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詩人
□張宗政
當今是個詩作噴發的時代,每天翻開報紙雜誌,走進書店,或打開網絡,無處不是詩式排列的文字,無處不發布某詩人籤名售書的消息。誠然詩是人類的母語,是我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但真正讀詩的人卻無不有異常挑剔的目光。讀詩如品飴,如沐春風,如會情人,但開卷若不對味口,沒讀到好詩,那也是很敗興的。這就逢到兩個問題需要探究:根據個人愛好,你喜歡什麼樣的詩?喜歡什麼樣的詩人?
興許你喜歡舊體詩抑或新體詩。但不管什麼樣的詩,它都應該是詩人靈魂裡的東西,它能調動我們激越的情緒,讓我們新奇而沉迷,以至反覆吟誦,餘味無窮。而不能只是效顰學步,或拾人牙慧,遊戲文字,以艱澀唬人。
白居易在其《金針詩格》裡提到詩有三體,即「有竅,有骨,有髓。」而以聲律為竅,以物象為骨,以意格為髓。意格即意與格。意即思想,是詩人理想與情懷的詩化的蘊含。格即格調,即神思、氣韻、聲律、寄託及語感等。學者周進芳認為,意與格相互摩蕩,構成創作主體獨特的精神世界,是創作主體熔鑄詩的內容和形式的能力的綜合體現。這就提醒我們讀詩,要以意格去體味詩的精髓之所在。
意格與意境、意象三者是有同而又有不同的。同者是意。不同者,意象即變化萬千的物象在某一時空讓詩人怦然心動以至心領神會而生意,意的疊加、綜合、升華形成意境而入詩,詩成,而評說以意格。王昌齡有《詩格》說:「詩有三格:一曰生思,二曰感思,三曰取思。生思一: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感思二:尋味前言,吟諷古制,感而生思。取思三:搜求於象,心入於境,神會於物,因心而得。」這就把詩人融會意象,造化意境,形成詩作,而得之意格的過程條析得異常的精要。當然,我們展開詩卷,若總能以意格分其優劣,識其真髓,那也才稱得是識詩和品詩。
以上述之三意,可知作詩之難,這就要談到敬畏詩人。其實按塗繼成先生的劃分,詩人可分三等,即寫詩的人,詩人和大詩人。寫詩的人以其天分、才氣、學養或歷練的資質而寫詩,往往能隨機吟詠,噴薄而發,與時相得,佔盡風流。真詩人則用他們的生命寫詩,敢有擔當,不避斧鉞,真情真性,感泣天人。而大詩人呢?他們生命本身就是詩,他們以人格、德望熔鑄詩篇,為民族正氣,為文化立品,為生民立德,為江河山嶽以立極!這樣,我們說敬畏詩人,可知有如何的分量了。更可知一個寫詩的人,如果自身了無敬畏之心,以遊戲人生而遊戲詩歌,即便詩和詩集如刈韭之多,也是難以受人尊崇,而榮登詩歌的殿堂的。
毋庸諱言,我們處在全球化語境下的後現代時期,後現代解構理想、信仰、崇高、道德以至真、善、美,主張在場,遊戲人生,因而在場個體的極度張揚,已使人性逐漸地物化,詩與詩人以至整個的文學也逐漸地邊緣化。但是,詩與詩人以至文學整體的邊緣化,卻不是時代的悲哀。沒出大詩人,這才是時代的可憐與悲哀。
可話說回來,不能做詩人,大詩人,做個寫詩的人也不錯。但你得有敬畏,你得真誠,放寬胸懷,從良知、品格、智慧、境界出發,傾吐你對人間萬象的詩思以及你的壯志豪情。寫詩最忌諱什麼?矯情,因此而虛偽了心靈。
本篇既說意格,說敬畏,那就引詩人韓瀚的一首詩來作結吧。
重 量
——給張志新
韓瀚
她把帶血的頭顱,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讓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
——重量。
(原載於2020年8月31日《德陽晚報》)