家族的部分,就能和我們從小聽過的「司馬光砸缸」聯繫起來。一副《千裡江山圖》,後面是宋徽宗,是王朝覆滅,是中學生耳熟能詳的「靖康恥猶未雪」。
文物,文化,文明,血脈相連,交錯如華夏大地的山川湖海。
《功夫熊貓》拍得好,到底是外國人的價值觀和好萊塢的嫻熟套路。《功夫之王》票房也不錯,但那個美猴王怎麼看都和我們想像裡不一樣。
可無論喜不喜歡,在以前的許多年,我們不敢自己拍。
不怪觀眾害怕,實在是影視工作者們一次又一次的「大製作」失了民心。甚至於國內好不容易出了《三體》這樣立足於建國後歷史的頂級科幻作品,書迷們竟然一水兒表態:「版權千萬不要賣給國內啊!」
這簡直就好像是英國人和羅琳說立足歐洲傳說的《哈利波特》千萬別讓英國本土拍一樣荒誕。
可是這件事還真的發生了,這實在比小說本身還要科幻。
但《國家寶藏》告訴我們:我們有好東西,我們也有這樣一批好好做事的人,能把這些好東西展現出來,再傳遞下去。
總製作人於蕾在節目開播後寫下這樣一段手記:
《論語·堯曰》中,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什麼是知命?馮友蘭先生有解答,就是一心一意地盡力去做我們知道是我們應該做的事,而不計成敗。
《國家寶藏》就是一件這樣的事!我們不計成敗,反而永不言敗,方得始終。
這一夜,因為《國家寶藏》,我們覺得自己和自己身上流淌的古老血液一起沸騰,煥然新生。當激情再燃,不禁又一次感嘆——我們真的是一個年輕的節目、一個年輕的民族!有多年輕?也就是上下五千年!
這片土地上的人,一直善於創造。在過去的幾千年裡,他們哪怕戴著鐐銬,也跳出過絕美的舞蹈。
那些祖先流傳下來關於「美」的基因,封印在血脈裡,等著。
等有人一聲令下。
北冥的魚,都化身為鵬。
國家寶藏,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