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目中，書店老闆是一個怎樣的角色？是一個慈祥和藹、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的樸素老者，還是一個風度翩翩、胸中自有詩書氣的中年人，抑或是一個帶著厚厚黑框眼鏡、愛書愛得如痴如醉的青年？
世上有無數多的書店，也有無數多風格各異的書店老闆。但今天要介紹的這兩位一定不屬於書店老闆的「理想型」：一位是脾氣暴躁、經常與顧客互懟的倫敦二手書店老闆，另一位是擁有三重身份的虛構人物——白天是二手書店老闆，夜晚是個技藝高超的偷書賊，身陷險情時有化身為破解罪案的偵探。
書與人的碰撞，在書店老闆的身上有一種尤其集中的體現。在繽紛的個性與喜好之外，書店老闆的身份始終帶有一絲神秘而雅致，給他們的人生塗上一層舊書般雋永而耐久的底色。
書與書店 反牧歌的書店老闆
撰文 | 新京報記者 張婷
爐火燒得很旺，你坐在扶手椅上，擱起穿著拖鞋的腳，一邊抽著菸斗，一邊讀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與此同時，來往書店裡的客人個個談吐不凡，掏出大把鈔票買書，還樂得跟你閒聊幾句閱讀心得……我們想像中的書店生活似乎應當如此，但大多數時候，英劇《布萊克書店》中對書店生活的描繪可能更接近於現實：男主人公伯納·布萊克（迪倫·莫蘭飾）在倫敦經營著一家狀況百出的書店，書店的營業時間隨心所欲，財務狀況時好時壞，店主脾氣暴躁，時不時就跟看不順眼的顧客互懟。
《書店日記》的作者肖恩·白塞爾就開了一家這樣的書店。他的書店名字言簡意賅，就叫做「書店」（the book shop），這也是蘇格蘭最大的一家二手書店。迪倫·莫蘭在劇中把一個缺乏耐心、偏執、厭惡交際的書店老闆演得惟妙惟肖。當然並非所有的書店老闆都是如此，但肖恩寫道：「很不幸，我是」。
在買下這家二手書店前，肖恩是個頗溫順友善的人。但書店裡每日瑣碎的雜事，朝不保夕的資金，與店員和討價還價的顧客漫長而重複的爭論，讓肖恩也成了一個有些尖刻的老闆。但他卻坦承，一點兒也不想改變現狀。除了肖恩之外，書店裡有一隻名叫「船長」的黑貓常駐，還有位每天遲到的古怪店員妮基，以及肖恩的作家女友。
《書店日記》作者：（英）肖恩·白塞爾
譯者：顧真版本：理想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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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節選的日記開始於2014年2月——肖恩彼時已經是個熟練的老手，運營這家二手書店已超過13年。每篇日記裡，都是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瑣事，比如這一天網上書店訂單有幾筆？書店裡的流水有多少？接待了多少顧客？喬治·歐威爾曾在《書店回憶》中寫道：「假如擁有一個不錯的店面和足夠的資金，應該說，每個受過教育的人都能通過開書店來掙得一份收入不高卻穩定的生計。……而且這總歸是個高雅的行業，再庸俗也庸俗不到哪兒去。」
但在肖恩那裡，似乎書店的收入算不上穩定。生意好的時候，他店裡的流水可以達到上千鎊，大多數時候維持在二三百鎊，有些日子則只有幾十鎊，但肖恩似乎對這些數字沒有任何著急或期盼，只是記下這些數字。與流水相比，他似乎對來到店裡的顧客，和店員看店時的心情有著更深的記憶。
在肖恩剛剛買下書店時的2001年11月，一個老人在書店裡翻看航海類書籍，忽然開口問肖恩：「你們什麼時候生篝火？」肖恩很困惑，問他什麼意思，老人回說：「說你的書吶。從沒見過這麼垃圾的貨色，只能用來生篝火。」這時候另一位顧客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看到了這場衝突也覺察到了肖恩的侷促，他拔刀相助道：「說實話，這家店裡的航海類書比其他書店都出色。你要是不喜歡，走就是了。」
這個場景是肖恩的書店生涯中一個有代表意義的時刻，大多數時候，書店的生活正是這樣，混合著粗魯與善意，堅硬與柔軟。這可能與很多人想像中的書店田園牧歌不同，但在日記的最後，即使書店裡的店員換了，甚至肖恩跟女友也分開了，但他還是給了我們令人心安的結尾：書店依然開著。
肖恩為書店註冊了「臉書」帳號，本意是為書店做推廣，但肖恩總忍不住在上面「吐槽」顧客，以至於不少顧客都互相提醒，「小心被肖恩吐槽」。有位顧客想買本維多利亞早期的家庭幸福指南《女性指導》，肖恩調侃說：「在今天的語境下，這本書讀起來就像一部家庭施虐指南。」對於那些前來買《哈利·波特》初版書的顧客，肖恩則直接告知：暢銷書初版印冊太多了，值不了太多錢。但有趣的是，在吵吵鬧鬧中，書店的人氣也越來越紅火。
書與竊賊 不法的夜間雅賊
撰文 | 宮子
對書店老闆來說，最頭疼的無非是偷書賊，這群人總是以愛書的名義讓店主蒙受損失，而且，若是偷書之人眼光獨到，所竊之書會給店主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但如果，一個人本身既是二手書店店主，同時又是偷書的竊賊，還是一個破解罪案的偵探，那麼會誕生什麼樣的故事呢？
《圖書館裡的賊》作者：（美）勞倫斯·布洛克
譯者：王志弘版本：新星出版社 201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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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納德·羅登巴爾的身上便融合了以上所有不老實的讀書人的幻想。偵探大師勞倫斯·布洛克用了10本小說來塑造這個充滿魅力的角色，《喜歡引用吉卜林的賊》、《研究斯賓諾莎的賊》、《像蒙德裡安一樣作畫的賊》、《圖書館裡的賊》……伯尼（伯納德的暱稱）是一種嶄新的偵探形象，孤獨，頑強，帶著些硬漢派的氣質，但又有著良好的藝術修養，他有限度地尋歡作樂，他擔任偵探的同時還會幹些不法的小勾當。白天，他是紐約的一名普通二手書商，以玩世不恭的態度經營著一家書店，到晚上，他又化身為一個竊賊，瞄準那些有價值的藝術品。
在《圖書館裡的賊》中，伯尼看中了一本雷蒙德·錢德勒的原版小說《長眠不醒》。這本書上不僅有著罕見的雷蒙德·錢德勒的親筆籤名，還有一段獻給另一位硬漢派小說家達希爾·哈米特的題詞，這使得這本書的價值翻倍。伯尼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他與情人兼好友卡洛琳·凱瑟商議後制定了盜竊計劃，但是，正當他潛入圖書館準備下手時，卻在地板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就這樣，伯尼被迫捲入了謀殺案中，他必須要破解謎團，同時也為自己洗刷嫌疑犯的罪名。
書店老闆的身份讓夜賊伯尼顯得可愛，他下手的目標都是珍藏幣、油畫、絕版書，每次行動前他都會制定精密的計劃，從不使用暴力手段。假如，他的身份發生更改，從一個書店老闆變成酒鬼，每晚只去珠寶店實施掠奪，那麼伯尼身上的魅力將大打折扣。「雅賊系列」的獨特性，正在於布洛克以偵探罪案的形式賦予了文藝世界一絲生機，在這個世界裡，藝術品不再僅僅是用於展覽的器物，它們延展成了一片場地，那裡沒有嚴苛的道德與審美體系需要遵守。
勞倫斯·布洛克在「雅賊系列」中向許多作家與藝術家致敬。在另一本《麥田賊手》中，布洛克致敬的對象則是美國作家塞林格，小說取材於塞林格後期遠離媒體大眾，不再允許書上出現自己照片的故事，演化出了一個與避世作家相關的罪案。在這些絕版書與藝術珍藏品面前，雅賊伯尼用自己的方式向價值體系提出了挑戰。
如果以行為道德去評判，伯尼的身上有些貪婪的習性，他不肯放過眼中所見的任何珍品，他還會把偷來的書籍放在自己的二手書店裡拍賣，以此謀生。但小說賦予了這個人物更多的情感，讓他成為一個真誠的人物，或者說，他口中的「真正的英雄」。他對女友卡洛琳有著看似輕浮實則真摯的情感（雖然每次的結果都是他被甩掉），欲望與傷心都是他內心真實的反應。他從不遮掩自己對物慾的追求，與此相比，那些藝術拍賣行裡腦滿腸肥的商人，談吐儘管優雅卻難掩其虛偽的本質。
藝術品的作用究竟是什麼？起碼在伯尼這位雅賊的眼中，閱讀更多的書與成為更有道德的人之間完全沒有任何聯繫，一個對油畫侃侃而談的人，可能轉過身去便加入了納粹小分隊。這樣一來，書籍與藝術品的商品價值反倒成為了最實際的屬性。
伯尼以反叛的方式伸張著人性的自由——可能是邪惡的一面，也可能是善良的一面。作為一個非職業的偵探，雅賊伯尼總以被迫的方式破解懸案，洗刷自身嫌疑，也許他的出發點不像正義凜然的警官那樣高尚，但在一些語境中，高尚是個值得質疑的詞語。一個人不會因為博覽群書、精通藝術而更加高尚，「雅賊系列」中的系列案件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本文原載於2019年12月7日《新京報書評周刊》B04版。撰文：張婷 宮照華 。編輯：徐學勤；喻子豪 榕小崧；校對：翟永軍 。未經出版社和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12月7日《新京報·書評周刊》
「主題」B01 | 書與人的碰撞
「主題」B02 | 一個讀書人的自白信
「主題」B03 | 書與童真 幻想開始的地方&書與幻想 平衡理想與現實的紙間惡魔
「主題」B04 | 書與書店 反牧歌的書店老闆&書與竊賊 不法的夜間雅賊
「主題」B05 | 書與作家 他們為什麼停止寫作&書與讀者 漢嘉們的孤獨
「主題」B06 | 書與「愛情」 無法命名的遙遠情感&書與自由 人與書的彼此拯救
「藝術」B07 | 《杜尚》隱晦的文字遊戲
「歷史」B08 | 龐貝 一座千年「死城」的未解之謎
「歷史」B09 | 《深藍帝國》 英國海軍「海洋爭霸」悲喜劇
「精讀」B10 | 如何界定道德哲學？
「書情」B11 | 《半澤直樹1：修羅場》等4本
「訪談」B12 | 朱燕玲 自媒體時代，文學期刊的命運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